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宅子中。

    一道清流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清凉的声响不绝于耳。

    江婉仪拉开炉子,点燃火焰,拿着那个金片打成细长的金条后,用镊子夹起将温热的金丝插入拉丝箱。

    那拉丝箱上分别排列一排排,整整齐齐由大到小的孔洞。

    她先将烫软的金丝插入比金丝直径稍微小一点的孔洞,而后用捏子拉住,插入的那一头拔出,再将其插入更小一点的孔洞,再次拔出,就这样无数次的用更小的孔洞拉丝,拉出来的金丝表面光滑,金丝也更纤细。

    直到金丝的细度达到了自己想要的要求,江婉仪这才用将金丝比在早已经画好的图纸上,再用镊子夹着铜丝掰弯做出蝴蝶翅膀造型,接着将多余出来的金丝用镊子夹断,最后将剩余金丝也的都按照模具掰弯。

    若是金丝凉了则返回火炉继续锻造,而后再用钳子拉丝开始掰弯形成样子。

    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金蝴蝶花丝便做了出来。

    最后她将蝴蝶花丝整体放在火炉里再次锻造使其黏合在一起,一只蝴蝶造型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接着她又用剩下的金丝做出了几多栩栩如生的花朵也焊在上面,确定了整体黄金花丝都是粘合在一起从未有过任何掉落,这才将这蝴蝶花丝手镯拿起出门交给江雪薇。

    江雪薇愣怔在原地,她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种技术,一时间惊讶地瞪大双眼嘴里说话都不利索。

    “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东西的?”

    这场面就连当家主母也忍不住赞叹了一下,但转瞬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心眼。

    这丫头平日里被困在宅府之内,根本不曾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这些精美的手艺又一看都不是速成而来,需得日以继日细细钻研学习。

    她又是如何学会的?

    又是向谁学会的?

    莫非从前她一直都在藏拙。

    主母暗中撇了一眼眼前人——好一个深藏不露。

    不过就算藏得再深,她也有办法问出来,一旦能够问出来这些秘密,那么将来制作这些精美手镯工艺的可就是她的女儿了。

    如此一来,她女儿好歹也能有一个吃饭的技艺。

    江婉仪看着江雪薇眸子里满都是欢喜,这才慢悠悠开口。

    “那你说这手镯一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江家当家主母见状连忙上前接话,“自然是过去了,不过既然你手艺这样巧,家里那个首饰铺子就交由你来经营如何?”铺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倒是有了借口拿她试问。

    “没问题。”

    江婉仪毫不迟疑答应下来。

    按原主的记忆,她知道这铺子即将破产,也知道这是家业里面最看不上眼的那个。

    无论是她想要在这个时代发展自己的手艺,还是想要赚钱为原身治病买药,这个铺子对她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当家主母见自己家丫头喜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注视着江婉仪,抿了抿唇。

    这铺子断然不会这样顺利让她开张,她定然要将眼前这丫头的秘密找出来,哪怕是扒了她的这一张皮。她心里暗暗打着如意算盘,而江婉仪却并不知道,既然接下了这个铺子就打算今晚先去看看,至于其他的,等看完铺子明日一早再行商议吧。

    毕竟这个铺子的规模并不大,若是有以前什么不好的底子,她也不敢贸然开张,免得引来太多的麻烦。

    晚风习习,夜色逐渐深沉,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淡淡的雾气。

    江婉仪走在街上正准备去首饰铺子看看,突然听到隔壁的小道有一阵脚步声快速逼近,转身时余光看到有不少黑衣人似乎在追杀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自我保护,赶忙躲到旁边小巷的一个草堆后面。

    疾风速起,气还未喘匀,脖颈处顿时传来凉意,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抵在喉部。

    “别动,否则杀了你。”

    江婉仪心里毫无波澜,甚至冷笑出声。

    “是吗?谁先杀谁只怕是还不一定呢!”

    那人低头,只见自己胸口处被抵了一把簪子。

    那簪子做工极为精致,花纹繁复镂空一看就是上好的物品,只是尖端极为尖锐好似毒蛇牙尖死光。

    两个人同时抓住对方弱点,动作僵持不下,刹那方空气都显得过于安静。

    不知怎地,男子竟然直接笑出了声。

    这人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压抑许久后的释放,带有一股疯狂偏执的感觉。

    江婉仪皱眉不禁怀疑眼前人精神不正常,但当下她又不能松手,只能死死地握住簪子低着对方的腹部。

    顿时,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江婉仪垂眸,对方的腹部很明显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并不是她搞的。

    应该是被追杀的时候受的伤。

    她沉默着只是用目光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黑暗中她看不到眼前人的五官,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轮廓,线条分明,扎着高马尾,五官深邃极为立体。

    她上下打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难得的美男子。

    没想到同一时间对方竟然也看了过来。

    空气突然尴尬微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缠着,江婉仪突然听到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冰冷渗人,夹杂着不屑。

    “那家伙跑哪儿了?可真能跑啊!”

