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牛若狭]总之,成为兼职系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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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故事背景全是私设,与原作无关。雷,如有不适,及时止损。<hr size=1 />

    </div>  01

    俗话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在顺利迎接怨种表妹就读医学院的第二天,我死于违章驾驶的卡车轮下。

    身为天天幻想人类灭亡的实习住院医师,我对死亡接受良好,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妈妈和亲亲损友们哭过后,开始享受孤独的人间飘荡之旅。

    飘着飘着,眼前浮现一块神似椰树牌椰汁的幽灵展板,上书:还没有为人类创造价值便死去,一定很失望吧!想要为世界作出贡献吗?想要拯救生命吗?想要在幽灵界发光发热吗?赶快来***应聘成为系统君,帮助各个平行世界的原住民完成任务,拯救世界吧!!!

    幽灵发光发热的话,岂不是成了鬼火?

    “你给我对幽灵放尊重一点!”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出现在我面前。

    不觉得幽灵穿衣服这种设定很微妙吗。而且互相能听到心声,为什么要张嘴说话,幽灵也有发声的生理结构?

    她将一份合同递给我:“签完即可投递到平行世界去。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常识人构建起来的幽灵世界和生者世界一样无聊。对了,最好勾选这个服从调剂。”

    读高中的时候我饱览各类系统文,深谙其套路,妥妥顶尖生源啊,就不服从调剂。宿主必须脾气很好、脸蛋漂亮,最好是成熟女性,因为我是铁打的大姐姐派!顺带一提,我喜欢学历高的。

    “人都死了还惦记你那破证书呢。”

    哦哦不好意思,我们铁血大姐姐党是这样的。

    “少在那里乱代表别人。嗯,字写得不错。”

    “能冒昧地问一下工时吗?好像没写。”

    “任务结束为止。闭一下眼睛。”

    诶,要像密室逃脱那样戴眼罩领过去吗?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02

    “怪不得你当时吐在我跟前了呢。”今牛若狭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将空调调低了一摄氏度。

    “重点不是这个,”我伤心地擦去不存在的眼泪,“没把我绑定到大姐姐那里还则罢了,毕竟若狭先生的脸秒杀99%的人形生物。关键在于,我可是系统啊,为什么有实体,而且居然要挣钱养自己。”

    “虽然好像和什么奇怪的东西进行比较了,但是谢谢你的夸奖。往好处想,至少你有独立的身体而不是和我共用。下次找工作记得看清合同,不要再被黑心公司骗了。”

    “不是很想有下一次。”叮的一声响起,我下意识去看微波炉,随即意识到这是系统提示音。哦?个把月过去终于有主线任务了?

    任务一:搬家到【佐野真一郎】家附近,与其邂逅。地址链接:??

    任务二:拉拢【荒师庆三】,和他一起合作开办健身房。地址链接:??

    任务三:扶【老奶奶】过马路。

    “……”凑过来看任务面板的今牛若狭默默坐回原位,“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老奶奶需要帮忙过马路,我不要再去找了。”

    “呜,求你,我能不能早日回家在此一举。俺的亲娘在村儿里苦苦等着俺嘞。”

    “谁重开人生寄托在老奶奶过马路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去认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甚至要为此搬家。”

    “妈咪,女儿不孝,不能给您养老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叹出:“他家离你工作的地方很远吧。”

    “对呀,得重新找工作。”医学生的培养时长远超十年,而且需要一定经济实力,这个世界仅有高中毕业证的我根本没有余裕重读,现在一边上班一边学习试图入读夜间学部学习软件工程已是费尽心力。所幸读本科的时候学校要求修读跨专业课,被舍友们拖着选了计算机基础及C语言程序设计的我倒不算从入门到入土。

    “重新找店面的话,找个商住一体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辛苦了。”我象征性地给他捏了两下肩,“这个主线任务好像乙女游戏的展开哦。”

    “我对攻略男人不感兴趣。——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偶尔可以和女性钓友多聊几句呀。”

    “钓鱼佬的眼睛里只有鱼,比起跟我谈情说爱,她们更想钓上大鱼回家巡回展出。”

    “也挺好,省下来的时间扶老奶奶过马路。”

    “世界上没有需要过马路的老公公吗。”

    “我去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平替。”

    “还真是谢谢你了。”他认命地打开地图搜索佐野真一郎所在区域的情况。

    03

    健身房那边有他的朋友帮忙盯着装修,今牛若狭便邀请我一同挑选家具。“毕竟也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如此说了。

    “明明是社会人却要麻烦你收留,真不好意思……我会尽可能帮上忙的,别看我这样,力气不小的。”

    他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搬运工作有专业人员来做,我更希望你能帮忙挑选,我自己对这方面不上心,所以挑不了什么好的。”

    确实看着就像直接买所能承受最高价位的人。“以前搬家妈妈有教过我一点。我会做好攻略的!”

    今牛若狭既不是音乐派,也不是广播派,车里一片沉默。我在手机上搜索家具挑选、定制的相关攻略,等红灯的间隙挑起话头:“啊,说起来——什么意思,突然盯着我?”我立马躲避视线。

    绿灯亮起,车子再次缓缓前进。他隔了好一会儿,在我快要耐不住尴尬之前才不徐不疾地开口:“过去怎么没发现,你对于住在家里很不安吗?”

    “若狭先生也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住进陌生异性家里的人吧。”

    “怪不得你一直在找公寓。我还以为其实你讨厌我的生活习惯呢。”

    “寄人篱下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所以真的讨厌?”

    “绝对没有!我发誓!对妈祖发誓!”

