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暗香浮动，釉色温润的青绿色珐琅香炉升起淡雾，尾调勾着清雅的梨花香。
落地窗深绿垂坠的窗帘在空中划出半道弧度，映着沙发上半阖着眼的男人身影更显虚幻。
鼻息翕合间，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清淡的冷泉气味，清冷洌然与这靡丽气息碰撞交融。
温霓抬眸，视线从男人眉眼往下，后经过喉结分明的脖颈、几近透净的锁骨嶙峋好看，最终隐入轻薄的纱质衬衣。
素净纤长的指节执着毛笔，动作顺着男人白衣滑到腰腹，浸满朱膘和花青色的笔尖颤着落下一滴滴水渍。
没理那片被浸染氤氲露出的肌肉线条，光晕跳动间男人垂眼看她：“想做什么？”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音质像在沙砾上磨过一圈，有很淡的哑意。
温霓轻笑，手上动作却不停，柔软的笔尖接着撩起湿润的白衣一角，不经意间扫到皮肤，能察觉到那道肌肉瞬间的紧绷。
直到那片肌肤被完全掀开，漂亮好看的线条下，力量丛生，在腰部微凸骨节偏下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暗伤。
冷白皮肤被烙上一抹月牙痕迹，像上好瓷玉染上瑕疵。
葱白指腹在刚刚接触到温热的下一秒，男人眼底情绪骤变，扣上来的掌心微潮。
“别动。”他说。
手被控制，温霓下意识俯身，柔软唇瓣很快贴上那抹像半月的伤痕。
灼人气息在暗室下染上更浓地媚意，热度渐深。犹如温霓狂跳的脉搏，以及男人从她手腕移至她蝴蝶骨的大掌。
*
“阿霓。”一道急促的轻呼透过门缝传来。
长睫跟着轻颤，温霓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没有听到回应，厚重的木质门传来滞重地一声扣响。
温霓彻底回神，双脚踩上柔软的狐狸毛，露出线条优美的足背，柔软裙摆遮住那道纤细身影，只露出半截天鹅颈，顺着她行走的动作，在微卷长发下若隐若现。
门外张姨皱着眉，在看清她的那刻，复又垂下了视线，踟蹰着没说话。
“怎么了？”
张姨身后站着尹丽雅和温岩箴。
温霓视线刚回转，冷不丁一阵凉风袭来，单薄的身子在一声清雅的咳嗽中颤了颤，如玉脸颊沁出一点绯色来，有种病态的娇美。
“先把煨罐里的药盛出来。”尹丽雅视线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随后轻拢了下披肩，在张姨的应答声中，又补充一句，“记得拿颗雪梨糖。”
中药太苦，每次用药前，尹丽雅都会让阿姨给她备上一颗糖。
“谢谢。”喉间传来轻微痛感，温霓忍不住清了清嗓。
“怎么还没好。”尹丽雅嘀咕着一句，神色尽显心疼。
一周前，温霓去了趟城郊浮吟寺，不料在回程途中突遇暴雨，她被困在半山腰半个多小时，回来后便是持续的发烧咳嗽，每天难喝的中药准时准点端到她房里，烧是退了，可咳嗽却一点没见好。
闻言，身后温岩箴眉峰蹙起，沉声道：“早知道，就不会同意你和沈家那小子一起出去。”
窗外依旧是连绵不断的小雨，昏睡后的思绪还不甚清明，温霓听到“沈家”心下不由想起刚刚过分旖旎的梦境，梦里她半跪在男人身上的场景再次清晰出现在脑海。
眉间倏而蹙起轻微的弧度，她分神，不确定刚刚旖旎梦里的那道身影是否是沈衍川。
耳边数落声还在继续：“明知道你没带司机！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算。”
温霓清楚，和沈衍川自从确认订婚以来，温岩箴愈发对这位准女婿不满。许是因为沈衍川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或许见不得她上赶着的姿态。
“爸，你都念叨好几遍了，”温霓抿了抿唇，“衍川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那天上山，一是为了给爷爷祈福，二来也是为了还愿。
