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难得在课外时间找晓青，结果试了几次都没打通。横竖约好了明天学校见，陈琦告诉自己，与其急着找她，还不如想清楚找她说什么。
他牵肠挂肚一番，第二天下午返校，去地下室却没看到晓青的自行车。难道请假了？总不会是被雨淋感冒了吧，陈琦很快否定，先不说她身子骨没那么弱，照她那一根筋的死性，就算感冒了也是轻伤不下火线。
他忍不住去五班抓了吴昊打听，吴昊只知晓青座位空着：“她没请假吗？”
“我问你你问我？”
“问我，不过我可没你这么关心她。”
陈琦：“你没来我也关心你。”
“屁嘞。”吴昊笑着，帮忙去问晓青同桌。那女生文文静静的，说老师让她替晓青记下要做的作业，但具体没说记几天。
陈琦没再继续问，自嘲一颗心挂在别人身上到底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过这么一来，找人的理由倒有了，他晚上给晓青发消息，问她请假原因，既嫌弃自己藏不住心思，又怕她真是遇到了什么事。
连着几次的消息都是泥牛入海，等到周三，正当陈琦盘算着要不要跟其他同学打听下，叶玉玲的一句话让他竖起了耳朵。
“张扬有那么闲吗？竟然帮赵晓青还书。”
陈琦忙问：“你碰到她了？”
“谁？我说的张扬，我在图书馆碰到他，他却不怎么理我。我看他手里的书，什么《孽海花》《老残游记》，问他好不好看，他说都是帮赵晓青还的，你说他怎么这么热心？”
陈琦不在意他热心与否，叶玉玲却奇怪，赵晓青不好相处是真，张扬也不见得平易近人，按理他俩换座后再无交集才是。
叶玉玲喜欢张扬归喜欢，被拒绝后也难免怄气：“诶，你说，像张扬那样优秀且高冷的人是不是更喜欢挑战不可能，我对他越热情，他就对冷冰冰的赵晓青越上心？”
陈琦皱眉：“你在脑补什么东西？”
“类比而已。”
“别拿赵晓青比。”
“我又不是骂她。”
“也不是夸她。”
“你真没劲，”叶玉玲承认对晓青有点敌意，但也知晓青只惦记学习，在人际关系上没有欲迎还拒的心机，可是她了解晓青不了解张扬，直觉他对晓青和对别的女生不太一样，“你说，张扬有可能暗恋赵晓青吗？”
陈琦听了她的你说你说你说，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他合上作业本，拿了水杯起身，又听叶玉玲问：“我老是在你面前提这些，你会不会嫌我不上进啊。”
“我嫌不嫌不重要，你别跟我提张扬就行。”
“……”
陈琦去接水，半路去了五班。
五班门口有人进出，他看见晓青趴在座位上。
擦完黑板的吴昊先一步瞧见了他的张望，故意走到晓青那提醒：“诶，陈琦找你。”
晓青回头，被吴昊将了一军的陈琦突然心虚。
晓青很快走到门口：“你找我？”
“……路过而已。”陈琦说，“我发你消息你怎么不回。”
晓青说：“我手机坏了。”
“骑车摔了？”
“不是。”
“不小心掉地上了？”
“……”
陈琦看她脸上明显的黑眼圈：“怎么了你。”
“没怎么。”
“别是家里出……”
“说了没有，”晓青抬头，“你别问了行不行？”
这话的语气冲，陈琦收声，不太自然地把水杯换了只手：“行。”
上课铃响，陈琦说：“那我先走了。”
晓青没有看他离开的背影。转身回班的片刻，她的心情似乎比刚才更差了。
。
物理老师踩点走上讲台，今天上新课，他要求大家打起百分百的精神。
他的嗓门很大，语速很快，每次讲到重点，就习惯性地咳嗽两下，然后双手撑着讲台，微微耸肩前倾，像老鹰扫视猎物般寻找他中意的倒霉蛋。
张扬漫不经心地玩着透明胶布，看他视线逡巡，第三次锁定最后一排趴着的身影。
果然，他眉心微皱，音量提高：“赵晓青？”
刚睡过去的晓青迷糊睁眼。
“困成这样？”
“……”晓青的脸颊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变得通红。
“起来站会儿，醒了再坐下。”
讲课继续，张扬放开手里的胶布，既觉得乏味，又觉得滑稽。他偏头，从没见过赵晓青这种表情：尴尬、懊恼、不知在跟谁生气。
几分钟后，老师再次叫人回答问题。在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他的宽容惠及晓青：“你也坐。”
然而晓青没有反应。
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老师让你坐。”
“我想站着。”晓青说，“我还没醒。”
这话声音不小，老师脸色微变，张扬却不自觉挑了挑眉。
。
下课后，晓青被叫去了办公室。
物理老师的身份转变成班主任，他看着晓青，这个成绩中等的女孩在班里的存在感并不高，但给他的印象还算勤恳认真，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课上睡觉。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绪波动，班主任经验丰富，但不一定能及时发现所有的反常。他耐心而缓慢地询问了几分钟，换来的还是晓青的沉默，于是他选择喝水润润嗓子。