    他被我的反应逗乐了:“知道啦。”

    “若狭先生发现我偷偷找公寓的事?”

    “你那叫偷偷吗。”

    “还好你问了,要是被你误会,我会很难过的。”

    “嗯……我喜欢直来直去,有矛盾当面解决。”

    “真好,如果我的一个朋友能这样,或者我自己有勇气,我们可能到现在依旧可以维持友谊。”

    “过去的事后悔也没用了。亮绿灯那会儿你想说什么?”

    “记不得了。下次别用这张超有杀伤力的脸和我对视,感觉心脏负荷大大加重。”

    今牛若狭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我看你比我更直接。”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抵达家具城,我们准备先挑几个柜子。

    “啊想起来了!”我拽了拽他的袖子,“和妈妈一起验收房子装修那天,我穿上了新买的粉红色旱冰鞋,当时不太会滑,紧紧抓住妈妈的羽绒服下摆,结果摔倒的同时把衣服扯裂开了。”

    “有被打吗?”

    “在外人面前她不怎么打我,哈哈。”

    “之后呢,学会溜旱冰了吗?”

    “模仿别家小朋友的样子飞快地学会了,我很天才吧。”

    “天才天才。”他指着左边带书架隔断的实木斗柜,“天才小姐,这个放客厅怎么样?你可以拿来放书,全堆在卧室太挤了。”

    “多不好意思呢。——雕花好漂亮,摸起来很有质感。多选几个对比一下比较好。”

    他点点头:“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若狭先生看过《排〇少年!!》《轻〇少女》之类的吗?我沉迷的时候,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成为观众焦点,为了所热爱的事业与志同道合的朋友流汗流泪,然而现实是,球一来就吓得闭眼,跑个八百米能累死,弓道?没有那种条件!滑冰?滑板?如果我还想手脚健全地度过余生的话。唯一能炫耀,却发现在大学不值一提的钢琴业余十级证书,是妈妈逼我考的。感谢她让我在说特长时不至于只能说‘看书’‘看电影’。”那架小学时买给我的钢琴,与我们清贫朴素的家格格不入,但是无论搬到哪里,妈妈都不肯卖掉它,即使上高中以后我便不怎么碰了。

    “你会弹钢琴?”

    “现在家长中很流行给孩子从小培养艺术细胞哦,拿这样奖那样奖的。若狭先生呢,参加过什么比赛吗?”

    “打群架算不算自由搏击的一种。”

    “虽然早就知道,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想象。你不像会抱团并惹是生非的人。”

    他笑:“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边界感很强,喜欢安静,嗯……人很好!甚至收留不明来历的可疑女人,给她做饭吃!——这个看起来不错,尺寸也适配。”

    “我比较喜欢原木色的。”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刚收到的消息,又放回兜里,“十多岁的小孩加入暴走族,无非是寻求认同、追求异端,顺便逃避现实。谁都有自我意识过剩的时期。啊,对了,硬要找正规比赛的话,摩托车?”

    “是店里的事?”

    “你不认识的人。”

    “看你一直有在保养你的宝贝坐骑,可是少见你骑出去呢。”

    “快三十岁的人了,再跟鬼火少年似的危害公共交通,说实话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想试试吗?摩托车。那个佐野真一郎是开摩托车店的,我们可以去他店里买一辆,顺便拉近关系。”

    “我还没有余裕买你那种看起来就很贵的摩托,而且我很怕摔跤的。”

    “这样吗……那下次我载你试试吧。——柜子挑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别的。”

    刚才绝对,相当生硬地把一句疑似约会宣言转折走了!想试探我还是……?现在回忆一下,我们认识的半年里的确有不少暧昧的时刻,该说是成年男女共处一室,荷尔蒙自然相互吸引吗?在经济来源不稳定、寄人篱下的目前,和同居人谈恋爱实非明智之举,何况我终究是要离开的。但是从享乐的角度看,就这么放过一个相对优质的漂亮男人,谁能甘心?对不起若狭先生,我居然如此功利地衡量、发展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能理解没有试错成本的我吧!……话又说回来,万一只有我想很多怎么办?

    “……你有在听吗?”

    “抱、抱歉。”

    “总是这样一思考问题就对周边情况不管不顾,很容易出事的。在想什么?”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蒙混过关,“学生时代若狭先生谈过恋爱吗?电视上不良少年的标配,左拥右抱。”

    “现在电视里时兴的是从不迟到早退的纯情系不良少年吧。”

    “没想到你还挺懂的嘛!”

    “你喜欢那种?”

    “不不不,我很俗的啦,就喜欢温柔体贴的正常人。”

    “不是铁血大姐姐派吗?”

    “也得人家看上我不是。你还没回答我呢,恋爱史!”

    “没有。”

    “咦?”

    “头脑清醒的女孩子,不会想和当时的我扯上关系,其余来追求我的,不过是和我一样稀里糊涂的人罢了。她们不了解我,我不了解她们,这恋爱没什么好谈的。再说了,我大把时间拿去钓鱼了,哪有空闲交际。”他在某件样品前驻足,“你呢?”

    “上大学谈过一个,医学生特有的内部消化哈哈哈。他人很好,蛮好看的,各方面非常优秀。我们是和平分手。”

    “哦。”

    “你怎么不问我原因啊!”

    “反正你藏不住话,想说自然会说。”

    “我不说了。”

    “好吧,天才小姐,请你告诉我分手的原因。”

    “别用那个称呼挖苦我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在导购的热情邀请下坐到热卖款样品床上:“我对他缺乏恋人的喜爱,这样不公平,所以早点分开的好。”

    “他不是温柔体贴的正常人吗?”

