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填饱了肚子后，苏九酝拿出锦盒中的姑苏酒：“小白，要喝喝看苏州的特产姑苏酒吗？”
“我其实不太能喝酒，但是可以尝尝。”邱露白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苏九酝拿出并排的杯子，浅浅倒了个杯底，将酒水晃了晃，染遍杯壁。
“来。”
邱露白从她的手中接过杯子，嘴角扬起。
酒杯碰撞，苏九酝的心也跟着一颤。
她看着邱露白将杯子贴在嘴边，扬起头，喉结上下滚滚。没一会儿红晕就从他的耳畔蔓延至脸颊。
这么容易醉酒呀。
苏九酝心里笑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平日里醇厚的姑苏酒如今好像一把刀从她的嘴中划过，带着灼热滑入她的胃中。
不想骗小白的，真的不想。
她钻进邱露白的怀中，双手环住他拿杯子的手臂，将其压低，探头看着杯里的几乎没有减少的酒水。
“是不好喝吗？”苏九酝垂下眼眸，遮挡着心虚的眼神。
邱露白将那只手放下，把她搂入怀中，语气中满是无奈：“我不太能喝酒的。”
他温热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在苏九酝脸上戳着。
苏九酝看着他已经一些迷离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要再灌点酒吗？看小白的情况，说不定光靠酒就可以让小白睡到晚上了。桑落说是单独相见，事情应该很重要，说不定还会和小白有关系。
踌躇片刻，苏九酝嘴角勾起，学着平日里商客的模样，豪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没事没事！”
她把着邱露白的手，将那杯酒含入嘴中。
“小九，你……”邱露白被苏九酝揪着衣领，身影不稳地下跌，所幸他及时扶上马车壁才稳住身形。
苏九酝看准了邱露白的唇，吻了上去，将酒水全渡进他的嘴中。
邱露白呆呆地看着她，喉咙下意识吞咽着。
估摸着他已经喝下，苏九酝放心地拍了拍他酡红的脸颊：“这样你也就尝到一些啦！”
她故意暗示着自己也喝了一些下去，果然看见邱露白如意料之中地抿着自己的唇，一副羞涩模样。
小白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啊。
她抱着邱露白的腰，不停地蹭着。
好舒服，好可靠。
感受到手下的人似乎还是意识清晰，苏九酝决定再尝试一下。
她模仿着自己犯困时的举动，装作醉酒的模样，在邱露白的怀中慢慢闭上眼。
再加上我本来就容易在马车上犯困，小白应该会相信吧。
苏九酝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因自己没有声响，原本的气息变得绵长，可是那颗跳动的心，从她的耳朵传入，跟她的心同步鼓动着。
为防止被发现，苏九酝将自己蜷起，双手捂在了心口，想借此掩盖咚咚的心跳。
她需要让邱露白意识到两人一起睡着是他最后的选择。
借着邱露白手臂微抬，苏九酝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她压低了嗓音，让其听起来慵懒困倦：“小白，你也喝点酒吧，我们一起睡。这酒喝一半，多难受呀，要醉不醉的。”
她的手指沿着他胸膛的轮廓浅画，时轻时重地戳着。
第一次勾人，苏九酝自己心中也很慌张。
可是耳旁更剧烈的心跳却让她放心不少。
她继续诱惑着：“这酒本来备着，就是为了更快睡着的。两个多时辰呢，睡觉多好，是吧？”
苏九酝感觉自己脸下蹭着的身躯渐渐紧绷，她抬眸看向扑朔着眼睑假装镇静的邱露白，轻笑从嘴边溢出。
情动心动，那你会选什么呢？
听着汩汩的水声，触摸着起伏的胸膛，感受着身下躯体渐渐升温。
苏九酝也渐渐放松，试着陷入睡梦中，毕竟她本来就容易在马车上睡着，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了。
反正到时我没醒，乔林或桑落也会叫我。
不一会儿，苏九酝就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狮子林到了。”乔林的声音在帷帐外响起。
苏九酝狠狠揉着太阳穴，眯起一只眼睛，适应着涌入的阳光：“我知道了。”
身下的人也动了动，似乎就要转醒。
苏九酝瞬间惊醒，她看着邱露白蹙起的眉毛，颤动的眼皮，心里暗叹不妙。
一方手帕盖在了邱露白的口鼻上，他蹙起的眉毛又渐渐平缓。
苏九酝看着乔林，心中是五味杂陈，她小小声开口：“你怎么不和我说你带着啊。”
“这没了小姐的铺垫，现在哪儿能这么顺利呢？”乔林玩味地看了两人一眼，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六皇子。”他恭敬地垂下头。
“嗯。麻烦你了。”苏九酝捕捉到帷帐外熟悉的声音，她的拳头紧握，抵在心口。
那一块不知为何跳得很快呢。
吴桑落低头掀开帷帐，进了马车。
“小九。”
