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翌日。

    天将拂晓,后院的鸡叫了一声。

    韩瑛一夜未眠,眼皮沉得厉害,抹黑起床在院子里洗漱收拾妥当之后,再眺望,东方开始泛白了。

    她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掏出一把老式土枪和一个布袋子斜挂在身上,悄声推开院里的大门又关上,走过最后一段村路,大步朝西去。

    四野万籁俱静。

    在潭城,如果家里是种麦子的,那种的就都是冬小麦,一年只种一季,全家的口粮用度全靠几亩薄田。

    她走着走着临时起意,顺路又去了家里的麦地里转了转,到了地方顺着田坎往前走,尽量走到深处,蹲下身,眼睛与麦穗持平。

    麦穗在晨风中摇了摇。

    今年麦子长势不算好,抽穗不密实,但好在灌浆期下了两场及时雨,麦粒儿饱满,相较于去年要好些,刨去田赋佃租,温饱不成问题。

    黄药村的乡邻总说韩老六命好,虽然人没啥本事,但是闺女儿子都不错,他自己有时候也偷着乐。

    剑叶上的晨露刮湿背后的枪管,韩瑛饱满白皙的脸被初现的朝阳映得动人。

    她稍显轻松地站起身,走出麦地,上了主路。

    韩瑛走后没多久,蔡氏也起来了。

    她每日都起得最早,准备给全家做早饭。东西两屋的男人们还在睡觉,她轻手轻脚地出去,站在铺了青砖的屋檐下,往大门看。

    栓门用的铁锁链跟昨晚她系好的不一样,显然已经被人动过了。

    蔡氏叹了口气,听见屋里头有动静,一回头,见韩老六披上外衫,朝门外走。

    “起来了。”她说。

    “啊,”韩老六抖了抖衣襟,说,“那兔崽子呢,是不是又跑了?”

    “可能又去城里了,她前些日子说,手里这份工干到月底人家就不要这么多人了,得去寻摸新活儿。”蔡氏说。

    韩老六仰头系扣子,忿道:“牲口玩意儿,啥都指不上她。”

    他招呼蔡氏给他打洗脸水,蔡氏端着水盆打好水回来,放到屋檐下的木凳上。

    “你……真要给她说孔家那小子啊,”韩老六挽起袖口,蔡氏在一旁谨慎地开口,“我瞧着,那小子长得确实配不上咱们瑛子,还不如上次白柳村老赵家那小子呢,那孩子瞧着身体也结实,浓眉大眼的,还挺看重咱们瑛子的,人也正派。”

    韩老六眉心皱成川字:“什么正派不正派的,好看顶个屁用,好看能当粮食吃吗?”

    “女人嫁人这是一辈子的事,再咋说,也得问问孩子喜欢不喜欢……”

    韩老六眼珠子一瞪:“糊涂!那孔家就二蛋这么一个男丁,以后家产全是他的,他的,那不就是咱们家瑛子的,瑛子的,那不就是咱们的,咋的金龙是你儿子,金玉就不是了?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跟着掺和什么?”

    两人站在檐下对峙,蔡氏愣愣地看着他将脸插进水盆里,低头轻摇两下,手攥了攥衣角,抬步又往厨房走。

    韩老六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洗到一半,刷地抬起脸:“哎!媒人过会儿就来家说亲了,这事不能砸了,不能让人臊白。”

    “好。”蔡氏没回头。

    他脖子还横着,韩金龙哈欠连天地从屋里走出来:“爹,你俩起得这么早啊?”

    “诶呦,儿子你咋起来了?”韩老六猝然起身,扯下别在腰上的毛巾。

    “不是你说今天媒人来,让我们早点起帮我娘忙活忙活吗。”韩金龙说。

    韩老六这才想起来,确实是他说的。

    韩金龙端起他爹用过的水盆,将脏水一扬,直接泼到院子里,又去打了盆新水回来,直接说:

    “瑛子又跑了吧?”

    “嗯,”韩老六板着个脸,看了眼她的东厢房,“我昨天就不该提前告诉她。”

    “你告不告诉她又能咋的,”韩金龙不禁笑出声,“能有啥作用,你能整得过她?”

    韩老六手一顿:“你啥意思?”

    韩金龙洗脸时动静不小,总能把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扑腾几把就把脸洗好了,直起腰板,从他爹手里拽走毛巾,擦脸上的水。

    “啥意思?”

    他悠哉道:“你说你这两年就为了给她说亲,你啥招没使过。就为了拴她,都几回了,叫我去把东厢房门窗用锁头锁死,用铁棍子支门,有一回还让我用板条封起来,最后呢,人家半夜就有本事悄咪咪把窗户整扇给你卸下来,”他右手绕院子指一圈,“就咱家这两年光修窗户就花了多少钱?那木匠活我都快学会了。”

    韩老六嘴巴张着,刚想开口辩驳,韩金龙又抢先说:

    “你后来又出主意说不告诉她,直接让人家来家里,行,本来是想给她杀个措手不及,然后呢,”他笑得更明显了,“她一身虎劲儿,拎起菜刀绕院子砍,给人家说亲的撵得鞋掉了都不敢回来捡走,就这身手谁敢要她?人家是娶媳妇还是请杀神呢?”

