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安低头笑了，娄碧晴这是在说她心思不正，刻意勾引呢。果然，周围人看她都带了几分探究。
再抬头，娄安眉头微蹙，拿帕子掩了口，咳了两声。她常年少出门走动，又是病弱，眼尾透出微红，眼里也漫上一层水雾。美人如此，众人怜惜，那份夹杂着鄙夷的探究淡了几分。
娄安缓缓开口，温温柔柔的，“妹妹，你这就是错怪我了。若是可以，我也想早点来和妹妹们说说话，只是我身子实在是不好，扫了妹妹的兴了。姐姐在此赔罪了。”
身边人立刻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啊。”
娄安感激地向出声的人一笑，眉眼间是病弱中的强装坚强。
忽地，有人惊叫一声，“你……你是娄安？！那个丞相府的娄安？！你不是……”
话虽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是想说娄安不是姿容丑陋，怯懦无为吗？眼前这个，简直判若两人啊！
娄安轻轻地行了一礼，“谢公子关心。之前吃伤了东西，面上有些反应。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便少走动、少来往。如今好全了，就算最近受了些风寒，我也是想与大家一同热闹热闹的。”
其实娄安这话说得并不圆满，有不少漏洞。她的脸坏了两三年，仅仅两三个月就好全了？她在京中向来不受欢迎，也能说成是自己想要少来往？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娄安就站在他们面前，美人如斯。众人想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不是十全十美的原因，他们也不关心娄安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如今娄安家世样貌都无可挑剔，只要娄安能给一个理由，就可以让大家接近她这件事面子上过得去。
娄安眼睫低垂，看似温顺无害，眸子里却一分温度也无。
众人都应和起来，劝着让娄安坐下。娄安承了他们的“好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在场的男子年纪都轻，娄安的气质又格外突出。谁会不喜欢病弱温柔，却又坚强美丽的小白花呢？这就是京城贵胄的心思。
一时间，哪怕娄安坐在角落，也有目光频频看来。娄安当作无所察觉的样子，只是一边品茶一边与连翘说话。
娄碧晴牙都要咬碎了，娄安她凭什么？就凭她三言两语就能让大家对她不计前嫌了？今天，她定要让娄安好好“表现”！
过了半响，站在船板上的小厮高声道，“丰家大夫人到！”
走来一个中年妇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头上钗得是支金线密织的百花簪，穿了莲青色的裙子，上面绣了大朵的牡丹花。面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径直走到了宴会主位上，没分给旁人一个眼神。
娄安放了茶盏，这个丰夫人，名不虚传，果然傲得很。
丰家二小姐丰璃进宫备受宠爱，封号兰。木槿就是她一手安排进坤宁宫的。她一直盯着姜妙贞的皇后之位，虎视眈眈。只是这么多年，兰嫔一点儿便宜都没占到，更是视姜妙贞为死敌。
丰家家主丰骁如今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是皇上实行新政改革的最大助力。两三年间就做到了吏部尚书，几乎拿捏了官场的命脉。
丰夫人确实有目中无人的资本。前朝后宫，丰家都是炙手可热。
丰夫人身后跟着的是丰家的大公子，丰珏，长得是风神俊朗，一身水蓝的长袍，面上倒不像他母亲一样冷峻，笑眯眯的。
他的视线和娄安短暂相接，随后又飞快错开。娄安嘴角一压，这个丰公子，不简单。
丰珏正是今天宴会的主角。换句话说，丰夫人办这一场游船会，就是在为丰珏挑选妻子。
丰夫人落座。一列人鱼贯而入，端上了精致的菜肴。
今日这宴会，各家夫人坐在上一层，小姐公子都在船的下一层。
那菜肴做得是色香味俱全，正是娄安不喜在宴会多食，只尝了几道素菜便不再动筷子。
宴会进行到一半，丰夫人便开口，“光是大家说话也太乏味了些。在场的小姐公子都是才情极佳，不如各位展示一番，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这话本身是很礼貌的，话里也是征询的意思。只是她的语气里都是不容置喙，说出来就是命令。
娄安冷笑了一声。是了，这就是世家贵族的游戏。说得好听，是让女儿家展示自己的才能，实际上就是争奇斗艳好让丰珏选。
在他们眼里，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有才有貌不过是因为能让夫家更有面子。
如果可以，娄安真想现在就起身离开。
但，这对娄安来说确实是个好机会。能不能改变京城中娄大小姐呆傻懦弱的印象，就看这一场了。
娄安看了一眼娄碧晴。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老熟人。娄碧晴旁边坐着那个姜妙贞来得第一天就在街上撞了娄安的季三小姐。
当日，她不知道这个季三小姐是何许人也。今日，她可是知道了。
季三小姐家世不出众，家里只是普通小官。她那日敢如此跋扈一是因为她与娄碧晴关系好得不得了，平日里就经常拿娄安取乐；二是因为季三小姐生得妩媚，舞姿更是柔美多情，可谓一舞动京城。
