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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礼花(3)

    04

    十四号街道的外墙是米色的大块石砖——不是现代工艺加工而成的砖块,而是天然石材砌成的石墙。

    平日里,这面墙会垂挂几条三角梅的细枝,墙沿落几瓣粉紫,偶尔经过只无主的橘猫,在暖风里悠哉哉打个滚,露半边的肚子,碎叶子沾了满身。南国的街巷在僻静的时候,大约就是这样的一种风情。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没什么人会特别去留意这墙内院子里,原来还有个花店。

    但今天从这街道路过的人们,都对这个院子,多看了一眼。

    惯常的和谐被打破了。那面砖墙上多出两条鲜艳的横幅,红底黄字,从一头拉至另一头,将整面墙遮了大半。

    满满一架子的鲜花摆在墙下,旁边搁着把躺椅,上面堆满花里胡哨的价签,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孩正在往花束上一个个贴。忙碌着的女孩带着墨镜,虽遮住眉眼,但露出的鼻尖小巧精致,身姿灵动而美丽。

    于是过路人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第一条横幅上写:鲜花配送站开始营业啦!

    第二条横幅上写:全场特惠,倾情回报,买三送二,买二送一,会员价更享77折哟!

    横幅惹眼,花架美艳,俗雅结合,相映成趣。

    逐渐有凑热闹的人聚拢起来,从各式各样的花束里挑挑拣拣,有打听价格的,问花名的,想要搭配花束的……

    一时间面对好些人,女生开始应接不暇,来不及贴完的价签咬在嘴里,手忙脚乱地将顾客点名选择的花束挑选出来,又用玻璃纸和绸带妥帖地系好。

    直到绸带卷一个没拿稳,在她手臂上打着结掉下去,咕噜噜滚了滚,停在她脚边,她低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手臂上混乱缠着的蓝色绸带,朝客人温柔而礼貌地表示:请您先稍等。

    女孩转了转身,提高音量,扯着嗓子大喊一个名字:“亓澈!”

    几乎是马上,旁边的栅栏门上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年轻的男生。

    迎着买花顾客们热切的目光,亓澈不情不愿地挪过来。

    散乱的蓝色绸带从皓白的腕上取下,被他一寸寸收卷起来,又挨个绕到玻璃纸包裹住的花茎上,咔嚓,干净利落地剪断。

    这样热闹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分钟,街边再次恢复了冷清。

    乐唐抽空整理刚才被弄得凌乱的花架,亓澈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无所事事。

    “老板,您歇好了嘛?”一道柔柔的女声响在耳畔,正发呆的亓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拎了起来,伴随着乐唐参杂着怒气的声音:“那就给我起来。”

    被拎起来的亓澈愣愣地站在躺椅旁边,看着乐唐行云流水地躺下来,大大的墨镜遮住她半张脸,唇角笑意弯弯,惬意地伸了伸懒腰,毫不在意垂落在地上的裙摆。

    不敢怒不敢言的亓澈搬了张小椅子重新坐过来,他的椅子特意摆的很近,贴在乐唐身边。

    周末的时候,乐唐找爸妈“辞职”,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爸爸的一顿说教。妈妈倒是通情达理一些,听她说要去卖花,让她多玩几天,还嘱托她回家的时候记得帮爸妈带一束花。

    不过爸爸虽然嘴上批评她,并未真的阻拦她,而是放任她自己安排,休长假。毕竟顺利完成公司一个重点任务,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偶尔也是可以有段间隔期的嘛。

    征得了爸妈的同意,乐唐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爸妈,你们有姓亓的朋友嘛?”

    两位家长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啊。”

    敏锐的爸爸察觉到她话中有话,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遇见姓亓的人了,是有什么问题需要爸爸妈妈帮忙处理的么?”

    乐唐连忙否认,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这下搞清楚了,亓澈才不是什么家里熟人的孩子,他真的是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莽撞冒失冲到她面前的奇怪少年。

    即便如此,乐唐并不真的在乎,她也没有重新考量答应亓澈的事情,毕竟——前面说过,守信是她的美德之一。

    她甚至趁着周末准备了一批花店宣传物料,从促销降价打广告开始,争取最短时间、最好成效!

