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心里装事的原因，清晨不到七点，温霓就醒了。

    偌大的别墅开始有细微的响动，大抵是阿姨们在忙碌早餐和为她煎药。温霓撩起眼皮，神色恹恹，从巨大的二楼落地窗看出去，阳光正穿过薄雾落在她身上，瓷白的小脸瞬间染上一层暖光，但那双眼没什么生气。

    摸出手机，和好友姜枝缈报备昨晚去堵封诩的结果，也不知道封诩明显是不想见她，为什么后来又莫名其妙给她透露了沈衍川的行踪。

    那边估计还在休息，温霓没等她的回复。

    她起身披了件长外套，随意搭手从柜子里捞出一枚发簪，简单固定好发丝，便径直走向书画房。这里挨着的衣帽间，温岩箴为了她方便，专门隔了两间客房打造出来给她作单独书画室用。

    屋内空间很大，实木案桌后还有一间小暗室，全是温霓收藏的名家画作和从全世界淘到的小玩意。温霓踩着地毯从案桌上的画笔开始收拾，还有身后的宣纸。

    沈衍川在她喜爱的事物上也向来不吝啬，上好的宣纸和颜料，都是他托人送来的。

    最终被温霓一股脑收进了暗室。

    半刻钟后，大门被轻轻敲响了。

    温霓正从沙发上收起最后一枚发簪，木质梨花，是她大二那年，沈衍川在古街为她拜师学来的第一个礼物，他亲手一刀一刀刻下的纹路，细腻的肌肤触上去磨砂有轻微的痛感，瑕疵很多，但一度是温霓最爱佩戴的发簪。

    听闻响动的那刻，那枚发簪被她随手放在了案桌上。

    叩门声是张姨敲的，拉开门，一股熟悉又清苦的味道瞬间涌上鼻尖。

    她手里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递到温霓眼下：“小姐，该喝药了。”

    “给我吧。”温霓指节扣上瓷碗，轻笑了声，“谢谢张姨。”

    张姨觑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端着碗就要转身，便嘱咐道：“夫人让你喝完药就收拾收拾，说是城北肖夫人今早要来家里陪她喝早茶，到时候你也一起。”

    背影募地一顿，端着瓷碗的指尖不自觉用力泛起了白。

    温霓是猜了个七八，但也不料尹丽雅竟然心急到了如此程度。

    温霓转身回房，靠着门背，拉出和傅司聿的聊天框，试探敲出一句：[傅总，你醒了吗？]

    没几秒便等来了回应：[嗯。]

    没管他话语里的冷淡，温霓重新提起昨晚的话题：[我突然想起，待会要早点去书画馆，请问您能提前一点把东西送过来吗？]

    发完，她还从表情包里找了一个撒娇卖萌的猫咪表情发过去。

    温霓紧紧盯着屏幕，心跳莫名快了两分。

    不会同意的吧。

    他时间宝贵，又赶着出差，提前出来就预示着要打断他原本的计划。

    要不还是算了，和肖家的一次见面决定不了什么事情。

    再不济，她直接在他们面前摊牌，说她已经有了更好的结婚人选。

    等了近五分钟，果然没有收到傅司聿的任何回应。

    -

    肖夫人到的时候，温霓正从二楼下楼，她并没有听尹丽雅的话，而是随意套着一件宽松的棉质外套，下搭着一条同色系的家居裤，脸上未施粉黛，青丝也随意用发簪绾在脑后，一切不像是要待客的模样。

    但那道款款而来的身影却依旧惊艳到让人移不开目光，更不论再看清那张脸后，本有些心生不满的肖夫人随即笑了起来：“这美人坯的模样倒是随了你。”

    她话是对着一旁的尹丽雅说的，这句话让温霓动作顿了一秒，后听到尹丽雅温和的笑：“哪里比得上你家公子，那才是一表人才。”

    温霓垂眸间冷笑还未到达唇角，冷不丁从门后传来一把清朗的男声：“多谢尹姨夸奖。”

    那抹高大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温霓面前。

    健康麦肤色，丹凤眼，嘴角的笑意总是带着明显的勾人意味，却又显得几分刻意，笑起来露出差别明显的小白牙，看起来是国外海滩阳光吃多了的长相。

    是有几分对女人来者不拒的资本。

    肖蘅率先走近，站在离温霓几步遥的位置，他目光从头把她打量一遍，后关心道：“阿霓，没事吧？”