还是记忆中的温润如玉，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那么熟悉。
苏九酝眨着眼，努力散去泛起的一层水汽。她下巴微微一抬，示意着吴桑落自己打开横板落座。
“说吧，找我什么事情。”她盯着自己互相揉搓的双手，不再抬头。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想要问我的问题。”温润低沉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苏九酝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张清秀儒雅的脸，语气僵硬：“那你解释一下两次纸条吧。”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身边的邱露白，见他还是安稳地睡着，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一些。
“第一次是因为我知道，我一旦来到苏州，或早或晚都会影响到你，所以提醒你注意安全。第二次是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没有猜忌，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知道我可以报官抓你的吧，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吴桑落的眸光一亮，掩着嘴轻笑，他含笑的眼温柔看向苏九酝，声音温润但坚定：“你不会的。或许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谁你都这么信吗？”苏九酝感觉很无奈，其实自己不是没有动过报官的心思，只是最后还是打消了而已，但凡再坚定一点点，桑落今日怕是就要扑空了。
“那你们……来苏州是为了什么？”苏九酝看着吴桑落翕张的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要纸笔。
“当然是来了解苏州的情况，水路陆路，经济命脉，人口布局什么都了解。”
苏九酝小心地拿出纸笔交给吴桑落。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信任吴桑落，可是她就是觉得他不会骗她，永远不会。
看向吴桑落还挂在嘴角的笑容，她突然觉得他好可怜。
“你在皇宫过得好吗？”苏九酝听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也是愣在了原地。
吴桑落轻笑出声，声音高了些，盖住磨墨的声音：“小九是说在哪个皇宫呢？又是什么时候的皇宫呢？”
“就我离开景云之后的。”苏九酝急忙接上他的话。
吴桑落身体一僵，笑了笑又恢复了动作：“我收到了你的那些信，也很高兴你写信给我。”
“那你为什么不回信！”苏九酝的眼睛突然就酸涩了，她揉着眼眶阻止着眼泪泛滥成灾。
“我希望你可以忘记我。可是，没有想到还是要见面呢。”吴桑落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好像已经放下你了。”苏九酝犹豫许久，终于是看着吴桑落说出了这句话。
“是吗？真好啊，邱同窗是个不错的人呢，要是不在朝廷就更好了。”吴桑落沉默了一阵，宽慰地说到。
“那你之后就回吴国了吗？不怕我们这边找吴国算帐吗？”
“不怕，反正很快就会有战争了。与其萧国多一个把柄，不如回去。”
苏九酝惊愕地看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吴桑落，他的情绪甚至没有前一个问题波动大。
“为什么？”
“贪婪，利益冲突，强盛，都会发生战争的。没有人想要止步不前。”
战争意味着会有无数的灵魂步入轮回，也会有无数的灵魂永困地狱，只留下一群心碎的人儿思念着永远回不来的过去。
她担忧地看向吴桑落：“那你会上战场吗？”
“我？不知道呢，或许你可以担心一下你身边的那个人。他呀，是绝对会上战场的。”吴桑落朝她笑着，可是眼中却是一片黯淡。
苏九酝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还在熟睡的邱露白。
确实，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小白从小练枪，除了是热爱使然，保家卫国的责任感也从来没有缺席过。
苏九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会武功吗？那两箭是？”
“会啊，是我射的，很准吧。”他挂在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麻木。
“你从来没有说过。”
“你也没有问过呀。”
“我是不是很不了解你啊？”心好像被小虫啮咬着，一寸一寸地痛着。