温霓为了将就沈衍川，一直拖到他空出点时间，才得来机会一同前往浔城有名的朝圣寺庙。只可惜，在上山半途，沈衍川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事要紧急回去。
他话语抱歉，英俊的侧脸在清晨的薄雾中让人分外着迷。
那时，距离上山还有不到几分钟的路程，温霓下车，端着温婉大方的笑容，还反过来宽慰着他没关系。
男人抬手把她耳畔青丝拂过耳骨，不停嘱咐让她注意安全，他忙完就回来接她。
突遇大雨的情况谁也没预料到。
温霓淋了不少雨，电话又没信号，最终还是主持开车下山，在半道上看到落汤鸡的她把她送回的家。
温岩箴从那起，对沈衍川本就没好感的脾性又增多不少。
温霓在他面前一向很宽容。
虽然生病这周来，沈衍川依旧忙碌公司事务，但每日关心的电话和消息也不少。
又临近订婚宴，两人的聊天话题充斥着订婚戒指、订婚流程等甜蜜细节。
想到这儿，温霓脸上不由雀跃了几分，苍白的唇角勾出笑意：“要怪就只能怪那场雨。”
温岩箴被噎了下，那张刚毅的面上像是欲言又止，后又硬生生压了下来。
最终只落下一句轻叹：“算了，先下楼。”
有些混沌的思绪起伏了几下。
再下楼时，客厅传来了轻微交谈声，听闻动静，又不约而同止了口。
明显在忌讳着什么。
温霓心下疑惑，家里人很少有这么齐的时候。
她挨个打了招呼，后才走到长椅沙发前，轻轻唤了声：“爷爷。”
温家老爷子端着一张威严凛凛的脸看她，随后眼神瞥向张姨端着的瓷碗：“喝药。”
虽然年过花甲疾病缠身，但岁月沉淀下的压人气魄依旧不减，温家能稳坐浔城名流之首，离不开温重礼前半辈子掌权时的雷霆手段，他话语是软的，但那双眼依旧沉滞锐利。
长指端上白润的碗，汤药很快见了底。张姨随手递过来一枚雪梨糖，温霓攥进了掌心，她目光从一屋子人面容上滑过，心底顿时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秒便见老爷子握着镶金手杖的大掌篡紧了几分，沉声道：“收拾好，去沈家。”
眉眼间漫上几分诧异，温霓抿着唇瓣细声道：“订婚宴的细节不是已经敲定好了？”
提到“订婚宴”，空旷的客厅只剩默默流转的窒闷气息。
“阿霓。”片刻，尹丽雅温柔的声线落在耳边，她长臂极轻地拢了一下她的薄肩，“听爷爷的话，先上去换身衣服。”
温霓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些，随即偏头，粉白瓷肌丝滑净透，轻薄的长睫落下淡影。
“好。”她忍着心绪应承着。
尹丽雅收敛了情绪，自然收回落空的长臂，指尖一转，帮她理了理微凌乱的发尾，语气爱怜：“穿厚点。”
却在无人处溢出一丝讥讽笑意，被温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偏偏是个令人随意□□的软柿子。
等温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客厅里几个家眷才小声嘀咕起来。
“爷爷，这沈家到底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温家老三儿子温旭，他刚成年，年轻气盛，“要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大可直接取消订婚宴，我们温家还能求着他们不行？”
沈温两家都是浔城名门世家，两家在商业上有不少交集，强强联手的联姻是圈里公认的。再加上温霓一直对沈衍川有意，于是两人的大喜事，近日被提上日程，订婚宴定在了下个月初。
距离订婚宴也不过短短十几天，两家忙里忙外都在为这场盛宴准备，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沈衍川为了抗拒这门婚事，连夜逃出了国。
而温霓还被瞒在鼓里。
“温旭。”
温岩箴语气告诫。
想到刚刚温霓软声帮沈衍川解释的模样更像扎心的尖刺，温岩箴闭了闭眼，怒的胸膛起伏不定。
尹丽雅替他顺着气，温婉的声线幽幽响起：“阿旭的话没说错，这婚也不是非要和沈家结。我看城北肖家那小儿子也挺好，满心满眼都是我们阿霓，虽然家世差了点，但不必受委屈。”