    “是。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够喜欢他。”

    “感觉如何?”

    “我不喜欢太软的床。对脊椎不好。”

    今牛若狭看向导购:“她这样说呢。拜托带我们看看别的中等硬度的。”

    ---

    大多数情况下是机动时间更多、厨艺更好的今牛若狭做饭,我洗碗。今天要做咖喱,从旁打下手的我看着他熟练的刀工,不由再次感叹:“真羡慕擅长做饭的人,我做什么都得对照着网上的菜谱,或者用地三鲜的做法解决任何蔬菜。”

    “搬出去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一日三餐了。”

    “我会努力不点外卖的呜呜。”

    锅内油温逐渐升高,抽油烟机呼呼作响。因为我讨厌洋葱,他换成了番茄丁,滋啦一声入锅,我迅速后撤。

    “不会溅到你。”他波澜不惊地翻炒那堆红彤彤的食材,番茄逐渐乖巧,软烂翻沙,“多学着点儿,不然以后怎么自己生活。”

    “这句话好像我妈说的,不过她的语气更嫌弃。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看来没遗传给你。”

    “在学了在学了。说起来,上大学之前,尤其是高考那阵子,我妈什么家务都不让我做,高考完的暑假才开始一比一分担家务,因为她担心我在学校生活不能自理。衣服要抖几下再晾上去不然会皱,深色衣服可以加盐浸泡固色,如果和浅色衣服混洗要在脱水后立即晾起,否则会混色……我还挺怀念她的絮叨。妈妈她真的很辛苦,嗯……真的很辛苦。”她供我上学拼命工作那股劲头,如果没把钱花在我身上,可能早已成为富婆了吧。

    其实我和妈妈关系不是特别亲密。她很保守,很传统,总是什么都不说,我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羞耻而怯于开口。她不理解我,我不理解她。但这不妨碍我们深爱彼此。我记得小时候还说过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会永远喜欢妈妈味,她说,你以后就嫌弃我了,我说怎么可能!现在想起来,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给妈妈化妆,发现她的脸软绵绵的,和我上底妆的感觉大不相同。我头回那样认真触摸她的脸。

    那时我就在想,等我以后有出息了,要给她全款拿下美容仪,做光子嫩肤,用几千块钱一瓶的护肤品,督促她补充钙剂和维生素,定期带她去做体检。我要让她住大房子,过好日子,在朋友圈炫耀她满世界跑的照片。结果最后,我能留给她的东西只有赔偿款和保险金而已。规培期间别说攒钱,生活费还得妈妈帮我负担。

    “好想回家。”我拿走用毕的备菜盘,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你……”他叹了一口气,手中动作不停,稍稍侧着身体,“是不是没煮饭?”

    “诶?”

    04

    重新找的工作总算稳定下来。趁着小长假,我预备将完成任务积攒下来的复活时长用光,主要是看望妈妈,有机会可以见见朋友。

    说是复活,不如说是系统放假,重新以灵体状态返回原世界。我把自己投放到家里,发现妈妈不在这儿住了。也对,她一个人租两居室有些费钱。那么该去哪里找她呢?她平常和裕纪阿姨很亲近,说不定可以在裕纪阿姨家碰到她。

    白嫖熟悉的地铁线,一路晃到目的地,顺便偶遇我的损友们。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肯定是去逛街吧。沛凝还是那么爱穿格子裙,绮卉的眼妆还是那么浓,幸好我们毕业了,不然回宿舍又能听见她吐槽校门口的人脸识别认不出化了眼妆的她。官奕,我不在,就你一个人在KTV点日文歌,她们俩“你点的歌我们都没听过”的抱怨只能落在你一人头上啦。

    不知不觉过去将近一年了啊。

    我飘到阳台,暗中观察。妈妈正在和裕纪阿姨聊着天择菜。居然有我不喜欢的折耳根!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在喜欢折耳根!

    裕纪阿姨养的小猫咪咪似乎能看见幽灵,隔着玻璃挠我。我钻进屋里,对咪咪做鬼脸,然后坐在妈妈正对面。她的精神状态不错,从只言片语和家中一些物品可以推出她跟裕纪阿姨搬到一起了。她还跟裕纪阿姨跑去染发了,说实话我觉得酒红色不太适合她。她自己喜欢也没办法嘛。裕纪阿姨则把她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卷发染成亚麻色,顺便拉直。

    四处游荡。

    妈妈的生活痕迹已然没有我了。真好,我就知道这女人很快能站起来。

    除去那架占据她卧室一隅的钢琴。她仍然没有卖掉这个笨重的家伙。

    05

    “这就回来了?”若狭用毛巾擦去发梢的水滴,“不是攒了十二小时吗?”

    我一下摊在沙发上,假装自己是个煎饼:“又不能说话,干看着没什么意思。”

    身边陷下去一点。他打开吹风机,声音在嗡鸣声中模模糊糊。

    “什么?”我稍稍偏过头,视线落至他半长的湿发上,“你的头发和裕纪阿姨一样是白金色呢。”

    “裕纪?”他的动作稍顿。

    “我妈妈的闺密啦。她说自己是日本人,我觉得大概是混血,像佐野家的小艾玛一样。她是很厉害的一位女性,在大公司上班,简直是电视剧里演的职场精英!——等一下。”凭借多年来看小说积攒的经验,我迅速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

    “没准儿她真是我妈呢。”若狭本人倒是平静。我告诉过他系统的事,协助宿主完成任务后,可以选择留在当前世界继续这边的人生,或者回到原世界重生到死亡的前一天。一旦选定,对另一个世界的回忆会自动模糊。

