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齐当不了学习的表率，在运动项目上倒是能找回一点班长的底气。他的短跑进了决赛，跳远拿了第四，回到班里喜气洋洋：“我的老天爷，可累死我了。”

    负责后勤保障的同学忙给他递水和纸巾，过了会儿，结束铅球裁判工作的姚章龙也过来了。他戴着顶灰色的帽子，脸上没有平时的严肃，坐在凳子上听学生跟他讲班里的积分和排名。

    姚章龙没有争第一的雄心壮志，但看着孩子们兴致勃勃，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把右腿杠在左腿上，看着一对对一群群少男少女在煤矸石铺就的跑道上经过，知道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刻。

    运动员进行曲还在循环播放，他再坐了会儿，离开时提醒大家准时吃饭，晚上准时自习。王思齐等他走了，环顾四周：“陈琦呢？一整天没见着他。”

    “我也没见着。”

    “打球去了吧。”

    “他打什么球，篮球碰都不碰，排球容易手抽筋，乒乓对着墙打还羡慕墙比他省力。”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陈琦的懒在男生里是出了名的，爱吃爱喝爱睡爱躺，有人叫他小济公。陈琦不喜欢这个称呼，谁叫他他就打谁。他喝酒吃肉不拜佛，读书写字不念经，从来只有他开别人玩笑而不能被开玩笑，这是他把数学作业给他们抄的必要条件。

    因此，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但谁都不担心他会受罪。事实上，陈琦哪也没去，只是溜回宿舍睡了一天的觉。木门一关，铜锁一落，再没人能管得到他，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酣畅香甜。

    直到晚自习，叶玉玲才等到失踪人口回归。她忍不住问：“你怎么老是没影？”

    陈琦不答，朝后看了一眼，赵晓青低着头在那写东西。

    他伸手去抽屉里拿魔方。

    “在我这。”叶玉玲说，“我吃完晚饭玩了会儿，弄乱了就没恢复。”

    陈琦接过，看似随意地鼓捣几下，好了。

    “这么快？”

    “有说明书。”他从笔袋里拿出折叠的纸递给她，“要吗？”

    “要。”叶玉玲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她看得认真，学得一板一眼，差点被来班里巡视的姚章龙抓到。自习结束后，王思齐在回宿舍的路上找陈琦算账：“我看见了，你害班花不学好。”

    陈琦打掉他搭过来的手。

    “还不能碰你了。”王思齐坚持揽他肩膀，“明天我没项目，帮我给班花送点喝的。”

    “你是手残送不了，还是一瓶水一百斤？”

    “唉呀，她老在台上，我不好意思，而且只送她也不好，容易被发现。”

    “发现什么？”

    “你说发现什么？”王思齐给他一拳，“就这么定了，必须陪我去小卖部。”

    第二天，王思齐从枕头底拿出存下的巨款，盘算着是买一箱呢还是买几瓶，是光买水呢还是买雪碧可乐果粒橙。陈琦听得烦躁：“等你买完人都渴死了。”

    “那你替我出出主意。”

    “水。”

    “为什么？”

    “便宜。”

    “那我不买便宜的。”王思齐存着表现心思，一直等到午后太阳烫得吓人才去小卖部。店里很挤，挑东西要排队，付钱也要排队。冰镇的饮料没有整箱装，两个人只能问老板拿了大号的塑料袋。

    出门前，陈琦往袋子里放了瓶冰水，往柜台上扔了两块钱。

    沉重的塑料袋把掌心勒出红印，王思齐受不住，先把自己那袋送去班级场地，再接过陈琦那袋抱进怀里：“你走前面。”

    “……”怂成这样。陈琦懒得戳破。

    两人走到半路，碰上往主席台送广播稿的王颖。

    王颖拿手遮着额头，嫌晒：“陈琦，你帮我送？”

    陈琦接了，快速瞄了眼：“怎么还有赵晓青的。”

    “你怎么知道有她的？”

    “废话，这字你写得出来？”

    “切。”王颖撇嘴。

    陈琦看了眼手表，下午有2000米的决赛。果然，王颖催他说：“你赶紧送，晓青和盼盼马上开跑，我正准备去给她们加油。还有班长，你别公报私仇了，你之前让晓青写满50份，这可是她吃完饭赶出来的。”

    “她真傻假傻，我那是开玩笑。”王思齐没想到赵晓青当了真，“你告诉她写不完没事，而且就算跑倒一也没关系。”

    王颖哦了声，忙往起跑线那去。谁知她把班长的话带到，晓青却不领情：“我写我的稿，练我的笔，关他什么事。”

    “……”

    王颖和她没话聊，悄咪咪挪到了盼盼那。何盼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可怜虫，加上她身高偏矮，体重偏高，大家都担心她跑不完全程。

    “请注意，女子2000米决赛马上开始，请第一组运动员做好准备。无关人员请离开跑道，请勿随意走动和穿越跑道。”广播台上传出甜美不失爽利的声音，很快，戴着号码牌的女生们有序排成一条线。

