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至少不是完全为美色所惑，而是亦有自己的思量。

    陈云鹤虽已不掌兵权，在军队中的威望依然很高，一呼百应不成问题。

    再者，陈效娴是陈效凌的妹妹，肃王黎湛的小姨子，那黎湛可是北燕掌军权的头号人物，就算是放在大宁，都要忌惮不止三分的存在……哪日若是翻脸，大宁江山改姓黎也未可知。

    这样一个有着多重裙带关系的好人物，岂能给了梁王去。

    任何威胁到皇权的潜在因素，他都不会容许其存在，只能委屈他的好弟弟梁王了。

    皇上已经给梁王寻了一门好亲事，户部侍郎之女梅思思。

    户部也是元维宁的地盘，皇上自是不怕元维宁的人和梁王搭上线。因为他相信梁王就算恨自己夺了陈效娴，也不会偏向元维宁。毕竟梁王的母妃，间接因元维宁而死。

    皇上之前一同安排两人作为陈效凌大婚的正使副使，就是想提醒梁王记得此仇，好为己所用。

    户部侍郎的女儿掐在皇上的弟弟手里，侍郎就有了软肋，户部有朝一日归属皇上也是指日可待了。不能指望姻亲左右国家大事，但筹码无论轻重，总要用上。

    此次选秀，皇上选谁倒是次要的，要给这些宗室安排好人，搅动朝堂各派别，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也属实下了不少功夫。

    皇上盯着战战兢兢，尚未作答的陈效娴，眸中厉色一现。

    他可以不在意陈效娴进宫前倾心谁，只要进宫后老老实实当个美丽的“人质”，与梁王就此断了联系，其余都不介怀。

    太后正欲发作，皇后轻声道：“母后莫要生气，皇上已不进后宫许久，难得有喜欢的，就顺了他的心意吧。”

    太后平息了心中的怒火，细细思来：皇帝既然冒着得罪梁王的风险，肯定不是贪恋美色，定是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吧。

    “哀家乏了，就让皇上皇后选看吧。”太后还是不悦，留在这里也是无益，提前离去。

    皇上送太后离开后，才醒神过来，陈效娴居然还未谢恩。

    “你是要抗旨不成？”皇上暗自好笑，难道她要为了所谓的情爱，陷整个陈家于不义？

    陈效娴如九雷轰顶，终身就被这般草率的安排了……她不想进宫，过那暗无天日，终日争斗，不知何时就会赔上性命，连累母家。

    她与梁王，从此再无可能。

    陈效娴竭力压下哭腔，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宛如剜心：“臣女，谢皇上恩典。”

    她已万念俱灰，至于听到梅思思许给梁王的圣旨，心痛到像是要失去知觉……

    一心人竟不得相守，从此天涯海角。

    *

    陈效凌那日撩拨得太过，怕黎湛觉得她油嘴滑舌，端茶送水愈发殷勤，势要树立名门淑女的好形象。

    “王爷喝茶！”她轻轻放下茶杯，乖乖地站立一旁。

    黎湛见她来了，露出苦笑，开门见山：“我……方才进宫，听说二妹她，中选秀女。”不免痛惜，他不是没见识过后宫斗争，只叹又一个可怜人深陷其中。

    陈效凌下意识后退两步，绞着碎发，像是在发泄一般，带着几分哭腔：“都怪我，前些日子招惹了周贵妃，娴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她恨不得替妹妹去受苦，但皇上应当看不上自己平庸的姿色。

    还有那梁王，真不靠谱！

    黎湛见陈效凌甚是自责，试着开解她：“周贵妃本就跋扈，像二妹出挑的长相与家世，无论你与周贵妃有无过节，二妹怕是都会被针对，与你无关。”

    “后宫争斗，本就如此，前朝后宫本为一体，论起勾心斗角，官员与后妃都是一样的。”

    陈效凌并未又半分宽心，喃喃道：“那宫闱……至死不得出。”

