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家都清楚童长老迟早会离去，庞长老应该也早有心理准备。

    但对她来说，肯定还是希望能拖一日算一日，不愿主动放弃。

    对落魄的竹爻门来说，定魂珠这样的中阶法宝代价不菲。

    檀心猜到长老们难以启齿，才没有继续追问为难他们，而是自己想办法去了。

    原来如此，是为了区区一颗定魂珠。

    萧千风若有所思。

    庞长老忽然问道：“千风，这两日你们在闹什么别扭？”

    长老们看着他们长大，很少插手小儿女们的事，不过这次檀心的反应前所未有，庞长老打算开解几句，劝萧千风让一让她。

    萧千风只道：“都是我的错。”

    庞长老点点头，他既如此表态，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小子，你干什么了？”邱长老探头问道。

    萧千风一言不发，伸手佯作要拿桌上的盘子。

    邱长老连忙双手护住，“不问了不问了。”

    萧千风弯了弯唇角，站起身，“下次专门给你们做几个菜。”

    “下次我要点菜！”身后传来邱长老的叫声。

    萧千风先去了趟童远道长老的房间。

    这位在生死边缘苟且多年的长老，似乎比印象中更枯槁，憔悴到几无人形。

    用神识探过他的经脉灵府，三魂七魄也确实碎得不成样子，还能有一口气属实是造化。

    他想到了一样东西——聚魂灯。

    曾经他与强敌交手伤重，累及七魄中一魄，差点留下不愈的残疾，便是凭着聚魂灯治愈的。

    听说聚魂灯的威力远不止于此，最厉害的是可将飞散的魂魄重聚，须得拿来给他试一试。

    假使这件法宝都不管用的话，也可以劝庞长老早些放弃。

    反之，如若出现奇迹，说不定能解开当年檀心爹娘闯塔之谜，那就皆大欢喜了。

    为了取到聚魂灯，须重闯那个秘境，闯秘境需要先将修为提升至元婴期。

    而若想尽快突破元婴，则需要先拿到几样东西，再多闭关几日。

    这些事都会逐一解决，眼下先去一趟玄武山。

    **

    路途中，檀心回想起先前萧千风的举动，越想越觉得岂有此理。

    他必定已知道她曾宣布解散竹爻门。

    迄今为止，对此不但没有半分疑问，反而为她亲自下厨。

    如此反常，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突破了金丹，他心情很好。

    萧千风是个修炼疯子，修炼时可以多日不眠不休，结成金丹当然是一桩大喜事。

    喜事当头，对其他人自然也会宽容些。

    从前她曾十分欣赏他这种投入与认真。

    如今换个角度方看清，对他来说变强一直是最重要的，即便没有被另一人替代，她也从来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但这还不是重点，他今日最可恶之处在于，时至今日怎么还能够假装无事，照旧对她好？

