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破旧。
四周都是垂挂的蜘蛛网，风一吹，蛛网晃荡，门扇吱呀作响。
风若是大一些，吹起地上灰尘，还能迷住人的眼睛，原地造一场沙尘暴。
倘若再等入夜后看，点上一堆火，又或者是两根蜡烛，屋子背面摇曳的一片竹林，都能变成群魔乱舞的一群怪爪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八贤王还是保持了他一贯和煦的表情，矜贵的姿态。
姜姜退到后背抵住有些脏污的墙壁，将自己困在床头竹栏与墙之间，才装作怯怯抬起一双眼，看向八贤王。
没了那要掉不掉的碍事窗户，日光全部洒进来，斜斜落在八贤王身上。
玩家顺着低垂的视线，缓缓抬起，先看到的是一只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那是一只修长、皮薄可见青筋、骨节分明、食指上带了薄茧的手。
每一个形容词，都能在叶蕊蕊那家伙垂涎的优秀线上蹦跶。
再看去，是一片包裹在精湛刺绣下的胸膛、肩膀，以及在光线下能够清晰看到胡茬断口的下巴。
姜姜的手指动了动。
她每次看到这种淡青色的毛发断茬，就很想动手摸一摸。
那种手指摸过，毛刺刺的感觉，她觉得很舒服。
视线短暂停留了几秒，才对上八贤王那落在屋中阴凉处，不被日光直照的眼。
那双眼里，带着鼓励的、关怀的眼光，望着小姑娘。
姜姜愣了一瞬。
“我……”玩家的思绪被温暖的眼神触动了一瞬，又像是受惊的兔子强忍着害怕一样，睫毛颤了颤。
她将眼神垂下，双手紧紧抓住被子：“我不知道我是谁。”
玩家静默了一秒、两秒……六秒，血条值没掉！
好耶，装失忆行得通，不会被判OOC！
不过……
话说回来，这种失忆的烂梗，不会全员六十个人都在用吧？
不会吧？不会吧？
小姑娘缩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的样子，更像一只被逼入绝路的小兔子了。
八贤王的手指动了一下，看着余晖落在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上，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摩挲了一下。
他露出个更温和、关切的眼神来。
“竹姑娘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姜姜抬眼偷偷往上瞄人，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她又稍有些心虚，重新垂下头来。
八贤王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那双眼睛，还真是清澄透彻，那点小心思让人一眼就看穿。
“这天色已晚，展护卫救姑娘那附近，并没有找到姑娘身上的信物和包袱。不如姑娘介不介意借住在开封府府衙，又或者到八王府来作客？”
开封地图，好像有个脸漆黑，但是头上长着月牙的大人。
头上长月牙诶。
好特别。
好想摸摸看。
可是……
简介说包大人是一位青天，断案如神。
不会一眼就知道她在假装失忆什么的吧……
上一站里，她短暂接触过这位八贤王，觉得和简介介绍以及江湖传言都很符合。
——仁善、慈悲、宽容大度。
有这三个形容词加身的男人，肯定不会在知道真相以后，追着她算账！
这么一想，姜姜抬起头：“我……可以跟你去八王府吗？”
小姑娘往前面挪了挪，双眼倒映着落日残光，却烧出了一种灼灼生机。
八贤王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来：“自然可以。”
旁边拿着巨阙剑的展昭，欲言又止：“八千岁……”
八贤王举起手，制止他要说的话：“之前南下处理楚王的事情，那桩迷离的案件，可都是竹姑娘和她兄长，以及几位朋友联手破解。若非如此，我恐怕要在那里耗神几个月。”
展昭清正的脸上，闪过一丝敬佩。
敬佩之后，南侠面上就露出一点愧疚来：“是我误会竹姑娘了。万万没想到，竹姑娘竟会是白云公子的妹妹。”
他垂首抱拳，坦荡面对自己内心的误解。
姜姜硬化。
不是，白玩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怎么连御前带刀侍卫都知道他！
那她这身份，算是解掉了吗？
响应她的疑惑，系统发出了提示音。
【[公告]：恭喜玩家竹姜姜，获得身份线索*1】
【身份线索：你有一个哥哥，外号“白云公子”】
姜姜：“?”