有人搭腔：“沈家府邸门深关系复杂，近来又被几个月前回来的长子搅得天翻地覆，如今的状况，确实不是联姻的好时机。”
“沈衍川跑了就跑了罢。”
“我早说过沈衍川不是良人，谁知温霓一根筋非要吊在那棵树上。上周进山把她一个人丢下，手机又没信号的大半夜才淋雨回来，染病到现在都还没好。”女人讥讽的声线又媚又软，随后冷哼，“就算知道岩箴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天了半步都不往我们家门进。外人还在编排是我们跟他置气，哬，就这样的人你们也敢让温霓嫁？”
相比于沈家，温家作为浔城豪门圈百年望族，地位不容小觑，当初温老爷子先提出联姻想法，沈家介于两家脸面，并没有拒绝。
但他们都清楚，要不是温霓强求，这门婚事，或许不会顺利走到订婚这一步。
嘈杂声中，蓦然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就算翻了个天，也比城北肖家不知强多少倍。”
是温家老二温正刚，他扣着烟盒，话语意味深长：“攀着高枝不要，难道要下嫁不成？”
温老爷子握着龙杖的大掌收拢，又缓缓放松。
“行了。”他视线落到已经下楼的温霓处，无奈叹了口气，“看阿霓的。”
一屋子的人不再出声。
温霓换了一套青黛色旗袍，外搭一件米色的披肩，柔软曼妙的身段嵌在衣物里，只凭身形就是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图，更不论那张惊艳的脸。
温旭心下暗骂几声沈家那位不长眼的逃婚对象，随后提前一步出门给温霓撑伞。
私家车很快从寸土寸金的地段驶出，一路上温岩箴都斟酌着用词，但偏偏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温霓坐在后排，白嫩的小脸对着窗外淅淅沥沥街道，霓虹灯在眼底折射出明媚的光来，她柔声问：“去沈家，是因为订婚有变数？”
朦脓的灯光下，长街人影热闹，但密闭的车内却是落针可闻。
温霓心思细腻，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欲言又止，心神不宁中她默默屏息。
一向在商场杀绝果断的温岩箴在面对这个问题上难得优柔寡断。最终，还是尹丽雅出声解释：“阿霓，我们去沈家退婚。”
退婚？
尹丽雅瞧眼她表情，安抚着握上她的手背，才缓声继续：“昨晚，沈衍川连夜在清远山坐私人飞机出了国。”
温霓恍惚，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依旧不明所以。
沈衍川去法国她是知道的。她手机上昨晚收到过国外好友发来的一张照片，暗光倾泻而下，隔着几排角落是男人朦胧的身影，在一群西装革履的外国面孔里，那半截清俊侧脸依旧夺人眼球。
而沈衍川在同一时间也给她发过定位，巴黎希亚艺术馆，昨晚有一场拍卖会。
附带着那个定位的还有一句话：给你一个惊喜。
一场给她惊喜的出国，怎么会演变成家人口里的退婚？
温岩箴补充：“是和别的女人一起。”
话语重重砸在耳畔，温霓眸底光随之颤了颤，她缓缓抽出被握住的手，目光对上前排的温岩箴：“什么意思？”
“禾川资产在上个月进行了清算，法国的RCA公司早在半年前已经完成了从注册到融资上市，这个公司在沈衍川和一个女人名下。他其实早在法国置办好了一切，包括她半年前巴黎舞院的进修资格申请。”温岩箴缓了缓，“上个星期陪你进山的那天，他骗你说去公司处理急事，其实被拍到在医院陪她。”
“不可能。”温霓喃喃。
进山当晚温霓便发了高烧，醒来全是沈衍川的未接来电，电话接通时，他语气里也尽是担心和自责。
纤细指节触上冰凉的手机外壳，温霓猛地惊醒，垂着视线很快拉出和沈衍川的聊天对话：“他去医院可能有别的事情，我…”
接近自语的声线在她发出消息后戛然而止。
窗外掠过的暖光在她雪肌上铺设出层层暗影，长睫微抖，温霓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红点上。
他删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上一条他说了要给她惊喜的。
