端木惊鸿这个发现极为怵目惊心，很快在所有在场之人中传开了，惊呆了的人群围了过去，目光齐齐落在那怪人身上，其中不乏同情悲愤，但也夹杂了猎奇兴奋。
正不知所措的端木惊鸿蓦地醒觉，见周围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面孔，不由大受刺激。
他马上张开双臂挡到那怪人前面，拔出佩剑指着人群喊道：“不准看！不准笑！退后，都给我退后，不准过来！”
悲愤令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一心只想护住身后之人的尊严，不想让其任人奚落窥视。视线一片模糊，他举剑之时已不分是非人我，剑尖甚至一度指向了檀心。
檀心本就被震撼懵了，见他如此更是心如刀绞，力气像是瞬间被掏空。
萧千风与她并肩伫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忽然很想在他的肩膀上靠一靠，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
端木惊鸿仍挥剑呐喊着，沈觅雪见状，下令让梅影门弟子带着无关人等离开，又让般兰门的门人都回去，且不得妄议此事。
与此同时，萧千风眼神示意邱长老带着竹爻门的弟子回避，玉无尘也命四名侍女退避，现场很快只剩下少数几人。
端木惊鸿见到黑压压的人群散去，重压于心头的阴霾似乎驱散了些许，他缓缓回过神来，握剑的手黯然下垂，转身一步步重新走近那怪人。
怪人的灵力已被玉无尘封印，又被用缚灵索束缚着无法动弹，只有一颗头还能够活动。
细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与其说他是人，其实更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尤其是脸上那双妖邪的眼睛，像是始终盯着某个虚无之处，根本无法与之对视或交流。
但他并没有困兽常见的凶恶反应，没有对靠近他的人呲牙咧嘴，一颗头时而低埋、时而张望，温和又不安。
端木雷就是一个温和的人，以往熟悉他的人，越来越能够从细小神态中辨认出端倪。
短短一段距离，端木惊鸿每一步都在与内心搏斗，他不忍去看又不得不去看，这世上若连他都认不出这个人，连他都不敢靠近这个人，就再也没人能找回原本的端木雷。
可是当他真的离得很近，眉头紧锁跪坐在怪人面前左右端详，又开始不确定了。
他扶住怪人的双肩流着泪问：“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认错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怪人对他的话没有反应，依旧是间歇重复着埋头与张望的动作。
檀心半跪坐在端木惊鸿身旁，垂着头不忍卒视，她没有勇气将眼前的怪人，与记忆中那个喜欢朗声大笑的端木叔联系到一起。
她隐隐期望是他们看错了，真正的端木雷正如他信中所说，正安享归隐的生活。
一旁的萧千风也悲从中来。
之前在追踪之时，他就已经对这个怪人的来历生疑。玉无尘能够用琴音阻断他的法术，以此判断怪人很可能被人种了阴蛊虫。
但又远远不止于此，怪人逃跑时速度极快极灵活，他暗中与玉无尘联手围堵，也是让他跑出很远才落的网。怪人所使用的法术，能够召唤操纵法器的灵识，从未听说任何修士能做到如此。除此之外，他的外貌像是人与灵禽的特征杂糅而成，很可能是被人残害至此。
当起初萧千风并未过多留意怪人的长相，端木惊鸿的判断令他极为诧异，但仔细观察过后也不得不认同。
端木雷一生胸怀日月光明磊落，谁曾想会落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境地。
联想到之前般兰门灵植园出现阴蛊虫一事，更加可以确定，当初他并非自愿留信离开般兰门，而是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落入了他人设的恶局。
那么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要选中他？
端木惊鸿仍在对怪人喃喃说着话，语气越来越自责。
说着说着，他想要给怪人一个拥抱，怪人此时却突然有了反应，拼命用头撞击他的头。端木惊鸿任他撞，紧紧抱着不松手。
沈觅雪上前轻轻拉开端木惊鸿，道：“他已经不认识你了。”
她的话十分有说服力，端木惊鸿顺从地站起来，茫然地望着她。
沈觅雪道：“不要这样伤害自己，还有很多事等你处理。”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端木惊鸿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沈觅雪，像个无助的孩子，又像是抓住浮木的落水之人。
沈觅雪静静地站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抱他。
端木惊鸿很快清醒过来，她没有回应自己的心意，他连忙松开手，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我……”
沈觅雪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檀心目睹了这一幕，见端木惊鸿连番受到打击，想做点什么帮他化解尴尬，但头脑混乱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忽听玉无尘道：“若你们想确定此人是否端木掌门，我有一物可确认他的身份，只需要他过往的一件随身之物即可。”