她瞬间捏紧了被子，差点儿当野草拔掉。
不是，这游戏还和前面的站点有联动的吗？
这么逆天！！
大制作啊……
八贤王看着小姑娘在身份揭穿以后，那揪紧被子的小动作，唇角微微提起。
——看来，是和哥哥闹矛盾了。
与此同时。
游戏公聊频道，又炸了锅。
【[公聊]我是你大爷：我超！锦鲤开局就发力了？】
【[公聊]仗剑走天涯，我是你妈：其实，游戏公司真是你们家开的吧？】
【[公聊]黑头陀：非洲人实名羡慕。】
【[公聊]丧丧丧人：还玩什么，锦鲤阵营肯定赢，还有必要玩吗？赶紧散了散了，把你们的线索给我吧。】
……
姜姜抿唇，“啪”地将频道关了。
不看！
小姑娘鼓起脸颊，一脸懊恼的样子。
八贤王唇角无声勾起，他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对直起身来的展昭道：“走吧，天色晚了，先进城。”
出城的马车只有一辆，姜姜与八贤王一道坐在车厢里。
顾忌着小姑娘身上的伤，车马走得很慢。
车厢内很安静，只能听到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以及外头马匹走动的声音。
八贤王主动开口，打破寂静：“竹姑娘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昏迷之前？
姜姜卷着衣带上的流苏：“展护卫将我从坑里面带出来？”
“掉进坑之前的事情呢？”八贤王的语气很温和，且带着奇特的包容，给人一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顾忌的感觉。
姜姜摇头。
游戏系统也没给她进场CG，她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坑底。
那可真是个奇怪地方。
不过比起第二站傅红雪的床铺，还是要正常一点。
小姑娘的眼神告诉他，此话不假。
真忘了这一段？
八贤王眉头微微蹙起，思索着开封府近段时间以来冒出来的奇怪案子。
——又是莫名被打晕丢在一边？
——对方到底图什么？
——为何对象无论王公大臣抑或平头百姓都有？
他百思不得其解。
咯噔！
轮子好像碾到了一截木头。
马车一震。
专注想着事情的八贤王，一个俯身，差点儿撞到马车壁。
关键时候，姜姜一脚踩在对面座位上，伸脚把人拦住，两手伸出，抓住八贤王两条小臂。
抓住的手臂有着一层薄薄肌肉，还有些瘦。
马车猛地刹住。
他们往前的趋势停下，又往后一撞。
“诶……小心。”姜姜伸手垫在八贤王脑袋后面。
咚！
唰——
外面响起了一阵拔剑声。
展昭都顾不上问八贤王怎么样，严阵以待，驾马横在车前，用巨阙剑对着前面那群黑衣蒙脸人。
“你扣血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
“哈？那这些护卫，好像全部都不是诶……”
“等等，那个没打中的人，好像是那什么南侠羽毛？”
“羽你个头，那是御猫！”
“看来搞错了……”
“谁知道，要不敲一下马车里面的人？”
……
御猫本人皱眉听了一半，惊觉道：“原来开封府近日就是你们在作乱！来人，将他们拿下！”
“嘶……弟兄们走！”
“风紧扯呼啦！”
……
“王朝、马汉，你们留下保护八千岁！张龙、赵虎，跟我一起去追人！”
四人各自应“是”，带着自己名下的十人小队伍迅速就位。
外面吵嚷的动静，也传到了马车里面。
姜姜默了。
这群卧龙凤雏，居然用敲NPPC，找到玩家。
六。
“怎么了？”马车停下之后，八贤王坐稳，看向眼神呆愣的小姑娘。
姜姜的思绪还沉浸在“这么敲，得多久才能把整个地图筛查完”的考虑中，懵懂抬头。
“啊？”
玩家发出不明所以的疑惑。
那一双眼，铺了一层雾。
八贤王将她的手翻转过来，露出手背上红肿的伤痕。
他沉默了一瞬，对外面的王朝、马汉道：“我们先回城，回开封府调集人手，协助展护卫。”
王朝、马汉朗声应“是”，继续调遣人马，往开封府赶去。
车马重新哒哒出发。
只是这一次，就不得不赶得快一些。
落日残光，穿过车窗，落在八贤王有些苍白的侧脸上，添了一丝颜色。
他翻出车座里面摆放的药箱，给小姑娘上金疮药。
姜姜可以看出来，八贤王做这些挺不熟手的，翻开车座时，还差点儿夹到自己的手。
不过，这或许和马车太颠簸有些关系。
他扶着车壁坐下来，将药箱放在自己腿上，叹了一口气。
“诶，老了。想要自己做点小事情，都不利索了。”
姜姜诧异看他：“王爷六十多岁了？”
饶是八贤王，都被问得愣住：“那……倒是还早，得再等二十年左右。”
“那算什么老。”姜姜说得很自然，那怯怯的语气，也换成了之前听过的那种轻快愉悦，“你啊，还年轻着呢。”
八贤王愣了一下，胸膛一震，轻笑出声来。
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提点，自己这把年纪还年轻着。
真是有趣。
笑意如同秋天晚间的薄雾，和余晖与小姑娘，一起爬进他的眼睛里。
他看着姜姜那睁大一双清澄眼睛，满脸都在表达“我说真的，你笑什么”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更是忍不住。
“本来就是嘛……”小姑娘鼓着脸，这么嘟囔道。
八贤王收敛张扬的笑意，只露出些许来点缀眼角眉梢。
他赞同点头：“你说得对，我还年轻。”伸出的手掌朝更年轻的小姑娘递去，“把手给我。”
温和的声音如同烟岚笼罩中的青山，带着沉稳安定人心的力量。
姜姜慢慢将手指递出去。
天幕最后一丝天光，跳落一人手心，一人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