    “你怎么说话的,你们不出力,就靠我一个人筹谋,我能想那么周到吗?”韩老六不乐意了,手叉腰道,“还有你个小王八蛋,我这是为了谁,这不都是为了你和金玉吗?”

    俗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韩金龙对他爹的行动和态度,简直有一堆的苦豆子要往外倒。

    “我还不出力啊?”

    韩金龙一哂。

    他话匣子彻底打开:“咱就说今年冬天的时候,你让我去她屋里坐着,坐一宿在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说她在我在,她跑了我去顶,结果呢?”

    他戏谑地冲他爹拍拍自己的大腿,竖了个大拇指,“人家一枪给我腿干穿了!”

    韩金龙将毛巾又塞回他爹僵住的手掌,扭头拎起立在墙根的斧头,去院里劈柴,边走边说:“你可快歇歇吧,爹啊,别折腾了。”

    那木桩立在柴堆前,他斧头挥下,木头垂直断裂,倒向互相看不顺眼的两边。

    他又立了一根在身前,挥斧头之前又指了下大门的方向,调侃说:“要我说,往后咱家这大门都不用锁了,她从大门进出都算给咱面子,栅栏再高她也能跳出去,一跑跑好几天,我上哪给你抓去,你儿子有几条命够这么折腾。”

    韩老六被韩金龙怼得天哑口,憋着气在原地手叉腰转了好几圈,又扯着脖子冲厨房喊:“孩儿他娘,你弄点好的,别寒碜了!”

    溪峰山距离黄药村有几里地的路程,眼下山里逢秋,遍野树林大片大片红、黄、绿,交相辉映,画卷一般迷煞人眼。

    他领着一队人在山路上纵马狂奔,绕着山路痛痛快快地跑了几大圈,秋风吹干背脊透出的汗,甚是畅快。

    胡三跟在他后面放声大笑,弯弓挎在背上,时不时瞄准机会,去射被惊飞的鸽子,鲜少能射中一只。

    鸽子坠地扑腾两下就没了生机,手下随即调转马头,去林子里捡回来再跟上队伍。

    “褚让!走啊,去西边!”胡三策马追到他身侧,在风中大喊。

    “那头没路,马跑不起来。”

    “不跑马。”

    褚让在马匹颠颤中,齿间露出笑:“那去干什么?摘果子?”

    胡三指了指西面,“郑小东说,去年你没打死的那头母狼,这两日又出来了,去不去?”

    褚让偏头斜了他一眼,刘海在额前飞扬起落,趁得少年意气。

    他未置可否,似乎在斟酌。

    潭城的百姓贯把溪峰山分成东西两面,众所周知,东面山路宽敞错杂,不过各条山路时不时就会从哪条阴沟里半路杀出几个剪径蟊贼,像耗子一样,仿佛会遁地之术,无孔不入,时常打着溪峰山的名号劫掠过路财物。

    于是一般靠山吃山的百姓,都会避开这里,去西面。

    西山野兽杂居,常年有野狼出没,一旦运气不好,遇上狼群,那可能就会一命归西。所以进山的人都会随身携带火把或者爆竹,必要的时候用来自保。

    “改日吧,”褚让有力的臂膀稍稍勒紧缰绳,说,“今天就跑马。”

    “怎么着,怕了?”胡三笑得放肆。

    谈话间,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怕你大爷,”褚让说,“这都快申时了,去一趟得多久能下来,早怎么不说。”

    胡三唇边的胡子翘起,他见褚让停下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远处五颜六色的山林,感慨道:

    “这山里叶子黄得可真快,”胡三指向斜前方,“前几日走的时候这片儿还是绿的呢。”

    马蹄原地踱步,他们在一处坡顶驻足。

    “嗯。”褚让迎风道,“一天一个样。”

    褚让算是实打实在山里长大的孩子,眉目中带着野,阔达不羁,不过小时候有他娘的管束教导,他身上还多了点端正自持的气度。

    “城里也就住几天新鲜,时间久了真受不了,不如家里。”胡三皱着眉又说了一遍。

    褚让看看他,笑了。

    “潭城怎么你了,这话在褚宅你已经讲过一回了。”

    “没有,诶对了,”他忽然记起了什么,“刘贵叫我给你带话,说薛家老大递帖子,他邀了一帮城里的富家少爷,想请你也去走动走动,还挺会来事儿,就约在咱家酒楼。”

    “薛家?”

    “对,薛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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