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决定先演练一番。
她下了山，扮作即将独自离开。
修真之人本就健步如飞，再加上移形换影的口诀，半炷香后，她来到了离得最近的鹤归镇，现身于热闹的街市中。
竹爻门吃不起辟谷丹，像普通人般一日三餐，不过山上的规矩定得严格，饮食一直很清淡，也限制不得外出用餐。
但她不爱守规矩，以往没少偷偷溜出来买吃的，对这个街市比较熟，很快来到一个馄饨摊，找到空座掏出手绢擦拭板凳。
摊主热情地招呼道：“姑娘来了，今天想吃点什么？”
她算是这里熟客了，这里的馄饨肉馅细腻汤汁香浓，每隔一段时间就想吃一回。
“老样子，二两鲜肉馄饨不要葱加香油加醋，再切一碟卤鸡胗。”
“好嘞！”
檀心喜欢街市，这里有热闹的烟火味，有蓬勃的生活景象，似乎能治愈人心。
她点完吃的，正托腮注视着来往人群，忽听到身后传来两句对话。
“客官吃点什么？”
“二两鲜肉馄饨不要葱加香油加醋，再切一碟卤鸡胗。”
什么人，敢学她！？
檀心转头冷冷瞥了一眼。
对方是位男子，平平无奇的路人长相，自然地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个头。
檀心见这人举止也算有礼，大概是个不会点菜的笨蛋，不必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转回头去。
馄饨摊之后，又漫无目的逛了一圈，便上了远行的官道试图再走远些。
她自言自语劝自己：一个人不是挺好的吗，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然而步履维艰，频频回望，答案呼之欲出。
不行不行，这不是她想要的。
怔了半晌，檀心到路边坐下发呆，从身旁拔了一枝野草一朵野花。
一手拈花一手执草，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道：“爹、娘，我解散竹爻门，是为了大家好。”
说完低头轻叹了一声，在心里坦白：好吧我承认，其实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对这一切。
前世活了十七年，到头来既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意中人，也没好好当过一天掌门。
如井中捞月一场空，仿佛是一场梦。
这令她一度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想到这里，她蓦地抬起头，忽然有些搞不懂自己。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已经见识过最坏的结局，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漆眸变得亮晶晶的，对着手中的花草道：“你们信不信，我也可以带着大家好好活下去！”
“我是下了决心要解散啊，可大家都舍不得，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像你们一样不负责任。”
以往她嘴上理直气壮，这掌门是不得已才当的，无人问过她乐不乐意，所以什么都不想管。
其实那只是一个借口。
旁人都说竹爻门气数已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枯木不可能再开花。
她也信了这鬼话。
可现在她分明想不通。
都没尝试过，为何要轻易否定自己？
至于萧千风，按前世的走向，三个月后他便会离开。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前世虽从未挑明，但早已心有灵犀不言自明。
他若移情于他人，若想舍弃竹爻门，就该直言不讳告诉她。
只要他肯直说，她一定能放下，一定不会阻拦。
可他一直表现得全无此事，直到最后才给她当头一击。
是不相信她的为人，担心她会纠缠不休？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既不尊重她，也不懂她，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欢。
这一世为何不掉转过来？
为何不能是她先不理他、先不要他！为何要忍气吞声一走了之！
“你们等着瞧，我不但不会让竹爻门消失，还会让它越来越好！”
“难又如何？重活一次，我就想活得痛痛快快，活得百无禁忌。”
“我不管，我就想这么做，谁都别拦我！”
檀心当机立断掉头往回走，竟微微感到些兴奋。
一切像是没变，又像是发生了颠覆。
转念之间像是卸下了千斤枷锁，仿佛此刻才是真正的重生。
待她御剑远去，一位发冠高束、身材挺拔颀长的年轻男子倏尔现出身形。
官道周围视野开阔，两侧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他望着远处檀心越变越小的背影，默默伫立良久。
檀心回到朱雀山时，人人若无其事，都在按部就班地练功。
果然没有受到她早上的重大宣布影响。
见她露面，小六辛有伶雀跃地迎了上来，“掌门回来啦！”
接着发现她身后无人，辛有伶又疑惑道：“咦，听说五哥去接你了，你们没碰到吗？”
檀心眉心微蹙。
身后传来萧千风的声音，“还没出发，这么快回来了？”
檀心没有转身，当即沉下脸道：“有伶，传本掌门的令，以后谁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起萧千风三个字，只当竹爻门查无此人。若有违反，便罚关禁闭三日。”