檀心连忙跑到端木惊鸿身旁，提醒仍愣着的他，“快，端木叔不是有个玉佩你一直带着的？”
端木惊鸿回过神来，从百宝袋中翻找出一块玉佩，迟疑道：“可这块玉佩，我爹失踪后一直是我在拿着。”
玉无尘道：“无妨，只要他曾接触过就可以。”
他一手接过玉佩，一手从百宝袋中取出个瓷白净瓶，从净瓶中倒了一滴液体到玉佩上，液体瞬间渗透入玉佩之中。
随后，玉无尘对檀心道：“借你手一用。”
檀心一怔，“嗯？”
萧千风率先伸出一只手，道：“用我的手。”
玉无尘看了他一眼，将玉佩放到他掌心，玉佩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拿走玉佩放入端木惊鸿掌中，玉佩瞬间散发出莹莹红光。
玉无尘道：“若是曾接触过，便如这般。过了今日药水便失效，届时玉佩可恢复正常。”
众人于是了然，端木惊鸿不等玉无尘帮忙，迫不及待拿着玉佩回到怪人身旁，颤抖着打量一番，最后选择将玉佩贴到了他脸上。
玉佩果然散发出同样的莹莹红光，怪人的身份也得到正式确认，正是失踪的端木雷。
一片死寂。
找回亲人本应是一桩喜事，眼前却是何等活生生的人间惨事。
端木惊鸿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像是心里什么东西突然断了，他崩溃地起身拔出佩剑，却惘然不知该向何处发力，最终只得狠狠将剑插入土中，一下、两下、三下……
檀心没有阻拦他，因为她也有同样的冲动，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萧千风咬紧了牙关，问玉无尘，“他是不是受阴蛊虫操控？”
玉无尘微微颔首，“他的法术能用乐声破解，应当与阴蛊虫有关。
“你当时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并没有看出来，只是猜测及验证。”
“那么操控他来抢法器的人，应该就是下蛊之人。”
玉无尘没有回应，看不出是不想回答，抑或是不知道。
檀心听到他们的对话，猛地反应过来，当即拔剑冲过去指向玉无尘质问道：“是不是你爹？只有你爹有这样的能力，他能够用阴蛊虫操控青羽，能够把文婵变成傀儡，肯定就是他！他为何要将端木叔变成这样，是为了利用他抢别人的东西吗，他已经应有尽有了，为何还要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
她盯着玉无尘，目眦欲裂发出诘问。
玉无尘岿然不动，反应很平静。
但玉无尘的四位侍女一直在远远观察这边的动向，见此情形马上火速飞身过来，举起拂尘挡在玉无尘身前。
紫衣侍女怒道：“不识好歹！我们公子尊贵之躯，为了你们的事不但受盟主怪责，还在这山野荒蛮地方不停奔波，你居然如此无礼对待。”
“退下。”玉无尘道。
侍女们仍想争执，玉无尘一个眼神，她们只好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他在为他们的事情奔波？
难道他是因为提前知道仙盟的人会设局害她，特意来解围？
檀心蓦地想起来，那晚在玄武山时，玉无尘是帮过他们的，就算他爹坏事做尽，那也是他无法选择的。
她拿剑的手开始微微有些颤抖。
玉无尘道：“青羽的事我还在查。但此事与我爹无关，应另有其人。”
檀心道：“如果与你爹无关，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玉无尘道：“这是意外，我本是为其他事而来，只是恰好碰到。”
檀心忽然想起一个骇人的事实，问道：“如果是阴蛊虫，那、那他和文婵是不是、是不是……”
她说不下去了，但玉无尘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道：“我不确定，但他似乎承受的是炼魂术，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和中了傀儡术者一样回天乏术。”
檀心道：“炼魂术是什么？”
玉无尘道：“可在修士的三魂中加入其它灵识，以提升能力。”
檀心说不出话来了，“那、那……”
端木惊鸿听见了，连忙冲了过来，双目赤红地抓住玉无尘的衣服，哭喊道：“我求求你，你告诉我，谁可以救我爹……”
玉无尘似乎不喜欢别人触碰，但仍忍耐着松开他的手，道：“我知道有一人，名为香香道人，居住在云中城，对炼魂术极有钻研，你们可去找他问一问。”
说罢，玉无尘便告辞，自行离去了。
檀心知道他已经尽了力，也没有阻拦。
端木惊鸿道：“事不宜迟，我要马上出发。”
檀心用力点头，“我一起去。”
萧千风摇头道：“我陪檀心去就好，你和端木叔不能露面，须销声匿迹躲藏起来。幕后之人花了这么大功夫，不会轻易放过他。”
忽听沈觅雪道：“我之前曾与左护法有过几面之缘，我陪你们去云中城。”
端木惊鸿听她这么说，顿时心中又涌现一丝希望。
她愿意为他的事奔走，难道心中还是有他一席之地？
檀心从未见过沈觅雪表现出对什么的渴望，但她似乎真的很想陪他们去云中城。
这是为什么呢，她不由有些疑惑。
萧千风先道：“不必了，两人足以，人多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一听他这么快拒绝，犹豫中的檀心却马上定下了主意，“沈姑娘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