    若狭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离开了,父亲不怎么管他,因此他十多岁就离家出走,只身远赴异乡。提起父母,他总表现得满不在乎,仿佛那是与他无关的人。尽管没有不悦,但对任何一个常识人来说,该明白再提就不礼貌了。“突然想起来,今天遇到我的朋友们了,留在临床的两个看起来确实比改行的那个脸色差,医护真是折寿啊哈哈哈。”

    “我看起来有那么心灵脆弱吗?”他关掉吹风机,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拿过吹风机,调到冷风第一档:“还湿乎乎的。”

    “反正我爸不是好东西,是个人都会想要逃跑。”他低着脑袋乖乖让我帮他吹头发,“就算她没有离开,我也不会是令她骄傲的好儿子。”

    “看来我们是失败后代二人组呢。”

    “这不能怪到自己身上吧,能获得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才是少数。”若狭的头发微微带卷,摸起来有些类似美国硬毛猫,“你说你的三个朋友有一个改行,真的有人辛辛苦苦学医却不干这行的吗?”

    “别的国家我不知道,中国的双一流院校统计下来,留在临床的人数不容乐观来着,又卷又累,工资待遇嘛……哈哈。当然大多数改行的也是医疗相关行业,医药代表或者销售医疗器械的。”

    “没有你之前说的考公的吗?”

    “有啊,我们老师还开玩笑说医学生去考公蛮有优势的呢。”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一时语塞。“我还能去哪里,不是老师就是医生,这是我妈妈的期望,铁饭碗。而且能为社会做点什么,多少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所以才会被‘拯救世界’的说法给骗了啊。”

    “对呀,很傻吧。”

    “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

    确认他的头发已有九成干,我关闭电源,将电吹风插头拔下来:“不好意思显得那么自以为是,也许世界根本不需要我。”

    “哈?才不管世界怎么想呢。”若狭侧过身子做出拉钩的手势,“我们明天也努力去拯救世界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配合他的动作,拉钩印章,“哟西,明天也努力扶老奶奶老公公过马路或者做公益捡垃圾吧!”

    “敬谢不敏。”他离开客厅,把方才用过的毛巾挂到阳台晾起来,“明天,你还要去吗?”

    “不了。”

    “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没有。”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约我?这这这、不,或许是我想多——

    “明天我载你出去兜风吧。那个时候不是说好了吗?”他隔着阳台门玻璃,直直地望向我。

    06

    在夜间学部结识的几位女性朋友偶尔会约我出门,因此姑且有几套穿得出去的休闲装。

    为了和他约会而特意换上还是头一遭。

    粉底液好油好闷,不涂了,又不是应聘;假睫毛,有大风会乱飞,不要;耳夹,戴久了耳朵痛,相对舒服的蚊香圈夹容易掉,不适合今天制定的行程……已经省略太多,忍一下!大不了过一会儿取下来,假装出门时的模样就是我全天的模样。对,没错。

    “我弄好了,若狭。”慢吞吞推开卧室门,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第二次见你穿这条裙子,真荣幸呢。”

    “嘿嘿,哈哈哈。”啊为什么要发出傻笑!快说点人话!“挺好看的吧,裙子。”又不是闺密更衣秀干嘛说这个!

    “人也很好看。”

    仔细一瞧,若狭今天把左耳常戴的长耳坠换成了耳钉,头发半束起,最重要的是,穿了一身相当抢眼的红黑配色机车服。潮人恐惧症要犯了。不对,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人家的穿衣喜好呢,简直失礼!

    “谢谢夸奖。”我微微低下脑袋,发现腰带往上一点有滴溅射状油渍。怪不得感觉忘记了什么事。一直不穿这件是因为沾上油洗不掉,在白色布料上太明显。他会不会注意到了?现在不是提出换一件的好时机,怎么办怎么办!

    “出发吧,我们早点到,免得排队。”

    “好、好的。”

    他停下脚步:“你不舒服吗?”

    “若狭先生。”

    “称呼突然变得好生疏。”

    我偏过头不好意思看他:“衣服上有油,我想换。”

    ---

    “你紧绷过度会变成那副样子啊。”

    “别提了,好丢脸……”睡前尴尬集锦VCR喜+1。

    “抱歉抱歉。”

    车载导航提示他直走,不要进入匝道。

    想着接下来一定要好好表现,却在大排长龙的游乐园备受打击。

    “对不起,我应该考虑到的,一整天就要在排队中浪费了。我没来过大型游乐园,不知道会夸张到这种地步。明明是应该独当一面的社会人的年纪,还在拍脑袋决策,对不起,我真的太不像话了。”出门前熨好的裙子已然抓皱,流那么多汗,粉底也在脸上留下明显的白色痕迹了吧。真的很狼狈。总是迁就我做好规划的朋友们,从来不用我操心行程。原来不是轻松的事,正相反,能轻松地搞砸。

    他安静地听我讲完,随后一言不发地牵着我的手腕离开队伍,来到庇荫处。

    “起码要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这样才叫对话,不是吗?”

    我小心翼翼向上挪动视线,正对他漂亮的眼睛。

    睫毛每眨动一下都勾到我的心上。

    被这么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选择这里是因为喜欢游乐园吗?”

    “喜欢是喜欢,”我摇头,“选这里是学别人的。”

    “那么,重新选一个会让你感到放松的、熟悉的环境吧。想去哪里都可以。”

    “无趣也没关系吗?”

    “无趣也没关系。”

    “门票钱要浪费了哦?”