她已经想好了，要夺回掌门话语权，必须先向萧千风和众人表明态度。
这般下令虽然简单粗暴，但足够直截了当。
眼下她要先忙要紧事，会另寻时机与萧千风决裂。
辛有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应道：“啊？哦、哦……”
檀心说完便要走，忽又转身道：“还有，我现在要去藏书阁，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是，掌门。”辛有伶这次答得很快，因为檀掌门今日看起来格外严肃。
等檀心走远，暗中观察的其他人冲过去把萧千风围住。
“五哥五哥，你怎么把掌门得罪成这样啦？”
“谁能告诉我，刚才掌门是说认真的吗，我可不想关禁闭。”
……
萧千风波澜不惊，抬手道：“不必多言。”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朔风过境，霜意刺骨。
众人莫名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又不知是何缘故，一时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萧千风又道：“照掌门说的做，我现在去小闭关，你们也不准趁机偷懒。”
他有意调整了语气，众人如释重负，纷纷点头散开，他阔步进了练功房。
**
月落星沉之时，竹爻门的藏书阁仍亮着灯。
檀心背对门口坐在空地上，躬着腰一动不动，周围散落一地的书。
正面看得更清楚，少女手里拿着一卷书，双眸紧闭睫羽低垂，秀眉轻蹙樱唇微抿，看着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却是在打盹。
一个颀长身影悄然潜入。
萧千风粗略打量了一遍地上的书名，不由扶额。
《三十日炼成金刚掌门》《仙途之一呼百应》《掌门必杀技之画饼》《俯首帖耳二十四术》等等等等。
这都是哪里来的？
看着像是邱长老的风格，想必是以前什么时候托他买的。
萧千风捡起一本书随手翻了翻，忍不住抬手想用手中的书轻点檀心脑门。
只是做了做样子，她的身体却忽然晃了几晃，像是要倒下的样子，像极了在碰瓷。
怕她栽倒磕碰，他不由自主伸出双臂想护住，好在她摇晃几下之后又稳住了，迷迷糊糊间嘟囔了一句，“写的什么鬼……”
萧千风不去留意一地的乱糟糟，按耐住想收拾的念头，盘膝在她对面坐下。
他歪头抱臂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俯身凑近了些，捏起她鬓边垂落于臂弯的一缕细辫，用发尾轻轻扫了扫粉嫩的脸颊。
啪！
檀心骤然醒来，轻轻拍在自己脸上。
她警觉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接着启用神识搜寻，一只飞虫都没找到。
出幻觉了？
她搓了搓脸，用力撑大惺忪的眼睛，边活动脖颈边叹道：“读书可太伤身体了。”
说罢再次捧起手中的书。
以前没有思考过何谓合格的掌门，哪怕是囫囵吞枣临时抱佛脚，她也觉得有必要先看些书，储备一些理论知识。
又看了一会儿，忽听外面人声鼎沸。
檀心打开门出去查看，只见众人把萧千风团团围住，沸腾般地围着他欢呼雀跃。
她远远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发现竟是萧千风结成了金丹！
前世萧千风离开时才终于达到筑基中期。
这一世为何现在就结丹？！
修真之路如同过筛子，一遍一遍地筛，越往上人越少得可怜。
对绝大部分修士来说，金丹俨然是一座可望不可及的高山，也许终身都无法达成。
更遑论在他如今这个年纪结丹，几乎闻所未闻。
等兴奋的浪潮稍稍平歇，庞长老道：“千风，最好还是遮蔽修为，不可暴露，省得招惹外面的苍蝇蚊子打主意。还有你们几个啊，千风结丹的消息不可外传，否则打断你们的腿。”
游长老也附和道：“对对，我们务必要保护好千风。”
众人连忙点头答应。
大师兄杜守卿真诚地请教道：“千风，前几日听你说卡在瓶颈很难突破，后来是如何悟通的，还连跳两级直接结丹，实在是佩服。”
萧千风思忖片刻，道：“我做了个梦，梦中得到些启示，醒来后尝试闭关，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此话一出，大家沉默了一瞬。
然后有人噗嗤笑出声，其他人也或捂嘴偷笑、或挤眉弄眼起来。
老四阮青云嬉皮笑脸地问道：“五哥，你跟掌门做的是同一个梦吗？”
萧千风没听到檀心那番话，一时有些茫然，不明白是何意。
此时人群外传来檀心愠怒的声音，“邱长老庞长老游长老，跟我去开会！其他人都给我去练功！”
她听到众人的起哄，顿时心中无名火起！
本就打算找三位长老商议，便不假思索地下达了命令。
听到她的怒吼，三位长老挤了挤眼睛配合地跟着去了。
檀心气冲冲地拉人进议事堂开会，坐下后却思绪万千心不在焉。
她还是想不明白，萧千风为何会突然结丹？
这一世的走向与前世是否还会有其它差异？
不想为萧千风的事苦恼，可是真的很困惑啊！
长老们一入内堂便麻利地收桌子搬凳子，四人围成一圈坐下，流畅自如地掏出纸牌，开始洗牌发牌。
檀心以前偶尔也会陪他们玩，走神中没意识到场面有何不对，不知不觉抓了一手牌。
等回过神来，她凝眉“啧”了一声，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甩，“找你们说正事呐，玩什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