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

    秋季运动会原本安排在九月底,因为下雨延期,年级组就还是按正常课表上课。这周周六,乌云成片成片地压在天上。晓青把作业都做完了,背着空书包去到图书馆的地下室。

    看见陈琦的瞬间她有些恍惚。他虚靠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玩手机,听见动静,冲她挑了挑眉:“哟。”

    晓青意外:“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

    “等我可以明目张胆地玩手机吗?”

    “老师都下班了,你想告状也找不到人。”陈琦站直,“这我买的新车,看着还行吧。”

    晓青心想他明明是最怕累的:“你骑得动?”

    “这车出现在这就表明我已经从家骑到学校了。”他扶着车先出去,晓青后脚跟上。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时竟怕扰了他专门等她的好意。她既高兴又困惑,难道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吗?

    陈琦不知她的沉默代表什么,只在出了校门后让她带路,然后放慢速度跟着她。

    晓青会偶尔回头确认他有没有跟丢,他便抬手简单示意。两个人一前一后经过国道,穿过工业园区,直到一路畅行停在永贤镇的加油站旁。

    晓青见他从包里掏出那个眼熟的运动水杯,犹豫着,还是决定直接问:“我送你的你不喜欢?”

    “喜欢啊。”陈琦问,“你渴不渴?”

    “不渴,你不用新的,是不是质量不好?”

    “就是因为质量好我才不用,上午接的开水到下午还烫得很,没法喝。”

    “……”原来如此。

    晓青说:“那是我送的不实用。”

    “不是这个意思,实不实用我都喜欢,”陈琦看她,“你怎么不给你自己买一个?”

    晓青笑笑,正要说话,却见不远处的下客点停了辆出租车。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刚站稳便迫不及待地掏出烟盒,然而他没来得及点,又腾出右手护住下车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后面跟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女。

    “要死了真是,就这么几步路都不愿往前开。”中年妇女骂骂咧咧,被男人凶了句,只好跟着他往旁边走,而那男人突然回头,对上晓青的注视,露出明显的错愕。

    陈琦只见他松开女人往这边来,晓青却已调转车头直接骑向岔路。

    “诶,赵晓青!”

    晓青没有回应,像遇险的小羊向前奔逃。

    。

    尽管陈琦在途中不止一次追上她并让她停车,但晓青真正停下已是很久之后。陈琦等她边打电话边走向路边的田埂,默默把两辆车移到水杉树下。

    天压得愈发低了,怕是要下大雨。乡道上车来车往,他担忧而专注地看着晓青,她沿着田埂小路越走越远,时不时伸手擦一下脸,而后驻足,沉静地对着路边的杂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琦觉得他看到的不是场景而是一张定格的相片,她才缓慢折返。

    猜测得到了验证,疑虑得到了答案。晓青眼见为实,母亲无法隐瞒,按理她该恍然和揪心,但她似乎麻木了。

    她站在陈琦面前,带着后知后觉的迷茫:“这是哪?”

    陈琦说:“都快到我们村了。”

    手机嗡嗡震动,晓青接听。陈琦捕捉到她眼中的厌恶,等她挂断才问:“怎么了?”

    “我爸在家等我。”

    陈琦在心里琢磨,如果没认错,那个男人就是晓青的爸爸,可那个年轻女人……

    晓青忙说:“很狗血是不是,你肯定猜到了,不用同情我。”

    陈琦看了眼天色,故意转移话题:“那你能不能同情同情我?这个点我也饿了,再待下去怕是要下雨。”

    “对不起,”晓青说,“你先回家吧。”

    “那你呢?”

    晓青不想面对,也无处可去。

    “那你陪我回镇上吃点东西吧。”陈琦提议,“看你刚才落荒而逃的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也不放心。”

    晓青不想被他看穿:“我逃我的,你别迁就我。”

    “我对谁都迁就,你不知道我行善积德很多年了吗?”

    “……”

    “走吧,我真饿了。”陈琦催促,既想让她听话又不想戳破她的自尊,“雨下大挺麻烦的,我来找店,你跟紧了。”

    。

    陈琦找了家马路边的面馆。因为没到晌午,空座还挺多。他点了两碗青椒牛肉炒面,付完钱坐到晓青那,晓青便把自己那份的钱转给他。

    晓青见他盯着自己:“我不高兴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多?”