    “随它去吧。”

    07

    “这是我上班附近的公园。没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游客不多。”步行登山的台阶流露鲜为光顾的破旧。

    若狭环顾四周:“你平常下班后就来这里散步吗?”

    “没有啦,很少有提前下班的机会,别把我想象成下了班在居酒屋晃荡不愿回家面对妻子的废柴中年社畜啊。”

    “以前约会去些什么地方呢?”

    “好突兀的恋爱八卦问答!”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从记忆中搜刮那些快要忘却的恋爱往事,“打打剧本杀或者玩玩密室逃脱,再吃顿饭、看一场电影,最后送我回家。我妈妈管得很严,晚上十一点是她能忍受的最晚期限。”

    “这么说来,你除了本科寄宿,其余时间基本上是和妈妈一起住?”

    “嗯。我本来打算去北京读书的,可是妈妈舍不得我离家太远,于是就在本地读了。很像地缚灵吧。”我将碍眼的散发别到耳后,“妈妈的男人抛弃我们,二十多年杳无音信,所以妈妈只有我了。我能理解她。”

    “之后一个人住,就是你人生第一次完全独立生活呢,恭喜。”

    “说实话蛮紧张的。不过,或许像不知不觉和舍友熟悉起来一样,会不知不觉适应。若狭呢,是什么时候离开家乡的?”

    “勉勉强强念完高中。我听说那个女人在东京,就来了。倒也不是想找到她。我只是稍微有点好奇。”

    “好奇?”我差点脚底打滑,幸好他及时伸手扶住。

    “你知道她临走前说了什么吗?她说,过段时间我来接你。我想问她为什么没来。后面你也看见了,她死了,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得很好。”

    “现在还想知道答案吗?”

    “不重要了。”

    聊着琐碎的陈年往事,这座矮山便到了顶。

    虽然不是鹅毛大雪漫天纷飞的冬日,虽然不是旭日遍染的黎明,我仍学着渡边博子的模样朝天边呐喊:“妈妈,不,宁女士,你——好——吗——?我——很——好——!”

    “你妈还没死吧。”

    “裕纪,你——好——吗——”我期待地看着他。

    若狭无奈地笑了:“……我很好。”

    “听到了吗——我们都过得很好哦——”

    “我们。”

    “嗯?”我回过头看他。

    “我们今年冬天去小樽赏雪吧。在那之前,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若狭白金色的头发被镶金的云层氤氲成玫瑰金。

    不妙的、羞赧的、殷切的、冀盼的。预感像迎面扑来拥抱的风,糅合复杂的感情击中我。

    “请你和我交往,拜托了。”

    08

    任务一:7月30日,邀请佐野家的孩子前来做客。

    试着往下翻,无果。

    “确实只有一个任务。”我用手机查看日历,“刚好是周日。不用请假是不错,哪里找合适的请客理由呢?”

    “热油要记得调高档数,等会儿放辣椒又被呛到。”若狭将抽油烟机滑到6档,“今年隅田川花火大会定在七月二十九日,去不去?”

    这家伙真是相当擅长若无其事地发出约会邀请。

    下锅的干辣椒和花椒释放刺激的香气,我指指备在旁边的黄豆芽和油麦菜:“又挤又热,还是待在空调房里看转播舒服。”他依照指示把蔬菜倒入锅中,再洗净备菜盘,放回碗架:“那让阿真和弁庆来帮你搬家吧,第二天请他们吃饭,提出让孩子们一起来。”

    “这算断生吗?”

    “可以加盐了。”他取出餐盘放置一旁。

    带着清香的黄豆芽和油麦菜被放入盘中垫底,我再次往锅中加少许油,待油热下准备好的姜蒜末、干辣椒与花椒:“你和他们关系好,我可不是,请他们帮我搬家多冒昧啊。”

    “帮帮兄弟的女友而已,他们不是会计较这些小事的人。反正他们住在附近,看到你搬家自己就会过来帮忙。”若狭往锅里加入一勺豆瓣酱和少许网购来的牛油火锅底料,“你也太喜欢吃辣了吧。”

    “水煮肉片当然要辣!好香啊,加点水可以吃火锅了!水、食盐、白砂糖——啊盐是不是多了。”

    “没事的,可以少放点生抽。”他依次加入生抽、白胡椒粉和清水。热气扑面而来。

    天然气拧到最大。“那七月三十日请他们下馆子……去附近的居酒屋订个包间。小孩子喜欢吃什么?佐野家那三兄妹个性好强,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呜呜,他们的小伙伴也是。”

    “小艾玛算懂事的了吧。”若狭把事先腌好的里脊肉片从冷藏室端出来,“Mikey和伊佐那打起来的话,阿真会管的。”

    “小孩子好可怕……”

    “可以下了。”

    “哦哦!”我将火调小,分散放肉片,用锅铲轻轻推动搅匀。待锅内再次烧开,继续煮半分钟,肉片逐渐泛白。“尝一下熟了没。”

    他抽出一双筷子夹肉,轻吹两下,小咬一口:“行了。”

    关火,捞出!“哎呀,中间忘记捞汤渣了。”

    “自己吃无所谓的。”他在肉片上放姜葱蒜末和干辣椒,撒一圈白芝麻。

    “我最喜欢的环节,淋热油!如果有刀口辣椒,会比干辣椒更香。”

    “感觉你就没有一道菜不加辣椒,上次糖醋排骨也偷偷加辣了是不是。”

    “被你看穿啦。”

    若狭关掉抽油烟机:“我舀饭,你把菜端出去吧。小心烫。”

    “顺便拿两罐啤酒哦。”

    “明天不上班?”

