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包括沈觅雪、端木惊鸿，以及重菊门的姬家两兄弟。

    他们并不是约好了一同到来。最初是端木惊鸿到玄武山找沈觅雪，送了几张防身的灵符给她带去用。离开时沈觅雪听说他还要来朱雀山，给萧千风送灵符顺便探望檀心，便与他一同来此看看。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姬家两兄弟，结果两人非要赖着一起来。

    两兄弟是重菊门姬氏掌门夫妇之子，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偏偏自视颇高最喜装腔作势，日常便是无聊地到处闲逛。

    在每年举行一次的、檀心也必须参加的仙宗大会上，他们曾见过檀心，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

    尽管檀心正眼都没瞧过他们，两兄弟还是为这位少女掌门大打了一架，争夺她的归属权。结果是胜负未分，两人便找自家父母做主定夺。

    姬家掌门夫妇一毛不拔嗜宝如命，却一向对两个儿子极其溺爱纵容，唯独在这件事上一口回绝，说竹爻门的人又穷又晦气，让他们两个不要再惦记。

    最初姬家两兄弟依旧不死心，常常到朱雀山找檀心，檀心从来避而不见，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明显十分不受欢迎，连朱雀山的鸡都认得他们见到追着啄。

    两兄弟不敢明目张胆地借家中势力硬闯，又忌惮竹爻门有个在同辈中实力一骑绝尘的萧千风，碰了几鼻子灰后，渐渐也就不再来了。

    难得这么凑巧，刚好碰到沈觅雪和端木惊鸿要来，两人岂能放过天赐良机。

    果然，蹭到另两位同伴的面子，他们并未受到阻拦，终于顺利见到了檀心。

    众人落座之后，一开始气氛倒也勉强融洽。

    姬家两兄弟耍宝一般卖弄着道听途说的八卦，又炫耀一番新得的宝贝，浑然不觉自己出乖露丑的模样。

    其余人也不点破，只当在看杂耍猴戏，偶尔哑然失笑，两人非但不尴尬，还以为是被他们逗乐了，感到分外得意。

    闲聊间，不识趣的姬姓两兄弟，有意无意提起了檀心的十八岁仙盟之约。

    身为兄长的姬向彰以轻佻口吻说道：“还有一年就到约定之期，盟主和两位护法威压如山高深莫测，不知以竹爻门的实力到时摆不摆得平。依我看，最佳应对法子是檀掌门嫁个好人家，找一家大仙门做靠山，如此必能安然度过。

    “放屁！”萧千风腾地站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竹爻门的事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你也没有资格谈及檀心的婚事！”

    姬向彰吓了一跳，他根本不敢惹怒萧千风，事实上他原本无意惹怒任何人。

    这个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姬家少主，甚至自以为说的是语惊四座的金玉良言，想借此在檀心面前讨个巧，顺便将话题引到他私心期望的方向上，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羞辱意味。

    不过如今重菊门实力愈发壮大，他的底气也日渐膨胀，被当众这么训斥，姬向彰拉不下脸来，尽管双腿有些发软，仍强撑着扶手站起身回应。

    “你、你、你无礼！还、还口出污言秽语！轮不到我指点，也、也轮不到你，你只是个普通弟子，却用一副大家长的口气说话，难不成也暗地里肖想你家掌门不成？”

    姬向彰越说越理直气壮，没有发现顺口用了个“也”字，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的兄弟姬向显不甘落后，想要在檀心面前比他哥表现得更好，赶忙起身鲁莽地帮腔，话语更为不堪。

    “我们刚才可听见了，你小子竟然当众直呼掌门的名字，那点龌龊心思暴露无遗。莫非你真当自己已经入赘了？也不先照照镜子看够不够格！别以为竹爻门没人就可以容你胡来，我们可都会为檀掌门撑腰！”

    说完，兄弟二人都直起了腰板，深深为自己的仗义执言妙语连珠所叹服，饶是脑子不灵光的他们已经想明白了，今日有沈觅雪在场，料想萧千风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平时有外人在的正式场合，萧千风确实也会留心，不会直呼檀心的名字，那天他本就心情不佳，似乎懒理得那么多了。

    姬家兄弟面目可憎地口出狂言之后，他当即血气上涌，将灵气汇聚于掌心便要出拳教训。

    事情到这里，檀心冷眼旁观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喜欢看见他为自己出头，甚至还萌生了支持他去秘境的念头。

    关键时刻沈觅雪起身上前一步，挡住了萧千风半个身形。

    她冷声对姬家兄弟道：“还请两位姬少主注意分寸，玩笑若是开过了头，变成信口开河妄自揣度，难免会破坏同宗情谊。”

    沈觅雪说话掷地有声，更重要的是她是宗主的女儿，姬家兄弟眼中她的地位比他们高，平日就敬她几分。

    这两人虽顽劣却没有胆子以下犯上，受到指责后便悻悻然闭了口。

    沈觅雪知道萧千风怒气未消，转身又用柔和语调劝道：“萧道友，关于一年后的仙盟之约，我们同属四象仙宗，到时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不如另外约个时间详商对策，我也会请我爹提前打探盟主的口风。今日的事，你看……”

    沈觅雪就这么轻易两句话，萧千风竟瞬间偃旗息鼓，他的火气似乎已经退了大半，只瞪了姬家兄弟一眼，便准备回座位。

    檀心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幕，她从未见过任何人有如此影响力，能让正在气头上的他如此顺从。