再往上，是订婚戒指图，温霓眼底涩重，目光在屏幕上流转。
这枚戒指是沈衍川在意大利找知名设计师手工打造的，他说，要送她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单薄身子久久未动。
手机屏幕重新陷入黑暗，温霓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在开着暖气的车内都忍不住发颤。
耳边，尹丽雅声线依旧温和，却字字带刺：“阿霓，沈衍川从没想过要和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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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始进入沈家庄园，绕过气派的欧式园林，雕塑后的圆形水池边站了几人，黑色大伞一排排罩下。
温岩箴从前排转身，语气不容置喙：“这婚退了。圈子里青年才俊多的是，爸爸重新帮你挑。”
他视线滑过温霓逐渐染红的眼角，眉间褶皱更深：“就算再喜欢，也不能受这样的气。”
长发青丝垂落几缕在耳畔，温霓抬眼，没有回应温岩箴的“退婚”，她收起手机，长指跟着拉开车门，嗓音被凉风浸润着软软轻轻：“我去找沈奶奶。”
“温霓！”
温岩箴低呵，心知肚明她去找沈家老太太，大抵还是不愿意相信沈衍川已经逃婚出国的事实。
果真，女人下车，直愣愣就要掠过众人，直奔别墅后院去。
初春雨丝是沁骨的冷，温霓走了两步，余光里没有看到替她撑伞的温旭，脚步下意识就停了。
她不该又淋雨。
头晕炫目的感觉跟着侵袭而上，身子骨在持续发烧下还未完全恢复。
整个人像置身于又冷又热的境地。
温霓正要后退想重新进入车内，谁知转身太急，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摔得重，疼痛瞬间让眼底染上生理性水汽，温霓嫌弃地蹙紧细眉。
人群和车内开始闻风行动，就在温旭大伞举过头顶的前一秒，头顶一方率先被人遮住。
温霓攥着裙摆，在冷雨中瑟瑟抬头。
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骨净分明长指，在黑色伞柄下相称愈发冷白，匍匐着的青筋迸发，因为动作几滴雨丝沾染上手背，腕骨上戴着一圈佛珠。
视线顺着往上，猝不及防掉入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隔着雾蒙的雨幕，像是镜中月，朦胧中带着冷艳矜贵感，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众生。
她狼狈不堪，而他霁月清风。
倏而，温霓从某种怔忡中回神，男人俊美无铸的面容似乎勾起了她某些回忆，她苍白着嘴唇，仰起小脸，轻哑着一句“衍川”从喉咙溢出。
随着这一句，围上来的沈家众人下意识在凝重的气氛里屏息。
沈家没人敢当面把他认错。
偏偏纤弱惊艳的女人没有任何忌惮，依旧用盈盈双眸望上去。
助理从身后递过来一件大衣，温岩箴顺势把大衣披在温霓身上，再出口时，语气沉冷：“阿霓，看清楚，他不是沈衍川。”
目光在细碎的雨幕中描摹男人眉眼，温霓呢喃：“他是。”
话落，在暗沉的凉夜里，温霓恍然听到男人极轻地一声哂笑。
低哑有磁性地，又夹着粗砾的颗粒感。
温霓陡然清醒。
男人眉骨很深，漂亮的颌骨线条被冷雾模糊，但依稀可见低睨下来的眼尾坠着一抹淡痣，妖冶夺目。
确实认错了人。
头顶的伞面倏而一偏，冰凉的雨丝顺着伞骨落到温霓伶仃的指背。
带着禅珠的那截手臂落下，规整利落的衬衣袖口露出线条清凛的腕骨。
“温小姐，”那双黑眸落下，嗓音低沉矜重，“地上凉。”
攥着外套的指尖泛白，温霓干涩地咽了咽喉，眼下只觉得他眼神不比这冷雨还凉。
僵持不过三秒，男人利落收回掌心，隐在黑伞下的身影清拓疏远，很快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