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榜前不时有人经过,晓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会儿才发现陈琦。
陈琦看她瞬间的意外和欢喜,习惯性逗她:“马上就放假了,你怎么还在这面壁思过?”
你才面壁思过呢。晓青在心里回嘴,转念想起自己成绩的起伏,又觉得的确应该好好反省:“这学期过得太快了,总是停留在原地,就跟白过一样。”
陈琦却说:“从308到201怎么会是在原地,我要是老师就给你颁个进步奖。”
晓青受用他的好意,笑道:“我才不要得奖,免得下次退步受之有愧。”
“也就是你,进步了想退步,把好事变坏事。”陈琦示意她往旁边,“别看了,随便走走吧。”
晓青便跟着他走向种着樟树和银杏的校园大道。
陈琦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用可惜,以后没了物理拖后腿,你的排名肯定往上涨。”
“希望吧,”晓青踩着地上的树影,想起那年冬天,也是开家长会,也有这样好的阳光,不同的是,她的情绪没有当时那么糟糕。
“虽然我离前两百就差一口气,但这次考试我自认尽力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直过不去反而会吃更大的亏。”
“这听着才像话。”陈琦看她,“你被谁点化了?怎么跟吸管插进牛奶盒似的一下就通了。”
晓青被他的比喻逗笑:“那我没被点化前是什么?”
“自动铅笔,只知道唰唰唰写写写,被按压也不叫唤。”陈琦说,“不过你到底算个人,没那么脆也没那么容易断。”
晓青:“……”
陈琦嘻嘻哈哈道:“好久没被你瞪,你一瞪我倒不适应了。”
晓青在心里哼了声,他竟然把她想得这么怂。不过,她和他的确好久没见了,那么,在她唰唰唰写写写的时候,他一定也在暗暗发力吧。
“陈琦。”
“听着呢。”
晓青:“恭喜你这次考到前十。”
“同喜。”
“同什么喜,我又没考到。”晓青察觉他的开心,“你这次是八班第一,没有一门短板,别跟我说是运气好,谦虚不是你的风格。”
“那我的风格是什么?我是天降奇才,还是逆天改命?如果我说我的法宝是整天睡觉,才能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你肯定觉得我虚伪。”
晓青说:“少来了你,我不觉得你虚伪,觉得你嘴硬,要你承认一句努力就这么难?”
“难,每个人都能努力,但聪明就不一定了。我宁愿被人说我不努力,也不想被人说不聪明。”
晓青:“……你说的明明是我。”
“哦?反应这么快不像不聪明啊。”
“……”
“好了,”陈琦嘴上不饶人,脸上却带笑,“别把我的成绩跟天赋以及所谓的努力扯上关系,我的天赋你学不了,你的努力也比我更多。如果非要找出一套理论来总结我的进步,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没办法帮你达到前几前几的目标。”
“可你已经帮过我了。”
“你是说那几张知识点?得了吧,你还不如去看教材精讲。”
“才不是,它们比教材精讲好得多。”晓青语气认真,“不说那些题目,光是跳出单元划分重新整理的要点,给我几个晚上也理不清楚。我学物理和学数学都是不讲方法讲运气,一道题做不对,看完答案解析觉得自己会了,但其实没吃透,下次遇到同样的题还是蒙。这种蒙和语文的蒙还不一样,语文有语感,有惯性,它讲情谊认熟脸,不会给我难堪,但物理比数学的脾气更大,它嫌我笨,嫌了几次就再也不理我了。”
晓青想听他承认努力,也是想告诉自己,他的物理好是因为他付出了很多,是他应得的:”我要向你学习,而不是盯着差距自怨自艾。”
陈琦问:“我们的差距很大吗?”
“大,从一开始就大,高一开学考你就年级第七十九了。”
陈琦一愣:“所以你知道我考多少。”
“当然,我每次都会看。”
“为什么每次都看。”
“因为……”晓青想了想,“因为我和你最熟,而你是尖子生,也是给了我最多力量的朋友。”
“赵晓青。”陈琦停下脚步,“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你不喜欢我夸你?”