    接下去的指示交给裁判和发令枪，叶玉玲关掉话筒，得空看向王思齐：“哪瓶是给我的？”

    “你随便挑。”

    “怎么都是饮料，越喝越渴。”叶玉玲朝陈琦伸手，“我要水。”

    “问他拿。”陈琦旋开瓶盖喝了那瓶，站到主席台前面，远远看见赵晓青。

    她穿着白色短袖，把马尾扎成兔子尾，一个人在操场内侧拉筋。

    看来她是第二组。

    但，第二组有体育特长生。

    陈琦双手搭在主席台边缘的栏杆上，听到一声枪响。身后，叶玉玲打开王思齐递过来的冰橙汁，再把其他饮料送给周围认识的人。王思齐收到几声谢谢，笑着陪在叶玉玲身边：“你等着，我再去给你买。”

    “不用了，我要干活，你走吧。”

    “再待会儿。这里看得清楚。”王思齐挠头。

    叶玉玲旁边的男生也收到瓶可乐，边喝边看刚才收到的一叠稿子。他挑了几张给搭档，叶玉玲粗略过一遍，然后打开话筒：“下面播报初三八班的来稿……”

    Yes！又加一分。王思齐心里叫好，但不敢打扰叶玉玲，走到陈琦那搭腔：“有没有我们班的？”

    陈琦抬抬下巴。

    “哦，盼盼。”王思齐对她的成绩不抱期望，一股歉意涌上心头：“我得去给她加油。”

    他噔噔噔往下跑，又折返：“陈琦？”

    “你去吧。”

    “一起。”

    “太热了。”

    “男人还怕晒，懒成虫了你。”

    王思齐追到跑道边，班里已经有不少人在那。等到何盼跑近，只见她脸颊通红，嘴唇发白，气喘吁吁，热汗涔涔，惹得他们连鼓励都于心不忍。而当她经过原来的起跑线，姚章龙也来了，他拍打着计分板，吹响胸前的口哨：“何盼加油！”

    四个字点燃了同学们的热情，大家一起喊：“何盼加油！”

    晓青被这动静吸引，也凑过去看，但何盼已经跑不动了。她双手叉腰，艰难而坚韧地以快走的速度往前，晓青有些心疼，但更讨厌王思齐，强人所难也是冷漠的一种，当班长的人不该像她这种不当班长的一样。

    “赵晓青。”徐伟杰不知从哪冒出来，“快轮到你了。”

    “我知道。”晓青问，“你不去给何盼加油吗？”

    徐伟杰摇头，跟在她身边，但晓青并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看见王思齐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开始陪跑，看见王颖加入进去，其他人也加入进去。姚章龙在终点朝他们招手，直到裁判因为何盼的过线摁下秒表，晓青和发出欢呼的人群一起微笑。

    “好！第一组结束！第二组同学上场准备！”

    闻声，主席台上的陈琦站直身体。

    学校不准男生留长发，也不准女生穿短裤。在一众上白下黑的身影里，两个特长生穿着背心，露出棕色健美的长腿，格外吸睛。

    他的视线移到最外侧的兔子尾巴上。

    “预备——”裁判枪口朝天，打出清脆的一声啪，两名特长生顿时像骑上马背的女将般往前冲。

    同跑的女生都知道跟不上，但被这么一带动，到底不敢被甩得太开。同样，晓青跑到200米就开始喘，但喘归喘，脚照样动，手照样摆。她握紧拳头，憋着股劲，死命咬着第三第四。

    “第一圈：一分十八。”裁判简单报时。

    晓青心里一喜，但嗓子已经干了。

    “第二圈，三分二十。”

    速度明显变慢，但愿望达成，晓青松了口气。

    姚章龙站在操场内侧，带着班里同学一块喊，可惜晓青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不管之前怎么练，跑完第三圈，她觉得自己要倒了……三圈半，她开始耳鸣眼花……第四圈，她满头大汗，觉得自己要晕了……然而，当她一步一步跑到第五圈，当她听不见广播里在播些什么，当她前面还是只有两个人——她竟然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的步子变大，超过了第四，成为第四。

    腿打颤得愈发厉害，但她继续加速，超过第三，成为第三。

    “哇哦！”王颖难以置信，眼看着她像上紧了发条直直往前冲，“赵晓青！”

    场地周围发出陌生而热情的欢呼，越过终点线的那刻，晓青知道自己赢了。

    班里同学冲上前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给她鼓掌，给她递水递纸递饮料。

    “你太棒了！”王颖激动无比，“你肯定有前五，你比第一组她们都要快！”

    晓青的嗓子里满是腥味，她很想坐下，很想喝水，但她只是握着冰凉的瓶身，没有开。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折返，确定完成绩再慢慢走回八班的场地。

    “英雄请坐。”陈琦不知什么时候从主席台上回来，热情地给她搬了张凳子。

    晓青不理他，环顾四周，看见何盼坐在树荫里休息。

    她走过去，陈琦跟着。在她伸手之前，他把旁边的凳子移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