多少男子都追着她。只是季三并不甘心只被人当成一个舞娘，她想要和这千金大小姐一样，受人尊重。
这也是为什么，季三小姐平日里给自己打扮得如此素净。以给众人贞洁纯良之感。至于效果到底怎么样，可以用掩耳盗铃来形容了。
不过，今天季三打扮得用“花枝招展”一次来形容真是不夸张。眉间用金箔细细描了花钿，口脂鲜红艳丽，身上穿得是新做的团花裙。艳粉的袄子上是娇嫩的桃花，还没走近，就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气。
此时，娄碧晴不知和季三小姐说了些什么，两人咯咯笑起来。
娄安垂了眸子，看着茶杯里浅浅的涟漪，晃呀晃。
正在众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时，下人抬了个小方桌放在下一层的中间，上面放着两个签筒。
“想必各位公子小姐都是身怀绝技、样样精通，不如，今日各位展示的门类就由抽签决定吧。左边是‘琴棋舞音’，右边是‘射书画数’。诸位尽可自行挑选签筒。”丰夫人在上位缓缓说完。
底下的公子小姐喧哗起来。
毕竟每项都能拿得出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若是运气不好，岂不是要当众出丑？
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抽签。
丰夫人略带讥讽地看了一层的小姐公子们。不过是把选择权放在了别人手里，这就怕了？
“既然大家都互相谦让，不如我们就按照从东向西、先女后男的顺序，依次来吧。”
娄安真是不知道这丰夫人怎么想的，先让女子来？都是姑娘家，若是真的在众人面前出丑，可怎么收场呢？
不过……这个顺序，第一位要表演的不正是娄碧晴吗？她是想出风头的，今日穿了浅紫色的纱衣，衣袖翩翩，倒是温婉动人。只是不知江上这样重的寒露，她会不会被冻坏。
娄碧晴听了丰夫人的话，攥紧了衣服。旁的她都能过关，唯有这“音”。她向来不擅歌唱，大庭广众之下，更没法蒙混过关。
娄碧晴走上前去，心惊胆战地抽了一根竹签出来。上面写着“琴”。娄碧晴松了一口气。她的琴艺从小就有名家教导，还是拿得出手的。
琴音袅袅，轻灵动心。娄碧晴的纱衣随风而动。一曲结束，众人纷纷叫好，娄碧晴面上不显，心里却欣喜若狂。这下，她娄碧晴就是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
娄安变好看了有什么用？这些项，她能会哪个？还不是要给自己做垫脚石！娄碧晴挑衅地看了娄安一眼。
娄安连头都没抬，她只是在想要去抽哪个签筒。表面上，左边更适合女子，右边更适合男子。可相比音律，她确实更擅长书画。
赌，还是不赌？
娄碧晴下了台，就是季三。
她倒是运气好，一下就选中了“舞”。
季三红唇一勾，腰肢软得跟绸子似的，一双丹凤眼含情带羞。她穿得艳，舞也媚，直给全场的男子都看呆了。
季三一舞结束，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后面的小姐表演得都中规中矩，不如前两者出彩，但也不算丢脸。
很快，就轮到娄安了。
她扶着连翘的手，站了起来。素白的裙子拖在脚边，她一步一步向签筒走去。向左边的竹筒伸手，就在她的手指要碰到竹签时，手腕一转，直接从右边的签筒中抽出了支签子。
上面赫然写着“画”。
娄安嘴角翘起。看，赌对了。
娄碧晴也笑了，书画看似一体，但实际用笔却大有不同。娄安不过是字写得好，画可就不行了。这下，就有好戏看了。
娄安没什么表情，一双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在香雾里隐隐约约。
娄安净了手，沾了浓墨，下笔半分也不犹豫。
大约一刻钟过去，娄安停了笔，“小女献丑了。”
一旁的小厮将宣纸拿起，沿着桌子走了一圈。
娄安画得是墨梅图。用墨的浅淡和梅花的风骨都画得极好。梅花傲雪凌霜的姿态跃然纸上，只那么两三支梅花，却给人梅香扑鼻，暗香浮动之感。
墨梅图想要画好，靠得不止是娴熟精湛的画工，最重要的是对梅花品格和精神的体悟。任凭谁都没想到娄安能有这样的心境。
娄安画技并不一定能排在在座许多人的第一，但她对其内涵的把握，当是数一数二的。
先前的女子画的大多是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色彩缤纷。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看多了多少会觉得有些世俗。娄安就更显得特别。
因着上头有许多夫人，这些公子小姐并不敢大声品评什么。只是众人看娄安的目光，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了。
丰珏看着那画，仍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却透露出几分兴味。这娄大小姐，转性了？
宴会还在继续，娄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懦弱愚钝？今日之后，京城的风向可不一定了。
后半程，娄安一直在偷偷走神，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
连翘察觉了，“小姐，你可是累了？”
娄安半真不假地抱怨了一句，“是啊。你说这船看着大，若是站在高台之上，它又与草芥有何分别？”
“小姐别担心，这宴会再有一个时辰，也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