    温霓下意识反感，脚尖往后退挪了一小步。

    他话语里刻意的亲昵，让两个大人相视一眼，便招呼着他们自己单独聊聊。

    “小肖，早饭还没吃吧，让阿霓带你去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是真不错。”

    尹丽雅目光和温霓对上，温霓面上不露，唇边的笑却的近冰冷：“我不饿，这位肖公子要是饿了，就请自便。”

    “温霓。”

    倒没想到一向软和的温霓会拒绝，尹丽雅嘴角忍不住抽搐，却还是摆出一副慈母模样：“你身体要是不舒服，待会儿就早点上去休息。你肖阿姨和肖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陪一会儿好吗？”

    温霓被她语气和用语弄出了一身的反骨，正要转身，尹丽雅却半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她佯装亲昵的挽着肖夫人的手腕，口里说着跟她去花园茶室尝尝新到的一款顶尖蒙茶。

    肖蘅的笑落了下来：“温妹妹，我刚回国第二天就来看你，你也不用这么无情吧。”

    温霓最不喜他这幅油腔滑调的口吻，于是便不理他，转身往楼上走。

    谁知这人竟然脸皮厚到，直接跟着她在屁股后面转。温霓不想让他进入私人空间，于是又调头往门外走。

    出侧门，和尹丽雅喝茶的亭子正好东西相隔，绕过这方花园，可以从主别墅穿过正门和正花园到附楼，那是爷爷温重礼生活起居的地方。

    温霓打算去那里避一避。

    “温妹妹。”身后那人话语不停，仿佛对这个称呼叫上了瘾，“温妹妹还挺好听的，沈衍川这样叫过你没有？”

    正花园花香四溢，本就是盛放的季节，温霓停了步子，站在一片偌大的蔷薇花海下，美好的像一幅不真实的画，可她表情冷如寒冰：“肖公子似乎没学过怎么看人脸色。”

    “或者，是因为被人揍坏了这里？”她素净指节轻点了下太阳穴，柔软的脑袋跟着微偏，眉目清丽，“分不清讨厌和礼貌的区别？”

    她长相秾丽，话语带刺，那双眼却又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极具欺骗性的表情，让肖蘅一愣。

    他自然没忘被沈衍川揍过的事，从小都被沈衍川压一筹，打架也从没占过上风，追着温霓身后跑了那么多年，也没换她的一眼，最终她还是选了沈衍川，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温霓被沈衍川抛弃，说明老天都在给他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的。

    温霓要结婚，也只能和他。

    “哥哥这不是想安慰安慰你。”他忍下不爽，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知道你生病，我立马定了回国的机票。阿霓，这次能不能试着接受我？”

    “肖蘅，我说过，我们不合适。”温霓也不拖泥带水，“就算我不嫁给沈衍川，也不会嫁给你。”

    初春清晨在外风还是凉的，温霓轻咳了一声，不想再和他周璇：“所以，别费心思了。”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被拉扯的力量，肖蘅力气很大，手腕被攥紧，他脸冷了下去：“在圈子里还有谁比我更合适？沈家的门进不去，温家又巴不得把你嫁出去，你知不知道昨天尹阿姨给我妈打了多少个电话？”

    “现在不是我求你，而是你们在求我娶你。”

    温霓不为所动，只冷冷道：“放手。”

    肖蘅手又紧了两分：“你结婚的那天，就是你妹妹进门的那天，温霓，你想清楚，没有温家大小姐的名头，你能生活下去吗？”

    “嫁给我，我保证让你婚后比你现在过得更好。”

    温霓手腕发痛，但依旧端着冷然的语气，“真当把我当你圈养的那些金丝雀？”

    肖衡表情大变，正要解释和反驳她说的“金丝雀”，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冷呵：“肖衡，放手！”

    身后是听闻动静过来从茶室过来的两家母亲，肖夫人还算明事理，看着自家儿子的动作，也自觉哑口。

    “妈，尹阿姨。”肖衡解释，“我正和温妹妹说结婚的事情……”

    “夫人！”