    前世此时距离去秘境只剩三个月，按推测，他应该已经心仪那个人。纵使檀心已经知道真相擦亮了眼睛，依旧从他的表现中找不出端倪。

    是他足够会伪装，还是他心中本就无原则，无界限？

    莫非前世不但看错了他，还错得如此离谱！

    若不是考虑到有大事当前，她真恨不得当场质问个一清二楚。

    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已至中途。

    檀心去青龙山，确实是为了打听如何才能拿到定魂珠。

    青龙山般兰门的端木家，素来喜爱研究各种法宝法器，洞府内相关古籍汗牛充栋，每每对相关话题如数家珍，去那里一定能问到。

    端木雷和端木惊鸿父子二人，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亲人般的存在。

    当年爹娘出事后，整个四象仙宗都受到连带影响，之后的若干年里，共担守塔职责的另三家中，梅影门、重菊门彻底断绝往来，形同陌路。

    只有般兰门继续与竹爻门来往，端木雷还曾问她愿不愿意搬来青龙山住，被小檀心警惕很高地断然拒绝了。

    后来的多年里，端木父子常常来看她。

    他们与几位长老不同，不是一味地迁就她，而是会关心她在想什么，认真教她做人的道理，就像真的父亲和哥哥的角色，檀心每次见到他们都发自内心地高兴。

    青龙山位于东面，与朱雀山相连，同属四象山地界。

    檀心不喜外出，仅仅来过青龙山几次。

    四象山之所以得名，不但因其地界内四组山峰，即玄武山、朱雀山、青龙山、白虎山的方位天然地恰好呈星宿法阵排布，也与一个赫赫有名的典故有关。

    传说在几千年前，人、神尚能共处一界时，四象天阵是专为守护建木神树而生。

    在那个古早的年代，人界与仙界往来密切，人人都有机会成神，凡人登天的途径也很多。

    尤其是建木神树，因其可连通天地，只要攀登上去就到了仙界，因而成为所有凡人心中的神圣向往。

    不过后来发生了绝地天通，仙界切断了几乎所有与人界的联系，也斩断了建木神树，树身化为四组山峰。

    从此人间再无成神的捷径，只有极其少数有机缘造化的人，通过异常艰难的漫长修炼才有可能飞升。

    光阴荏苒，早已无法确切判断当年建木神树所在的具体方位，经过无数后人心怀憧憬地四处寻找，普遍认为应当就在四象山。

    放眼云玑州，此地的灵气丰沛程度不算优越，但四组山峰呈现的天然星宿法阵确实很奇特，虽无人说得清其中到底有何奥妙，仍难免浮想联翩。

    千年前仙盟将镇魔白塔设立于此地，据说背后也有相关考虑。

    此刻，檀心远远经过了那座白塔，一如既往地对它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塔内空空如也，仙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又再次加固了结界，依旧严令禁止靠近。

    再往前，熟悉的层峦叠嶂出现在视线之中，檀心脑海中骤然灵光一闪，心却随之蓦地一沉。

    “糟糕！”

    如梦初醒般，她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很可能一开始就想错了。

    在天祸发生那一刻，她正独坐自己的房间之中，入目所及皆是朱雀山的景象，因而当时认定那是一场发生在朱雀山的祸事。

    重生以后，因为刻意不再去回忆那场天祸，巴不得那些悚然画面随着时间流逝尽快淡去，也没有再多想。

    可现在身处朱雀山与青龙山交界处，她忽然意识到，按照当时的动静，青龙山应该也难逃一劫！

    甚至，有可能祸及整个四象山地界！

    檀心闭上眼，再次回想那宛如末世的景象，只觉如坠冰窟。

    那个夜晚，最初静谧寻常，一点征兆都没有。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死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更别提仔细观察。

    莫说是像她这样的筑基初期，恐怕换成哪位大能也同样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朱雀山连同山上的一切，须臾间夷为平地。

    “如果真的涉及整个四象山，要怎么救！？”她喃喃道。

    眼下只考虑竹爻门的事就足够忙得团团转，若是涉及整个四象仙宗，那还是她能管得了的事吗？

    而且她虽是亲历者，却也并未目睹全貌。

    万一猜错了呢，万一并没有影响那么大面积呢？

    “连我都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要如何说服其他人？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檀心失魂落魄地继续赶路，转眼已来到般兰门的山门前。

    仰望着郁郁苍苍的青龙山，心头如坠千斤大石，不知不觉站在原地，陷入蛛网般扯不清的愁绪中。

    般兰门约有两、三百名弟子，个个都认识檀掌门，见她忽然现身山门前，却面色凝重地站着不动，不敢轻易打扰，连忙通报掌门端木惊鸿。

    少顷，一位身着靛青色长衫眉清目秀的青年匆匆现身，远远便拱手招呼道：“檀掌门来了，为何不直接进去？”

    在大部分公开场合，端木惊鸿都一丝不苟按规矩，以掌门之礼对待檀心。

    他隔得很远便留意到檀心神色反常，走近后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檀心如从梦中惊醒，发现是端木惊鸿，不知为何忽然鼻子一酸，滚落两行热泪。

    她连忙抬手擦拭，垂下头紧咬嘴唇，硬生生把余下的眼泪逼了回去。

    重生以来在人前一直很坚强，此刻见到了亲人，委屈竟猝不及防地倾泻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

    见她这副模样，端木惊鸿不由有些紧张，“别着急，慢慢——”