    “这几天加班加点,就是为了享受完整的周末!好在夜间学部有寒暑假。为什么我不是全日制学生,想过完整的暑假……”

    “快别想了,来端饭。”

    ---

    “最近怎么没见你回去?”在洗碗池边收拾餐具的若狭忽然开口。

    我跳过片尾预告,直接快进到下一集:“上班特别委屈的时候会去看一眼妈妈,并没有特别安排行程回家呢。当初买的保险加上货车带的保险等等一共赔了一百多两百万,妈妈现在经常和裕纪阿姨到处玩,过得很开心。因为担心自己猝死而提前买好保险的我太有先见之明了。”

    “工作不顺利吗?”

    “这阵子还好,主要是前段时间的客户讨人厌。新来的上司人美心善,帮衬我不少。什么时候我能变成那样可靠的职场人啊。”

    等他擦干净桌子,我便开始扫地拖地,他负责垃圾分类。

    “垃圾袋要没了。”

    “明天一起去趟超市?我想买食材试着做些甜点,顺便可以送给真一郎君和庆三君,增进感情!嗯,多做点给明司家和场地家也送去。”

    “社交达人好忙。你想做什么?”

    “土耳其米布丁和炼乳小方。佐野家的小孩很喜欢甜食呢。”

    “米布丁不好打包,你做几个自己吃就行了。可以换成鲜奶麻糬。”

    “说得对……讲着讲着我又开始馋了,餐后甜点时间到!”我迅速摸到冰箱冷冻室的门。

    若狭头也不抬地继续整理手中物品:“你刚刚独自消灭了一整个家庭装的雀巢冰淇淋哦,半夜犯肠胃炎别叫苦。”

    “可恶,成年人的脆弱肠胃。”

    “是你以前三餐不规律造作的吧。”

    “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是个规培牲。”

    “一个人住不要又随便对付一日三餐。”

    “妈咪……”

    “少来。”

    09

    多亏他们帮忙,搬家中诸多繁杂事务一上午便解决得七七八八,仅剩零碎物品的拆封整理。邀请一行人来到预订好的居酒屋,散伙回家时已然下午三点一刻,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却迟迟未响起。

    又是体力劳动又是社交,我瘫倒在沙发上,试图就地长眠。

    “任务不成功吗?”若狭倒是勤快,开始马不停蹄地拆箱收拾。

    “谁知道怎么回事。你也休息会儿吧,今天辛苦你啦。麻里和绘珠商量好下午六点过来帮我整理房间,为搬家收尾。弄完去吃夜宵。”

    “我不掺和你们的女子聚会,晚上打扫完就先回去了。”

    “好……”

    系统的微波炉音效猝不及防出现。“啊,是有延迟吗?”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恰好指向“6”。同时到账的还有任务奖励:系统与宿主任一方死亡均可原地复活。

    我关掉系统面板:“呃,总感觉很不吉利。”

    “为什么?”他在我身侧坐下,把我翻上去的衣角拉下来理平整。

    “主角一旦有再生能力,会经常断手断腿,回溯、复活能力同理。”

    “那还请你更加地小心,不要随便死掉。”

    “死。”我翻身,面朝天花板,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余光能捕捉到玄关处的花瓶,里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放。“上初中后,我时不时会思考这个问题。世界的确非常美好,但我为什么非得活下来不可呢?到底怎样才能轻松地死去呢?一想到妈妈伤心的样子,我只好对自己说,为了不让那个女人流泪,多活一天吧。可是现在真的死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太阳照常升起。妈妈很坚强,马上振作起来了。”

    “若狭,假设有一天我普通地死掉,请为我感到高兴。我已经得到很多了。”

    “葬礼上真要循环播放你收藏的那些搞笑视频吗?最好提前全部下载到U盘里,我不知道你手机和社交媒体账号的密码。”

    “你还记得我的口嗨呀。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葬礼比较好。可以把我撒到大海里吗?”

    “海葬要预约。”

    “你呢?你想要什么仪式?”

    “我不想预约,把我偷偷地撒进平常钓鱼的地方行不行啊。”

    “好,很有若狭的风格!”

    “但说真的,你别死太早。”

    “哦?你会躲起来悄悄抹眼泪吗?”

    “才不会躲起来。”他帮我将碍眼的刘海拨到一边,“我要光明正大地流泪。你死了,我难道没有伤心的权利吗?不止我,肯定有许多人为你而哭。”

    “那你还是帮我把珍藏的搞笑视频打包发给他们吧。”

    ---

    绘珠提议要边打扫边举行女子茶话会,所以打算把若狭“撵出去”。他嘱咐我晚上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绘珠真是的,干嘛这样。”麻里嗔怪道,“人家男朋友生气怎么办?”

    “没事没事,他不至于。”我将昨天准备好的小饼干摆盘,放到茶几正中央。

    绘珠选了一块巧克力曲奇,朝我挤眉弄眼:“你男朋友挺贤惠,刚才还给我们沏茶,好有男主人的派头哟!”

    “能不能快点正经干活,晚上还出不出去啦?”

    “好好好,我是大小姐的苦力。”

    “苦力还吃小饼干。”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曲奇,“你跟阿姨和好了吗?”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妈可倔可倔。”绘珠摸过茶几上美工刀,“咨询师说,我们必须分开,重新建立边界感,由此我才能实现精神独立,妈妈也能够脱离母亲角色的束缚,就不会过度干涉我了。——麻里,你把这个擦一下挂到正中间。”

    “要不要铅垂线?我找找。”

    麻里从厨房接了一盆水放到客厅中间:“那是长期计划,当务之急是你们要和解呀,叔叔没帮忙劝劝么?”