    他话被匆匆从正门跑来的阿姨截断，刘姨还算比较稳重的性子，如今却是满脸惊慌。

    她在尹丽雅耳边低语了几句，倏而尹丽雅抬眼往温霓身上看了一眼，那一眼终于没藏住满眼的凉意。

    “去请老爷子。”

    刘姨应了声，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正门外便传来几声爽朗的笑。

    熟悉的笑声令温霓诧异，爷爷很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她疑惑转眼，正说笑着从门口进来的两道身影落入眼底。

    老爷子身侧站着一道昕长高大的身影，只一眼，便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程度，他穿着熨烫服帖的深色西服，行走间身姿落拓雅贵。

    虽然唇边噙着几分笑意，但却不达眼底，望过来时，像陡然兜下来的冰渣，冻得人心尖发颤。

    怪不得阿姨惊慌失措，沈家新回来的掌权人，天生带着让人心生胆寒的气魄，听说这人绝情漠然，就连与之对视都会生出一股阴冷的凉意。

    肖衡自然也知道他，但他家世还不够格和他打上交道。

    如今在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面前，他好胜心来得莫名，硬生生停了想往后退的步子。

    看他们一步步走向这处，他下意识想往温霓身前挡，却不料温霓径直越过他，直接往男人那边凑。

    “你那个大伯活该，瞒着沈家在港城那边置办了不少产业，看来还藏得不够深。”

    是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线。

    男人目光不偏不倚落到朝他疾步过来的温霓身上，温暖的晨光洒到几乎白到透明的女孩肌肤上，雪白的小脸莹上红润，清爽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视线顺着她纤细的脖颈直接落到右手手腕上，轻飘飘拂过，随后又落到几米之外的肖衡身上，徐徐沉沉道：“他是活该。”

    明明他是在回应温重礼，但肖衡却莫名打了个冷颤。

    温霓叫了声“爷爷”，随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直接凑到男人眼下，仰起莹白小巧的下巴，声音柔得出水：“你来啦。”

    温霓故意离得很近。

    是轻轻一动，鼻尖就能触摸到男人柔软西装外套的程度。

    “他强迫我和他结婚，”但做戏显然还不够，她举起刚刚被攥痛的那只手，软声，“还把我弄痛了。”

    温霓不敢抬眼，害怕对上男人冰冷的视线，她只好垂着脖子，又矫揉造作着假装轻轻靠上男人胸膛，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刻意用手轻轻扯了下男人西装袖口。

    一点清雅的梨花香顺着微风窜入鼻腔，几缕发丝飞舞，随着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往锁骨拂过，傅司聿垂眼，看到窝在胸前的女孩露出的那半截红透了的耳垂。

    他没动也没说话，任由目光在那处停留，耳骨处的雪肌柔软净透，能看清上面流动的青色血管，像脆弱易碎的上好瓷器。

    几秒后，他跟着指引俯身，薄唇在那红润的耳廓上方停住，嗓音清哑低沉：“以后有这种情况，提前说。”

    热气尽数扑在耳尖，温霓蓦地一颤，那抹红润又加深了几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后男人往后退了半步，雪松的泠冽味道淡了，温霓得以呼吸。

    下秒，手腕却突然一热，男人长睫低垂，指尖漫不经心从那方红痕上轻拂过，带来酥麻的痒意，他接过话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人敢强迫我未婚妻嫁人？”

    男人嗓音带着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偏偏让人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口里的“未婚妻”不光让在场的人惊诧，就连温霓也错愕抬眼。

    让他提前来还她手镯，温霓是有心机的。只是她没猜到肖衡会如此难缠，也没猜到自己会临时利用傅司聿演这出戏，甚至上一刻她都在想，只要他不把她推开就好。

    谁知他半点不遮掩，用“未婚妻”三个字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傅…”

    温霓唇瓣微启，冷不丁从手腕传来细微凉意，男人指尖勾着那枚要还她的手镯，漆黑的眸子对了上来：“这个太凉，换别的戴戴？”

    四目相对，温霓瞬间被吸进那方幽深漩涡，像被下了蛊，还没意识到什么，她声音和动作就先了一步，下意识点头：“好。”

    男人眉目依旧冷寂，却在看不见的暗处，他柔软指腹在手镯内侧凸起处轻慢磨砂，那里还刻着她和沈衍川名字的缩写。

    被纹刻在镯子内侧，是贴近手腕脉搏最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