“行了，下不为例，先回去吧。”
晓青回班，在走廊上被张扬拦住：“挨骂没？”
“没。”
张扬笑：“那醒了没？你在家没觉睡啊。”
一个家字再次拨动晓青的神经，她表情凝固。
“你怎么突然变得生人勿近了。”张扬想起她刚才去还书，下楼太快差点摔了，他想着顺路帮她还一次吧，她竟连句谢谢也没说，压根不像平时的她，“你要睡也别在物理课上睡，老黄脾气最差，再被抓到估计得让你去外面罚站。”
晓青顶嘴：“罚站就罚站，正好不用听了。”
“……”张扬打量她，“你今天吃枪药了？”
晓青没答，一走进教室就趴回座位。她请假的这两天，母亲也没去上班，原因无他，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晓青一想到赵斌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又气又怕。他回来的那晚浑身酒气，几句话不和，母亲扑上去和他扭打，他挥掌吓唬完还要推人。他明明知道她和母亲都在等他给一个解释，却还是喝得烂醉如泥，明明知道他应该给她们解释，却还是忍不住跳脚动粗——这样野蛮而不负责任的人，她到底该怎么面对他呢？
晓青心乱如麻，连带着鄙夷自己没能及时制止赵斌的犯浑。她听母亲说了很多遍离婚，赵斌酒醒后，她也听赵斌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母亲歇斯底里要离婚的真正原因。母亲丝毫没提赌博或钱的事，赵斌的愧疚却更深更重。晓青在他们默契的保密和凶猛的对峙中感到窒息，她前所未有地笃定，她的家要散了，尽管这是她早就想过的结局，可是结局临近，她的悲哀还是盖过了解脱。
泪水打湿睫毛，打湿手臂，打湿响亮悦耳的上课铃声。晓青头脑发胀，刚才被罚站的羞耻又像蛛网般笼罩住她。
她揉揉眼睛，拿起笔专心听讲。
请假不来学校的是她，在家待不下去的也是她。她可以任性，可以放纵，可以放弃，但不可以跟母亲一样老是哭。
哭只能排遣痛苦，不哭才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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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陈琦收到了王思齐发的消息。
“在车站等我。”
陈琦：“有事？”
“没事，好久没见了。”
陈琦想了想：“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得去看看赵晓青走没走。”
“……”王思齐发了个吐血的表情包，语音电话追了过来，“不是，赵晓青不也同路吗？叫她一起。”
“我问问。”
“重色轻友的家伙，她要不同意我还见不到你人了。”
陈琦挂断，背着书包下楼，五班的教室已经差不多空了。吴昊动作慢，撞见他又是一哂，这位仁兄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如果你是来找赵晓青，我劝你先回，她下午翘课被班主任抓了，这会儿估计还在挨训。”
陈琦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翘课？”
“嗯，就最后一节自习，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班长打小报告，老黄守株待兔守到放学，直接把她拎了去。”
陈琦皱眉，给王思齐发完回复，就站在走廊上等人。
想到某种可能，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
晓青走出办公室，看见陈琦先是一愣：“你怎么在这？”
“等你。”
“为什么等我？”
陈琦反问：“你为什么翘课？”
“……”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没否认。”晓青翘课时已经想到后果，“所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陈琦：“你错没错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学物理，一点也不想，就算考零分我也不想在自习课上对着物理作业发呆，那只会提醒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你们老师走没走？没走你可以再大声一点。”陈琦拉她进了教室，严肃地看着她，“所以你去哪了？”
“图书馆，我在那比在教室快乐一百倍。我讨厌物理，讨厌物理老师。”
“那物理也会讨厌你，老师也会讨厌你。”
晓青赌气：“我不在乎。”
“是吗？”她的态度也让陈琦来了气，“你最好是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