    目前来看,初见成效——短短两小时,就吸引了一波顾客!

    但是......花店的主人似乎心情并不愉悦。

    乐唐放下快递小哥刚刚送到的,还没喝几口的冰奶茶,拉下墨镜,从上到下打量了亓澈一圈。

    亓澈整个人恹恹地,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一枝兔尾草,转来转去,快要秃掉。这会儿临近正午,阳光下少年的皮肤显得白莹莹的。

    乐唐良心大发,体贴地关心道:“不喜欢摆摊嘛?”

    顶着一头烈日的亓澈侧过身,点点头,又摇摇头。

    乐唐噗呲笑出来。

    就是呢,放着院子里舒适安逸的凉亭,他俩为什么要跑到外面晒太阳呢?

    第二天乐唐换了一种方式:打通线上售货渠道。

    第三天正式成为配送员的乐唐,踏上送货之旅。她特意开着橙色的敞篷超跑,副驾上放上满满当当的鲜花。

    半天过后,惹眼的超跑和美女姐姐,图片、视频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被人疯狂转发。

    在被疯转的视频里,超跑停在一家剧院门口,一位气质卓然的红色长裙女子弯腰捧出一束花,层层堆叠的裙尾下摆设计精巧,长度也刚好不影响走动,接过她手中花束的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画着精致漂亮的舞台妆,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舞蹈裙,旁边还站着几个一样装扮的女孩。

    有围观的人在调侃,接花的女孩子有点害羞,脸颊粉扑扑一片。

    不愿出门的亓澈面无表情地看完视频,随手将因订单激增而响个不停的手机,丢上了爬满紫藤花的凉亭。

    第四天,与时俱进、每天都在关注着各种网络热点的乐唐妈妈,将她的超跑没收。

    理由是简单的四个字:低调行事。

    乐唐坐在紫藤花凉亭下欲哭无泪,她现在可谓是深刻体会到了创业团队的艰辛。难怪刚毕业她想要自己拉团队创业的时候,两位家长全部投了反对票。

    她看着一旁端茶倒水、零食茶点摆了一桌忙着安慰她的亓澈,硬生生对亓澈琢磨出点心疼的意味来:二十岁的少年能将一家花店撑这么久,着实很有毅力,很有勇气。

    “你一个人经营这家花店,一定很辛苦。”她蓦然开口,伸手怜爱地拍了拍亓澈的肩膀。

    剥松子的亓澈手指一顿,虽没搞明白乐唐此话从何处说起,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好机会。他将视线投注过去,语调刻意放缓,问:“那——你以后会陪我么?”