“喜欢。”陈琦看着她,语气似认真似玩笑,“以后你要多夸夸我。”
“好说。”晓青点头,看了眼楼顶的大钟表,离家长会结束还早得很。
陈琦听她准备自己先走:“你不等……”
“不用等,我妈妈没来。”晓青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可以不来,但我就想知道你考了多少。”
“……”陈琦提醒她,“赵晓青,有个东西叫手机,你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
“那如果我想见你呢?”
“?”
晓青高兴地笑:“我想见你,和你说说话,结果真的见到了你,也把要说的话说完了。”
她往图书馆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她记得陈琦和她说过一中见,说过明天见,那这次换她先说吧:“陈琦,开学见。”
“好。”陈琦点头。
此时此刻,那些做过的题,熬过的夜,那些抄到手抽筋的字词,背到想吐的课文,那些他不愿提起不愿被发现的努力都变成了值得。
原来晓青看得到他。
不管是成绩榜上的他,还是在她身后的他。
。
暑假里,晓青再次去了母亲工作的代加工点。
老板娘给她安排的活没变,工资也没变。她做了半个月就腻了,但还是坚持,除了想赚点零花,更重要的是想陪着母亲。
赵斌把钱扔在家里后一走了之,张萍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老板娘接了新单,让张萍给大家做样品,结果上午给了她,下午还没完工。
“你也是老裁缝了,手脚怎么这么慢。”老板娘难得黑脸,“男人跑了就跑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加工点里多是妇女,什么八卦都能聊起来。虽然她们不在晓青面前多嘴,但时间长了,晓青心里也有了猜测。
事实上,张萍的确被赵斌伤透了。她自动忽略了他在外地嗜赌的前因是□□,误以为他还有救,而当那个怀孕的年轻女人找上门来,张萍第一次直面被挑衅和被抛弃的悲哀。她甚至开始后悔没有及时原谅赵斌,以至于他受够了折磨另寻新欢,她甚至还把所有的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以便解释赵斌为什么不爱她不要她了。可是,她不敢和晓青说这些,以至于时间久了,就连她自己也厌弃这样懦弱和卑微,张萍啊张萍,难道没了赵斌你就完蛋了吗?可你跟着他也压根没享过几天福啊……
这天晚上,晓青去到她房间:“妈妈,我要和你一起睡。”
张萍一愣:“为什么?”
晓青原以为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但事实是她们之间也有看不见的隔阂:“不为什么,就是想,我们一人一条空调被,我不粘着你。”
“晓青,”张萍心疼,“妈妈不是故意不理你,就是……”
“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爸爸走了你也很难过。”晓青钻进空调被,“可是有我陪着你啊,这么多年我们都一起过来了,有他没他都一样。”
张萍被她点出心声,不由怔然。
晓青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妈妈,要不你把饭店的工作辞掉吧,我们开销不大,你晚上休息够了也能轻松些。”
“再等等吧。”张萍摸了下她的脸,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晓青白天打工,晚上就在房间做作业。在和母亲的相处中,她教母亲怎么网购、怎么退货、怎么用微信和其他常用的APP。而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她如饥似渴、全神贯注地阅读——她不停地买,不停地看,心情被文字一次次安抚和照亮——这让她平静,也让她满足。
开学前,她去办了身份证,又拿着身份证去银行办了借记卡,把暑假里赚来的四千五百块钱和赵斌留下的钱都存进了卡里。
这是她的学费、她和母亲的房租以及生活费,她告诉自己不必觉得羞耻。
返校那天,张萍帮她把行李绑上自行车后座。
“路上小心。”
“我会的。”晓青保证。
九月的天气炎热,她不知疲倦地骑向学校。
新的学期开始了,她像是一条在池塘里闷久了的鱼,奋力跃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