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老妇人扭头见到身后之人，缓缓道。
林诗意这才回想起来是先前有上火之症的那老妪，在许敏屋后见着她，想必有个中缘由。
林诗意和司尘境向她互告了姓名，同她半蹲下，柔声问道：“敢问老太太如何称呼？您怎会在此地？”林诗意也放下了戒备，半蹲在老妪的左侧，也好奇地朝她望去。
那老妪包裹着头巾，黑丝掺白发。先不说黝黑之肤，但面色蜡黄，眼皮子微垂，面上皱纹深了几许。
“我为王宁，唤我段夫人即可。我来此地祭拜罢了。”王宁见着他们二人，也和煦地回道。
司尘境抱拳，询问道：“恕晚辈无礼，可否告知您这祭拜的是何人？”
“我这祭拜的是我的侄子和侄媳，日子长了，这伤心地我也久未来过。”老妪看了一眼屋子，叹了一口气道。
她的眼中满是忧伤，虽是一年前的旧事，现今又被提起，眼眶不由湿润。
“抱歉又让您想起伤心之事。”林诗意见着她佝偻的背影，难以掩饰的哀伤。
王宁也摆了摆手，见着这冷清之地来了两位过客，她也不由问了一嘴。
“你们为何来此？”
司尘境回答道：“只是我与夫人来此地游历，偶然路过此间。见着此屋损毁，又见屋后黑烟升起，故而与之相见。”
林诗意听着他这称呼，又瞪了他一眼。后者讨好一笑，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王宁见着他们二人模样般配，实属一对璧人，天造地设，良缘觅良人。
不禁又惋惜，若是他们在世，也必然如他们两人一番甜甜蜜蜜。
想到这，王宁垂了眼眸，将剩余的纸钱投入火中。
“轩儿若是还在，也应如你一般大了。”王宁见着司尘境的眉眼，面上难掩思念之意，皆是泪眼，感慨道。
林诗意与他相视一眼，轩，不就是之前他们捡到的木雕小人上刻的字。
“段夫人，这屋子为何变成了此番模样？”司尘境问道。
段老夫人边烧着纸钱，边叹息道：“这屋子是在轩儿成婚之日走水的，而且此屋离镇子尚且有些距离，人们不能及时来灭火。”
“待到第二天，我迟迟不见他们来请安，再见到时，便已是......已是此番模样。”
“段夫人，节哀。”司尘境安慰道。
林诗意见着火势不大，前方的纸钱未烧尽，便折了一只小树枝递给她，王宁会心一笑，接过来翻了翻。
“那你们可有落榻之处？”王宁问道。
“我们初次到访青莲镇，尚未寻歇脚之处。”林诗意说道。
王宁见着他们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微笑道：“你们旅途劳累，可愿来我家中住一番？我也喜欢热闹。”
林诗意微微诧异，也面露喜色，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可就叨扰了。”
“不算，不算。你的这位夫君还替我看过病，只收取了15文钱。若是我去别处的医馆，指不定要多些看诊金。”王宁笑着，轻拍林诗意的手。
司尘境也谢过她的好意。
段老夫人将所有纸钱都烧尽后，又将一壶酒打开，往地上一倒。
她缓慢起身，林诗意见状将她扶起，“不过待会儿我要去田中给老段送饭，不然再慢些他该饿坏了。”
待她说完此言，林诗意这才注意到在树下放着一食盒，司尘境就先她一步将食盒提起。
“段夫人，我们也一同前去吧，还能帮您提东西。”
林诗意也连连点头，王宁原本是想让他们先在此地歇息会儿，过会儿再同她回家。但见二人提出请求，便也答应一同前往。
经一番了解，王宁及其夫君均是土生土长的青莲镇人，奈何成婚多年，膝下无子。而其侄儿段轩，父母早年双亡，自小受他们教养长大。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那对于您侄媳许敏您知道多少？”林诗意轻挽她的手臂，问道。
王宁摇摇头，“不知小敏从何处来，但她只是一介孤女。”
“他们二人相识是在这青莲镇的后山里，轩儿是做木雕营生。一天他去山中找寻上好原木来做木雕，忽然一棵树倒下砸中了他腿。好在小敏听见了他的呼救，救了他，二人日久生情，便在一起了。”
王宁提起他们两人，眼神柔和。
“诶！老段，饿坏了吧！”王宁见着前方的人影，眼神一亮，忙喊道。
前方的麦田里，林诗意见着一人弓着腰在收割麦子。简单的布衣已湿透，脚下是草鞋，见着来人，淳朴一笑。
王宁忙上前去掏出手帕，细细擦去了他额上的汗。他也替她扫除了小麦田散落的麦穗，找寻了一处阴凉空地让她坐下。
“这二位年轻人是？”
“段老安好，司尘境，这位是内子林诗意。”司尘境主动上前说道。
林诗意也微微颔首。
“这是我的相公，段诚。老段，这二位是先前我跟你说过的良心医师，他们要来咱家做客。”段老夫人向段诚介绍道。
段诚见着笑道，“好好，咱家就是少了点热闹，今夜可要干个两大碗酒，我珍藏多年的桂花酿，可算有用武之地了。”
“我看你啊，就是嘴馋了，这会儿有客来访，你算是有机会开怀大饮了。”段老夫人忍笑道。
“夫人，小酌，小酌，不伤身。”段诚笑道。
在段老妇人的身后不远处，司尘境便瞥见了一座坟头。段诚见着他们的目光扫去，便开口道：“我的侄儿，侄媳。”
林诗意惊诧，他们竟是葬在此处。
林诗意缓缓上前，随着司尘境在墓碑前也行了个礼。
侄儿段轩、侄媳许敏之墓。