    刚才他们二人对视的一瞬，仿佛在场的其他人根本不存在，也将她隔离在外。

    心里像被扎进了一根冰锥，碗口大的伤口，又冷又疼。

    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要让他们不痛快，便不假思索地脆声道：“依我看，姬少主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部感到愕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连姬家两兄弟都猝不及防呆住了，沈觅雪似乎也有些尴尬。

    檀心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道：“有人嘴上说忧心师门，听到别人为本掌门出谋划策，倒是置若罔闻了，也不知平日里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萧千风厉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真想通过嫁人来找个靠山？”

    檀心愤懑地暗想：好啊，对别人那么温柔，对我说话就是这么凶！

    表面上故作漫不经心道：“又有何不可？”

    萧千风语调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檀心故意想再次激怒他，挑衅式地答道：“当然知道，莫非还要我再专门说一遍！”

    萧千风半晌不语，“你就这么没有志气？”

    檀心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你又算什么人，拿什么资格管我？”

    一旁的姬家兄弟本来人都蔫了，见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打了鸡血般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萧千风，你平时就这么跟檀掌门说话的吗，规矩全乱了啊，你这不止是狂妄至极，简直欺师灭祖了啊！”

    端木惊鸿也开口道：“千风，与掌门说话不可无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如此激烈地争吵，对错先放一边，本能地先想要维护檀心。

    姬家兄弟误以为端木惊鸿也站在他们这边，形势扭转得猝不及防，更加兴奋得桀桀怪笑起来，“听到没有萧千风，还不快跟檀掌门认错道歉！”

    檀心很想让他们闭嘴不要打岔，但她更想要听到萧千风说出那个答案，尤其是要当着沈觅雪说出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萧千风紧咬牙关青筋爆裂，似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默了默，他并不理会其他人，只抬眸对檀心道：“好，我没有资格，不管也罢。”

    檀心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勉强笑道：“哦，怕是早就不想管，今日顺水推舟遂了你心意吧。”

    萧千风却不答，转身便走。

    檀心乱了方寸，顾不得许多在他身后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萧千风头都没回，冷冷道：“离开朱雀山，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檀心头脑一片空白，听见自己胡乱喊道：“好！你当自己有多重要，竹爻门没有你就不行？最好走远一点，再也别回四象山，别让我瞧不起你！”

    萧千风没有再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

    在她的注视下，他干脆决绝地径直下了山，一去不回。

    **

    月落参横，萧千风出了练功房。

    阴蛊虫已化为齑粉，境界也有所提升，但还远远不够，绝不能让昨日之类的事再次发生。

    此时大家都在熟睡中，晨风中他独坐欣赏着朱雀山的风景。

    前世还在这里时，也有许多个这样彻夜练完功的独处清晨，当时可没有这般看星看云的心情。

    那时他一心只争旦夕想要变强，想要尽快拥有足够实力对世人宣布，只要有他在，檀心和竹爻门就什么都不用怕！

    檀心的十八岁仙盟之约，对那时的他们来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禁锢。

    没人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也许无事发生，也许一击致命。

    对他们来说生死攸关的事情，却是由那些仙盟的大人物说了算，荒谬的是，也许全看他们一瞬的心情而已。

    萧千风日以继夜地修炼，一步步拾级而上，从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足足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距离最初设定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反而越来越频繁地感受到瓶颈的存在。

    他开始有些焦急，虽然很清楚自己仍有无限潜力，可惜苦于缺少足够资源。

    也许不能继续循规蹈矩墨守陈规，可以尝试剑走偏锋，他想。

    去梅影门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他也认识了其中部分人品端方能聊得来的修士。

    与他们的闲谈中，听到了一些激动人心的传奇，故事的主角同样家世单薄，而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最终改变了命运。

    一句话，底层修士若想逆袭出头，唯有勇闯秘境。

    秘境凶险难测妖兽毒瘴出没，还有无数穷凶恶极的对手，但只要能闯过去，便能获得无法想象的机缘秘宝，一飞冲天逆天改命。

    只不过，大型秘境的出入规则都把握在仙盟手中，仅有仙门世家后人才有资格获得，轮不到寻常弟子。

    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可以去闯一些小型秘境或无名秘境，那些地方没有限制，任何人都可以去，虽未知凶险多了数十倍、数百倍，运气足够好的话，收获也会同样翻倍。

    萧千风本来是这样打算了，他留意了很久秘境相关的消息，也错过了两三次机会，因为有些事还没想清楚。

    要是在他离开期间竹爻门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假如檀心胡闹要跟他一起去怎么办？毕竟这种事她是干得出来的，然而他绝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然而时不我待，当萧千风打定主意要果断采取行动之时，去北芜秘境的机会恰好从天而降，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

    而在那场导致决裂的争吵发生之前，檀心一直不松口，其实他也没把握，待到出发之前能不能说服她。

    直到争吵之时，在某个激烈的瞬间，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干脆趁这次矛盾，把话说重一点，不留任何念想和干扰，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过去那些年里，他们吵了无数次架，但不管话说得有多重，从不会留下真正的裂痕，反而在这样的唇枪舌战中，越来越了解彼此，越来越靠近。

    他不在乎旁人能不能理解、会不会认为他的举动离经叛道，他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去奋力一搏。

    走前也拜托了端木惊鸿，帮忙照顾好竹爻门众人，并帮他保守秘密。

    当时还以为，应当是万无一失的。

    谁知一别竟是永恒，从此再也没有以后。

    “喔喔喔——”

    鸡鸣声打断了萧千风的思路，也宣告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他已经计划好接下来的事，准备要外出几日。

    不过在走之前，必须给檀心安排点事情做，免得她出去乱跑。

    她自然是不会听，好在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