    “谁还不知道那小侯爷半年前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的是个废人?我们都已经派人确认过了,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啊。”

    “可那身影实在是过分熟悉,只是一眼就觉得是他。”

    “我看你是多虑了,那钟聿淮是什么人?何等功夫?他怎么可能躲不开你这下三滥的手段?”

    “况且我早就听说江家那不受宠的小女儿即将要嫁给他冲喜,他们的家都指望这丫头凭这冲喜醒过来,要是他早醒了,侯府可还会整这出?”

    江婉仪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身子有些紧绷,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她伸手抚摸着对方手背,以此安抚他的情绪,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就安静下来。

    外面那两个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江婉仪松了口气很明显对方也松了下来,但是抵着她脖颈的匕首却仍旧没有放下。

    “方才他们那些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后带有丝丝沙哑,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只可惜当下这与浪漫毫不沾边的境遇了。

    江婉仪抓着簪子的手臂微微用力。

    “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有些事情既然看到了,就留不住了,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抱歉了。”

    江婉仪又突然开口。

    “可是若是我说,我就是江家那个不受宠的小女儿,即将嫁给你冲喜的那个呢?”

    对方的手臂微顿。

    “你们王府之所以,这样急迫的寻求一个出自商人家庭的丫头冲洗,不过就是因为你们附上有些钱财也不干净,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商人来帮忙洗干净的。”

    “而我们江家刚好是京城唯一大户商家却又没有和任何官府牵扯,极为方便你们做事。”

    “就算是我不嫁给你,我大姐也会嫁给你。”

    很明显一席话对面人手臂停住了。

    江婉仪暗自松了口气自己赌对了,继续道:“小侯爷睡了这样久,只怕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那姐姐向来欺软怕硬,见利忘义,这等人你真不怕她反手捅你一刀?她对自己妹妹的态度,整个京城都应该是有些传闻的。”

    “我知道你们王府需要些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商铺做些假账替你们洗干净你们手里的东西,我可以支持。我愿意用财换命,将我们铺子做大以后拼尽一切家产换取你们的所有想要的,买下我现在这条命,如何?”

    对方没有回应,江婉仪知道自己攻心略有收效,乘胜追击。

    “三年。”

    “我能向你保证,三年之内我这首饰铺子定然能做到京城第一楼,届时你们的所有假账都可以高枕无忧。”

    她回答很是急切,甚至都不给对方回应的时间。

    一番话过后手心里早已汗津津的--这些事情从未有人告诉她,全都是她根据原主的记忆和那些自己问的传言推断出来的,只希望她能赌对。

    钟聿淮不答,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未婚妻。

    这丫头很聪明。

    仅仅是靠着那些传出去的只言片语,就能推断整个事情的一个大致经过,可以说是过分聪明。

    只可惜,她若是活下去是敌人,也是个棘手的角色,倒不如.....

    心里恶念猛然涌起,他手腕不由自主地用力。

    “就剩这里没搜了,都进去查查看!”

    顿时,江婉仪背脊紧绷--正是刚才追杀他们的人,哦不,是追杀威胁她的这个人。

    很明显,对方也紧张起来。

    她立即将对面人推进进了旁边的黑暗角落。

    “你先进去!我替你糊弄过去。”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黑暗中的男人没有说话,也没动,手里还握着刀子抵在她的脖子上。

    很明显,他并不信任她。

    江婉仪明白他的意思,可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能再犹豫了,若是再耽搁下去,今日可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一咬牙,她伸出另一只手拉开了他手里的刀子。

    刀刃划破皮肤,有温热的血液流出,江婉仪忍着痛,低喝道:“快进去!”

    “若敢骗我,你就死定了。”男人低声威胁着,声音带着几分阴柔和冷酷。

    “你若是不相信,就试试看。”

    江婉仪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此丢掉性命,所以只能硬碰硬,赌一把。

    她若赌赢了,他或许能放自己一条生路。赌输了,大不了一死,谁还能奈她何?

    见她如此硬气,男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最终他缓缓松开了她。趁着他转身的瞬间,江婉仪一脚踹上了他的腿弯。

    她的速度太快了,对方一点防备都没有,结果一下子双膝跪在坚硬的地面上。

    江婉仪趁机将他推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她的心跳如鼓,背部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体上,让她浑身难受。

    男人摔在了地上发出了重物落地的声响,紧跟着门被关上,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江婉仪松了口气,刚准备离开,耳朵里就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就响起了追兵的声音:“都四处搜搜看,不要遗漏任何一处。”

    “江姑娘?”是追兵的声音。

    江家世代经商早在皇城出名,即使江婉仪只是江家不受宠的二小姐,整个皇城下到士卒百姓,上到皇亲贵族没有一个不认识她们家的,所以自然也就认识她了。

    当然,钟聿淮除外。

    “是我。”她强作镇定,开口说话,却因为脖颈受伤声音颤抖得厉害,听在外人耳里只觉得像是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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