    嘭！——

    猝然一声巨响。

    对话中断，所有人愕然循声望去，只见到山门前一滩碎石粉屑，竟是守山神兽石像突然炸裂了。

    檀心跟着端木惊鸿一同过去查看，并未发现四周有任何异常。

    这石像在此已有上千年，众人困惑不解，不知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如此。

    端木惊鸿倒是并不慌，吩咐弟子们收拾干净，又将檀心拉倒一旁，“暂时不用管，先说说你，无论发生何事，但说无妨。”

    檀心本来心里一团糟，被这么一打岔反而冷静了不少。

    直言道：“其实是想打听一件东西，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弄到定魂珠？”

    端木惊鸿听到她的问题，似乎松了口气，道：“你要定魂珠有何用？此物一般是医修用得比较多，疗伤时稳住伤者的灵脉，一些有实力的大仙门也会自备。”

    檀心见他果然清楚，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别站在这里，我们入正堂慢慢说。”端木惊鸿道。

    于是两人一齐往山中走去。

    在他们身后，碎裂的石像残骸已被迅速清理干净。

    无人知晓，萧千风隐身伫立在此，目光深沉。

    在他面前令檀心落泪，此人若换成任意其他人，今日下场都会很惨。

    但端木惊鸿也是他的故人，虽寡淡无趣却是位正人君子，檀心没有真正的亲人，对方大致可以算是她的兄长。

    尤其他还是个和事佬性子，前世有几次檀心生气哄不好，多亏他从中帮忙调和。

    话虽如此，若是眼神能杀人，端木惊鸿恐怕已经死无全尸，就如同那座被捏碎的石像。

    檀心几乎从不哭，刚才掉泪的模样，说明内心已强撑到极致。

    直令他心疼不已。

    罢了。

    她此时压力很大，需要与人聊一聊。

    可惜端木雷已经不在青龙山，他若是还在，必能安抚宽慰檀心。

    前世能令萧千风真心敬佩的人不多，端木惊鸿的父亲端木雷算一个。

    后来见多了冷枪暗箭你死我活，每每回想起这位前辈，更觉他心怀日月的胸怀难能可贵。

    前世端木雷的归隐发生得非常突然，令所有人震惊。

    如今想来，不知他是真的归隐，还是遇到什么意外，抑或与其他人一样死在那场天祸中。

    想起那场滔天灾祸，萧千风微微蹙起眉。

    从刚才檀心的神色可知，她必定已经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复杂。

    他不希望她陷入太深。

    因为此事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

    甚至可以说，世间无人有足够能力妥善应对。

    那场天祸，从四象山一直蔓延到仙京，千里焦土生灵涂炭，苍茫大地千疮百孔。

    从那时起，修真界延续数千年的格局也被打破，开启了群雄逐鹿的混乱年代。

    天祸究竟因何而起，至今仍是谜。

    萧千风前世几乎一直在查，因为他要追问一个理由，究竟是什么夺去了檀心和师门众人的性命。

    当时，有数位大能根据残留气象断言，应是某种宏伟力量冲撞扰乱天道，导致天道倒施逆行。

    很多人由此认定，那力量必定是魔，是恶魔之怒卷土重来千倍奉还。

    但究竟魔是何物？

    萧千风寻访了许多人，意外地发现，尽管世间流传着各种关于魔的传说，尽管千年前修真界与恶魔之战一事人尽皆知，受访者中竟无一人见过魔，也没有相关的具体记载。

    这九衢尘世，有形貌各异用各种方式证道的人、有人死后化作的怨鬼凶煞、有非人之物所化之妖邪精怪，根本无人能说得清何谓魔。

    虽有自称正统者，将修炼奇诡术法者，或是血脉不同的异族称为魔，但他们本质上均是人。

    于是他自创了一套法门，取名为“山万重”，想要找到除以上三大类之外，世间是否还有其它灵识存在。

    然而经过多次探查，从未有任何发现。

    曾以为时间点不对。

    但重生到目前为止，他在朱雀山和青龙山用“山万重”探查，依旧一无所获。

    但天祸影响范围以四象山为其中一端，必定是有某种神秘根源。

    看着檀心与端木惊鸿走远，萧千风不打算跟上去，免得听了两人对话瞎生气。

    他决定先去继续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