林诗意见着这合葬墓，苦涩不由涌上心头。瞥见一旁的段诚夫妇，他们年老本是享儿孙之福，却在此间劳作。本该儿孙满堂之年，却只能坟前悼念。
司尘境注意到他们坟前放着一束淡蓝色野花。
“这花。”
段诚莞尔，“我侄媳爱花，我与宁便在每日来田里劳作时，顺手采了采一旁的野花放在他们面前，想必他们瞧着也心悦。”
“这......每日如此？”林诗意诧异道。
“我与宁怕的是寂寞，便想着将他们葬在离我们近的地方。这样我们每日能见到他们，他们也能每日见到花。”段诚说道。
林诗意口中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想着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酸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她扭头看司尘境，他的神色似乎黯淡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淡然。
“要不要告诉他们许敏还活着。”林诗意趁段诚夫妇未注意，悄悄说道。
司尘境摇头，久久说了一句：“有些东西，经不起二次伤害。希望来了，却若流星一瞬，知晓终究会失去，又何必挽留。终是徒劳，有倒不如没有。”
“你啥意思，跟我装什么深沉？难道真的不说？”林诗意见他此时忽然大道理一堆，眼神又瞥了一眼段诚夫妇，低声道。
林诗意说完后，见着司尘境那认真的眼神，不由严肃了一阵。终是败下阵来，不语。
......
段家
段家不是大户人家，所住之处在镇东。一拐角便是繁华的街道，虽是繁华却与他们毫不相干，这小院是青莲镇创镇之初他们自建的，后来这一带才渐渐繁华起来。
“没想到司小兄弟竟是如此能干，你这是嫁对人了！”段诚两碗烧酒下肚，拍了拍司尘境的肩膀，朝林诗意笑道。
司尘境下午替段诚收麦子，脸上白皙的皮肤渐渐也被晒得有些红。抬起一碗酒，灌下了肚。
“好酒量！司小兄弟虽身体瘦削，确是个能干活之人。只是这肌肉得壮硕些，这样小意也喜欢。”段诚与司尘境碰碗说道。
“你说什么荤话呢？害不害臊？”王宁面红耳赤地骂道。
林诗意嘴里啃着鸡腿，扒着饭，见段诚提到自己，抬了一会儿头，也不明白王宁为何突然骂起了段诚。
“一定，一定。”司尘境轻笑应道。
林诗意也随着司尘境朝王宁傻傻一笑，转而又多吃了两块鸡肉。
王宁见林诗意吃得开心，便又站起笑着往厨房走去，“我再去炒两碟下酒菜。”
未等他们拒绝，王宁便去往厨房。
一会儿，久不着酒的段诚便喝的双眼朦胧，打了个酒嗝，司尘境也在一旁与他唠家常。林诗意吃好了后，想着先去院子里消消食。
司尘境此时面颊通红，问道：“段老，我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不和段轩住在一起？”
“轩儿大了，娶了......娶了媳妇儿怎么能跟我们老人呆一块？再说了，他们有自己的小世界......不要......不要打扰他们。”段老酒劲上头，迷迷瞪瞪地说道。
“段轩他们夫妻很恩爱吗？”
“那是自然！”段老这会儿突然大声道。
“小敏又勤快又......又善解人意。轩儿与她之间感情，嘿，单从他两这眼神，我们是看得出来的，两人从未......从未红过脸。”
“那在成婚前，许敏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司尘境放下了酒碗，直问道。
“小敏？”段老咽下了一口酒，眼皮子直打架，摇摇头说道。
“没有，倒是轩儿问了......问了我什么‘妖怪会不会死？’‘妖怪是不是长命百岁？’七七八八胡言乱语的话。”
司尘境追问：“除此之外，段轩还问了什么？”
“还问了......还问了......”
“砰——”一声，段诚酒力不胜，话也未说完，便倒在了桌上。
司尘境见状，指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碗，而后抿了一口酒。
......
“那是轩儿刻木雕的屋子。”王宁见林诗意眼中直往厨房旁的房间瞟，说道。
“我能进去吗？”林诗意指了指那屋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宁一笑，主动拉着她的手往那屋子走去，打开了门。
待到一入眼帘的便是许敏的画像，挂在屋子的正前方。四周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小木雕，中间有个大圆木，别的便是木着木椅。
“轩儿把小敏的画像挂在最显眼处，说是‘他一抬眼，满眼皆是她。’他那呆愣的性子，也不知从哪来学来的情话。”王宁掩嘴笑道。
王宁指了指在一旁的大木头，“你看那，便是那棵砸到他腿的原木。”
“好了，我得去看看菜了，不然要糊了。”
王宁抛下这话后，就匆匆忙忙跑向了厨房。
林诗意点点头，四处瞧着这精致的木雕。果真是巧夺天工，入木三分。
在原木一旁的书架上，放置着几本书。林诗意拿起来一看书名，双目微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