“可惜，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了解了呢。”
苏九酝低头，绞着邱露白垂到自己身边的衣摆，不忍再看。
水滴打击在木板上的声音，让苏九酝再次抬起头。
桑落是哭了吗？
她想着，却没再问出口。
“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吴桑落先开口了。
“你也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回答的吧。”苏九酝好想走到他面前，揉揉他的脸颊，告诉他，没事，一切都有我。
可是，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呢。
“你倒是比蔡筠那小子聪明啊。”
“那是。”苏九酝哽咽地说出这二字。
可是，那你又是在写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真诚？
“那我就先走了。”吴桑落起身，将横板重新收起。
“再会了。”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影，苏九酝的眼泪终是滑落。
“不见了吧。”吴桑落挥着手，放下帷帐。
那一霎那，眼泪更加汹涌，苏九酝捂着嘴，将所有的呜咽压回喉咙中。她拿起写满字的纸，看着上面一处墨水晕开的痕迹，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
“乔林。”苏九酝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声线。
“小姐有什么事情吗？”乔林的声音在帷裳外响起。
苏九酝将纸藏到身后，开口：“再给邱公子按一下那帕子，我怕他醒。”说完，她把持不住，又失声哭了起来。
“小姐你还好吧。”乔林掀开帷帐走入，担忧地看向苏九酝。
“没事，等会就回府吧。”苏九酝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声音沉闷。
等马车动起，苏九酝才抽泣地拿出那张纸，泪眼朦胧地看起来。
里面写了吴国三皇子和皇上做的交易和一系列安排。
如果皇上同意在战争时将笛希作为扶持三皇子登基上位的筹码，三皇子就答应以后永不入侵萧国，并且愿意与萧国一起面对其他敌国，同时之前签订的进贡数额再加一成。
苏九酝甚至眼泪都还没流干就被震憾地头皮发麻。
要知道一个必败的战争是一个多好的铲除异己的机会啊。而靠一块荒芜又易攻难守的土地换回一个强大的盟友，又是多么划算啊。
苏九酝看着文末最后一句：小心至上，我连累你了。
原本干涸的泪水再次涌出。
所以桑落也只是这盘大棋中的一个棋子罢了。他什么选择都没有。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他只带走了一颗更加破碎的心。
苏九酝将纸叠起，放入亵衣之内。
她望着在一旁熟睡的邱露白，手指从他的眉眼描摹而过。
你会上战场吧，那我怎么办呢？你能平安归来吗？
哭泣后的疲惫和摇晃的马车渐渐模糊了苏九酝的脑子，不知不觉间她靠着邱露白又睡了过去。
苏九酝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轻飘飘的，不太对劲啊。
她眯起双眼，透过一条缝隙打量着周围。
好熟悉的颜色啊，好熟悉的衣服，好熟悉的门环……门环？
“怎么……怎么就到家了？”她的意识将醒不醒。
“傻瓜，已经亥时了，该回家了。”邱露白温柔地回应她。
是不是还漏了什么啊？
“狮子林，还没去呢？”苏九酝含含糊糊地念叨。
那段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苏九酝突然惊醒，熟稔的悲伤再次蔓延至喉咙。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她闭上眼，想要就此将悲伤藏匿。
“我们下次再去好不好。乖，还走得动吗？”邱露白还是温柔地问着。
苏九酝忙从他身上下来。看着蒙在鼓里的邱露白，眼中又渐渐续上泪水。
“早知道就不喝那酒了，真是误事。”她咒骂着。
要是不喝，小白说不定就会醒着，那桑落也可能不会和我说这些了。好想抹去那一段记忆啊。我不想，一点都不想做一个看着结局不断靠近，却无能为力的人。而且小白，会上战场吧。
苏九酝紧紧地抱住眼前笑意盈盈的邱露白，好想就这样把小白留下，留在我的身边。
“没事，以后，我们以后还可以再去好多好多地方，不用再像这次一样这么赶了。”邱露白安慰着她。
苏九酝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好吧。”她努力扬起嘴角，不舍地往后挪动步子，“那就再会了，小白。”
一定要再会啊。
苏九酝缓慢地打开门后，鼓足勇气，转身和邱露白挥了挥手。
还能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