    “他?他唯爱装死。别聊我了,你和暧昧对象有下文不?”

    “依我看发展得不错,上周我还看见那个人陪她逛街。”

    “你小子,有好事瞒着我们?”

    “能不能别闹我!”麻里拧干毛巾,“我拿不准他咋想的,正愁没进展。”

    三个人说说笑笑在八点前勉力完成整理清洁,简单打扮一番,由麻里开着她父母新为她置办的车载我们。

    “有自己的车真方便,我也要攒钱买一辆。”

    绘珠系好安全带:“我们部门里能美姐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升职加薪不是手到擒来?”

    “谁比她更拼啊,我下班都不想动的,她还跑去上课。”麻里看了一眼后视镜。

    我把放在后排的毛毛虫抱枕取过来抱在怀里:“在这儿举目无亲的,不努力点要不要活啦。”

    “小可怜见的,姐姐养你。”

    “轮得到你养吗,人家不是有男朋友?你男朋友还挺有钱的我看。”

    “他养我?我的评价是,不如去天桥上讨饭。”

    “就是,男人哪靠得住。”绘珠躺倒在我的腿上,“我们去上次在网上看的那家店嘛,评价不错的。”

    “人多不多啊,不想排队。”

    “行呗,换一家,我看看……”

    这般打打闹闹的日常,很难不令我回忆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损友们。女生友谊的开端不用多么复杂,对于我这种社交能量消耗快恢复慢的人而言尤其如此。小初高和同桌关系亲密,上大学和室友打成一片,这份因为物理距离近而触发并长久维系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我们其中三位成为医学院附属教学医院的实习医住,一位离开临床另寻出路。爱好大相庭径,性格各自强烈,却无话不谈。她们甚至比妈妈还要了解我。感谢她们帮我删除了手机及电脑里见不得人的部分,让我在妈妈心中的乖女儿形象得以延续。

    虽然某个家伙曾开玩笑说用我的阳寿抽卡,结果一发出货,但我的死可不怪你。

    要长命百岁,混蛋。

    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火锅店火锅店,要去吗?这家。”绘珠将手机屏幕凑过来。

    “举这么近谁看得清啊!”我推远她的手,“中式的?我要特辣。”

    “一天到晚辣辣辣,上厕所的时候等着后悔吧,略。麻里呢,行不行?”

    “我都没问题,导航。”

    体谅我晕汽油味,麻里上车便将副驾驶侧的车窗稍微打开一条缝,风灌进来,吵闹地呼呼作乱。空调开得很足,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然冰冰凉。

    这样的日子,绝非“还不错”能够形容。

    我没办法不动摇。

    吃不了辣非得逞强的绘珠狂灌冰啤酒,回家的路上不出所料醉醺醺的,开始大声唱歌,吐字不清。

    “我……你……”

    “什么?”我把呕吐袋提前撑开,避免她糟蹋麻里的新车。

    “我说!我很高兴认识你!”

    “诶?突然间说什么呢,怪叫人害臊的。”

    “就是……想说嘛。”

    “好吧。”我扶正她顺着座椅逐渐垮下去的身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麻里,很高兴认识你!”

    “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要是敢吐我就——啊!混蛋酒鬼我恨你!”

    10

    约好要去赏小樽的雪景,真正实现却是我工作和学业终于轻松下来的三年后。

    天狗山雪气逼人,即使戴着手套,手指仍冻到没知觉。我摘下手套,跳到若狭的背上,右手圈住他以免掉下去,左手从他的羽绒服的后领塞进去。

    “抓稳点,别摔了。”他颠了一下把我往上背。

    因为是赶着去看夜景的,渐晚的天色不允许我们租滑雪板玩。照明设施齐全,雪夜裹上静谧的蓝色,路并不太难走。我狠狠一脚踩实路边的雪——说是路,实际上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那种类型——然后蹲下来。

    “在观察脚印吗?”若狭也跟着蹲在旁边。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初中做过的一道物理题,题干说雪踩实后密度按冰处理,约0.9g/cm?。”

    为什么偏偏记住了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若狭没有接话,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怎么了?”我戳戳他的脸颊。

    他回过神来:“我也想起一件事。樱花飘落的速度是多少?”

    “理想模型无阻力条件下秒速约一点八米,现实中受樱花品种、风力、空气阻力等影响约0.3m/s~1.5m/s。后者答案我不确定,没实验过。”我即答。

    “那刚好,”他站起身的同时拉我起来,“找时间去京都赏樱顺便做一下实验吧。”

    “你这几年排的旅游项目好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我们继续向前走。

    “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真有那么多吗?”

    “真的!”

    道路在光与影中不断延伸,看不见终点,

    “要是没有尽头就好了。”我听见他小声说。

    “没有尽头,岂不是鬼打墙?”

    “你清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清楚的。”

    我们不说话了。

    电影总有落幕的一刻,故事总有结尾的一页。怎样落幕,怎样结尾,则是我决定的。

    想好了吗?