    “放心吧!这只是个开始,姐姐一定会的帮你的!”心存怜惜的乐唐踌躇满志。

    “好。”亓澈轻声答,他垂下眼眸,继续剥那颗小松子。

    打工时间太久,沉迷于将小小花店做大做强的乐唐满腔斗志昂扬。

    所以她没能发现,亓澈垂下眼睫时一同敛去的,眸中那抹凛然的气势。

    05

    亓澈的卖花理念是:随心所欲,顺其自然。

    这是跟他在一起呆了四天的乐唐得出的结论。但是乐唐可不想守株待兔。

    绿色的电瓶车最适合送花了。

    乐唐对自己的新装备很满意,跳过炎热的时间段,她在清晨和傍晚的时候,骑着小电瓶车,载着满满一筐花,沿着海岸线卖花。

    接连送了两天花,乐唐就爱上了自己的新工作,穿行在大街小巷,自由自在。

    电瓶车卖花的第三天,她开始计划要拉上亓澈一起出门、去感受一下清晨的嘉和海岸线风光的时候。

    但这一计划还未执行,就有客人上了门。

    是一位早起逛完菜市场,打算顺道买瓶花摆放在家里的阿姨。

    亓澈笑眯眯地坐在玻璃花房的长桌后当甩手掌柜,极具责任心的员工小唐仔细为阿姨介绍花的品类,将阿姨选中的花挑拣出来。

    阿姨还没走,就又来了一位比阿姨年纪稍显年轻的女性顾客,所有的花都挑拣了许久,自己搭配了一大捧花束,却还觉得缺了什么。

    “白色的花,还可以再搭配几支。”顾客自言自语,目光巡视过花房的角角落落。

    “那个呢?”乐唐也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亓澈那边的方向问。

    长桌靠近亓澈的那边有个玻璃花瓶,里面放着一支花,看起来像是白色的重瓣银莲花。

    花开的极好,每片花瓣都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规整得近乎完美。

    客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却问:“什么?”

    “喏,就是那个银莲花。”隔着长桌,乐唐又伸着手臂指了指,“它也是白色的,搭配进来应该很不错。”

    但奇怪的是,客人像是没有看到桌上还有一枝花,已经选好自己花的阿姨也凑热闹,她顺着乐唐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却径直地,从后方的花架上,拿出几支白色桔梗。

    就在阿姨的前方,离她几公分距离的白色银莲花,被她全然忽略,不,不只有她,另一位客人也是,他们完全忽略了这支花!

    一个不可置信的推断和猜想从乐唐脑海中升起:难道,她们看不到那支花吗?

    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让乐唐惊惧不已,她慌乱地下意识望向亓澈,想要寻求他的答案。

    “桌子上那......”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像是早有预感一般,在乐唐回头看向亓澈的一刻,他的目光从银莲花上移开,同样望过来。

    少年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他的唇角勾起弧度,食指轻贴在唇前,无声的:“嘘。”

    乐唐又看向长桌,那支白色银莲花斜插在透明玻璃杯中,沉默地像是千万年前脱落色彩的古旧壁画。

    “欸老板,帮我把这些包扎一下,我想要橙色的绸带可以吗?这捧花要送给我的小侄女呢。”顾客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好好,就来。”乐唐回过神,利落地将花束扎好,送走顾客,转身就冲回屋内。

    站在门口处,她很刻意地眨眼、再眨眼。那朵银莲花就放在长桌上,离亓澈一臂的距离,好端端地开着。

    这怪异的超自然现象一下子激起她旺盛的好奇心,她激动的语无伦次,“亓澈!你看那朵花、那朵银莲花,你看到了是不是?就在桌子上的花瓶里面,你是不是看到它了!”

    乐唐伸出手就要去抓那支花,只是慢了一刹,还没触到一点点,亓澈就从她手指下,轻巧地将玻璃花瓶移开了。

    “你......不害怕它么?”面对这样兴奋的乐唐,亓澈不确定地问。

    “怕什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量子状态吗!”乐唐对这朵花好奇地很,偏偏亓澈拿在手里,不给她拿到的机会,她就差要直接上手去抢,“你给我看一看嘛,我研究一下。没见到量子玫瑰,却拥有了量子银莲花!”

    乐唐兴奋不已,少年却平静如常,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呢?”亓澈循循善诱。

    乐唐停下来,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胡言乱语:“难道是因为命中注定的安排?”

    “……你说的对,命中注定。”听到这个回答,亓澈低低地笑起来,将那支花拿在手里,手指捏住它纤细的枝茎。

    他开口,像要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既然命中注定,那这朵花也有它归属的人。”

    乐唐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

    “哎。”看乐唐的模样,亓澈突然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要知道,那么——”

    他突然止住话头,身子整个朝乐唐倾斜过来。

    他离得太近,乐唐只能退开半步,后腰抵到了长桌上。

    亓澈还在继续逼近,他单手撑在桌面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

    乐唐十分困惑,她注视着亓澈的眼睛,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些幽深晦暗的东西,在这双漂亮的乌色眼眸里,异色一闪而过,沉入深深潭底。

    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眼尾微微翘起,依旧眼神清亮,闪着细碎的流光。

    他只是在问一个问题,一个第一次见面时曾经问过她的问题。

    “姐姐,你呢?你有捡到一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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