    “是。”陈琦说,“不过谁不想整天开开心心的呢,但没值得开心的事,总不能硬挤笑容。”

    “那你见了人就笑,有多少是硬挤的?”

    “怎么,要向我讨教经验?”

    “如果能讨教并学会就好了,”晓青说,“我和我妈妈都不是会自得其乐的人。”

    “因为你爸?”

    “可能吧,”晓青顿了顿,“但我都这么大了,应该学会摆脱他带给我的坏影响。”

    “事实上很难。”

    晓青承认:“我处理不好和我爸的关系,包括和我妈,更别说同学和老师了。”

    这次陈琦没有接茬。晓青同样陷入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然后开口:“你还记得王颖吗?”

    “当然,你和她关系不错。”

    “是,我也这么以为。”但自从初中毕业,她和王颖就只在微信上聊过几句。

    晓青知道王颖报的是幼师专业,学的东西很多也很杂。经常听她抱怨老师后,晓青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却被拒绝,结果这一拒,她们就再没联系过。

    人和人的关系脆弱多而坚固少,大多数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落花,不是随波逐流就是被打翻沉底。她和王颖尚且如此,和徐伟杰更是。晓青记得那天毕业典礼,她看徐伟杰闷闷不乐,就去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先是无言,而后极复杂极漫长地看了她一眼:“反正远远不如你。”

    晓青拿了一小块蛋糕给他,他却只是用叉子在尖角上插到底,一口没吃就扔了。

    晓青当时觉得这人平时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莫名其妙,念及他考得不如预期,也就没再和他说话。现在回想,不管是对王颖还是徐伟杰,如果她当时更主动些,主动的次数再多些,他们会不会依旧保持着联系?尽管联系有时是负担,尽管一直保持会耗费心神,但是,她的脾气能不能变得好一些?能不能不用在每次陷入孤独时都归咎于家庭导致的性格缺陷?

    陈琦理解她的心情:“关系都是要维护的。”

    “所以我挺佩服你的,”晓青说,“你经常主动维护,并且养成了习惯,这很勇敢。”

    “但我和徐伟杰也不熟。”

    “因为你们没……”

    “我们没有联系的契机,也就没有维护的必要。”陈琦说,“人都不傻,没人只在乎付出不在乎回报。别的不说,如果我每天主动找人一百次,但对方始终对我不理不睬,我也心累。但如果我主动一百次,对方有几次回应我,那我就得到了鼓励。”

    “可是你能尝试一百次,我只尝试十次或者一次,然后得不到就算了。”

    “这说明我们的预期和能量不一样。我能接受百分之一的概率,你却要求百分之百,我的能量能支撑我试一百次,而你用来和别人打交道的能量本来就少,反倒是用于自省和自驱的能量更多,这是我们的差别,不是差距,更不是对错。”

    晓青看着他:“你好会安慰人。”

    陈琦笑笑:“这叫自圆其说,把你绕进去就算成功。”

    陈琦起身,去冰柜里拿了两瓶可乐,转身瞧见晓青拒绝的眼神,想起她的减肥大计,便换了瓶矿泉水。

    “我真不渴。”

    “好吧。”陈琦不勉强,也把矿泉水放回。

    炒面上来了,两个人再不说话,埋头认真吃。吃完走出面馆,晓青忽然有点舍不得和他告别。

    “陈琦,谢谢你陪我回家。”

    “跟我还客气,不过——明天要一起去学校吗?”

    “要,下雨我们就坐公交,我不会请假的。”晓青把自己车上的雨衣递给他。

    “你怎么办?”

    “我多近呀,马上到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要回去面对赵斌,并保持理智。

    陈琦拿着雨衣,等她骑远了才收回视线。当初他要骑车上学,爸妈不同意,现在看来他的坚持是对的。

    晓青说他勇敢,其实她比他勇敢。

    她一直在前,所以他才朝她靠近,她能给他反馈,所以他才愿意主动。而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有很多能量都是她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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