    妈妈,朋友,前途,恋人,难以割舍的回忆。

    我不知道。

    最终还是回旅馆后,若狭先打破沉默。

    至少京都的樱花,想和你一起去看。他说。

    第一次向往京都樱花是在初中,彼时我痴迷谷崎润一郎,偷偷摸摸熬夜看他的作品。《细雪》中主角三姐妹十分中意京都的樱花,幸子更是到了赏樱非京都不可的地步。“为惜春光逝去早,落花襟袖暗中藏。”正沉醉于幸子夫妇对诗,鼻血莫名其妙滴落,我捏着鼻子跑到卫生间处理,睡眠向来不深的妈妈被吵醒。结局可以想见。

    我说我想回去见一下她。

    ---

    两年前我便再没回去过。

    妈妈和裕纪阿姨都不在家,大概是出门玩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周边晃悠,在热火朝天的大排档发现她们。

    三月份就吃小龙虾,真奢侈啊。以前妈妈是断然不会这样花钱的。早劝她对自己好点,现在晓得为自己多花钱爽得很了吧。

    “那娃儿,那个女娃子,真是造孽,来到这个家。”

    不是的,妈妈。

    妈妈醉醺醺地哭起来,作势要趴倒在油滋滋的小龙虾壳堆里,吓得裕纪阿姨连忙把她捞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别哭了,你家姑娘人好,肯定投好胎享福呢。”她胡乱安慰着,“人啊……”

    妈妈猛地坐正,扯起两张纸擦掉眼泪:“好了,不说这个死丫头了,我们去逛夜市!这谁家养的小猫咪?嘬嘬嘬。”

    什么呀,那是垃圾袋好不好。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捧腹大笑。反正没人能听见。

    宁女士是个又笨又善良的普通女人。

    她厨艺特别好,可是只有在节假日才会好好做饭,因为上班很累。她有朴素的正义感却不聪明,甚至大谈过“大家应该强制捐款给国家,帮助国家发展”这种暴论。她经常迷信,开不起玩笑,有时会把孩子当作情绪垃圾桶,公司分派的脏活累活从来不知道推脱。可是毋庸置疑,这样缺点满身的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即使是如此偏离她期望的我。

    我并没有一味责怪自己,认为母亲的不幸全部源于我成为了她的女儿。然而看到那样幸福生活着的她,我忍不住想哭。也许维持现状于她而言才是最佳选择。

    对我说“能够爱你真是太好了”的妈妈,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需要我这个女儿吧。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看你可怜,我会比他更先离开”,也是她说出来的话。

    妈妈,请原谅我的私心与动摇,让我再想想,好吗?

    11

    “好冷好冷。”我在楼道内跺着脚等若狭翻出钥匙开门。

    他打开门提着食材进厨房:“今天下班挺早。”

    “对!大项目结束了,要好好吃一顿大餐犒劳自己,喝酒喝酒!”我用热水洗手,温暖冻僵的手指,“我要大展身手,搞一道菜。”

    “明天休息吗?”

    “嗯。啊,今天晚上不可以,我要休息。”

    “一次?”

    “不行不行,明天要和麻里她们出远门,这可是项体力活。”

    “好吧。我明天要去冲绳钓鱼,要一周左右回来。”

    “我会想你的。”

    “毫无行动力的思念。”

    “下个月差不多是京都赏樱的最佳时节,要为我预留空闲哦。”

    “好好好。”

    晚上不留宿,我就劝他早早回去收拾行李。“开车慢点,路上小心。”一如以往数不清次数的告过别,我像没有晚自习的大学生提前洗漱上|床享受夜晚那样,不紧不慢地边洗澡边唱歌,吹头发,滑铲钻进温暖的被窝,随机选择一部看过的电影,打算在电影轻飘飘的台词中安然睡去。

    “叮——”

    我有用微波炉吗?

    系统界面弹出:

    您的任务已完成。请于二十四小时内提交复活/留驻申请。特别说明:仅一次提交机会,不可更改。复活起始时刻为您的初始死亡时刻前二十四小时,留驻则保持现有生活,取消绑定,今后将不再给您分配任务。

    电影总有落幕的一刻,故事总有结尾的一页。

    思来想去,还是穿好外出的衣服,走入零食碎屑般时不时落一点的雪。

    月朗星稀,一片耀白中,周围景色清晰映入眼帘。日常无数次经过的风景,仿佛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个本该短暂停留的地方,竟然承载了我五年的回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恍然记起唯一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躲在花坛里的我听着妈妈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呼唤,联想到草原上孤独的母狼。她当时,是以怎样的声调呼唤我的名字呢?

    开车只需要五分钟,走路大抵半个小时。

    抬头望上去,二楼那盏灯依旧兢兢业业。

    他在打扫卫生吗?在泡澡吗?在百无聊赖地边喝酒边看电视吗?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不管身处何方,回到家也总是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突然很想,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所以把手举得老高,犹如上课抢答问题的小学生。我张大嘴巴,却想不起来方才呼之欲出的姓名。

    坑坑洼洼的月亮和路灯一样亮。我慢慢放下手,双手拢成喇叭状,压低音量叫喊,像是害怕吵醒谁:

    “妈妈,不,宁女士,你好吗?我很好。”

    兴许是想看看窗外,评估明日的天气是否适合冬钓,若狭推开窗户,一眼望见楼下发呆的我。

    “不冷吗?站在那里干什么?”

    “下雪不冷化雪冷。”

    “也不知道今晚在门外说好冷好冷的是谁。”他关上窗户,没一会儿裹着外套来到我面前,“你怎么了?”

    “若狭。”我抱住他,很快地松开。他身上尚余空调房的余温。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我的答案。

    但那不是有关他的承诺,亦非关乎妈妈的考量。

    于是我说。

    THE END

    彩蛋

    〔咪咪〕

    原来不叫这名儿,叫Lily,但是人们总是“咪咪”“咪咪”地唤,使她以为自己真的叫咪咪,喊别的名都不应了,遂改名。

    〔钢琴〕

    上钢琴课的时候妈妈常常会旁听,而且为了督促你练习自学了一点,现在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注:

    “お元気ですか?あたしは元気です。(你好吗?我很好。)”是岩井俊二《情书》中的名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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