    前提是，能活到寿终正寝时。

    “对了王爷，明日陈府要庆祝大奶奶六十大寿，咱们可要早点去，免得……”陈效凌撇了撇嘴，很是不情愿。

    她喜欢现在的侯府，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大陈家。

    谁家还没几个恶亲戚？黎湛看出她的心事，端起手中的茶杯，碰了碰陈效凌的杯子，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后一饮而尽。

    因着他敏感的出身，在北燕宫廷饱受冷眼，要不是有点不服输的劲头在身上，怕是早就被打压得不见天日了。

    这一点上，他与陈岳丈感同身受。

    陈效凌想到受大奶奶欺负的母亲，有些不忿，忽然鬼使神差地拍了拍黎湛的肩膀：“王爷放心，明天有我在，没人敢让你下不来台。如果有不长眼的，我亲自收拾他。”

    她说完这话，自觉不对，谁敢给黎湛脸色看。

    黎湛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得紧，对上她认真的目光，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明天就全倚仗阿凌给我做主了。”

    本来稍稍困倦，这一笑清醒了不少，黎湛拿起手边的一大摞文书，准备再熬上一会儿。

    陈效凌不知是第几次失言了，窘迫地挠了挠头，退了下去。

    *几日后

    “皇兄为何要拆散臣弟与娴儿！”徐宗寅不顾宫人阻拦，一改温润神色，愤怒地质问皇上。

    皇上缓缓抬眸：“梁王，这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么？”

    “按理，她现在是你嫂嫂辈的人。娴儿是你叫的？”他的语调不见波澜，却不怒自威。

    梁王最是知道他的三皇兄为了皇位有多么不择手段。人前是谈笑风生的老好人，人后是城府深沉的刽子手。

    他斗倒了一个又一个兄弟，先皇还始终以为他是心怀天下的良善君子。

    亦或许先帝已经看穿了徐宗宥的真面目，但是皇权斗争，胜者为王，成器的儿子不少，就要选一个最成器的，哪怕是踩着其他兄弟的尸体上位。

    心怀天下或许是真，可良善一词，实在是毫不沾边。

    梁王不问政事，大智若愚，未曾参与夺嫡斗争，又凭着与皇上自小还算亲厚，方逃过了皇帝登基后的清算。

    只是……梁王抬起双眸，握紧拳头，大胆与皇上对视。

    他无论如何也讨不回公道，再见心上人却是以皇弟的身份。

    皇上冷冷道：“朕未曾许诺你什么，你已经二十岁了，还在意气用事！朕怎么敢把重任交予你。”

    是了，梁王多次提及想求娶陈效娴，皇上总是敷衍：论出身陈效娴是庶女，他要再好好思量云云。

    “你享受泼天富贵的同时，还要事事顺心，哪有这样的好事？”皇上顿了顿，稍稍放缓语气。

    “梅思思是个好姑娘，户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尤其管用。朕对你寄予厚望，户部总有一日要从元维宁手里拿出来。”

    梁王听到元维宁的名字，想到了死去的母妃，心中郁结，愈发不忿。

    先帝对元维宁的偏宠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传为佳话。当时的元维宁年仅二十七岁，就被封为中书令。举朝哗然，负面猜测几乎一边倒，各方上书劝谏，亦挡不住先帝对于元维宁的宠信。

    梁王的母妃因为公然奚落掌锢元维宁，说他用色相哄得先帝是非不分，实为祸水。

    先帝闻言大怒，褫夺其封号，并将梁王母妃禁足，捎带着不待见梁王。而他的母妃自觉受辱，对不起儿子，就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

    梁王如何不知元维宁其实无辜，只是事关母亲，他无法理智。况且当时朝中有关元维宁的上位史众说纷纭，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为了一个臣子，居然如此对待陪伴他多年的妃子。

    他对父皇心寒，不知不觉就加诸到了元维宁身上。

    宫人通禀道：“皇上，陈婕妤来了，是否让婕妤去福宁殿等候。”

    梁王闻之神色一动，默默忍受着苦涩，伤情堆叠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让她进来吧。”皇上锐利的目光避过梁王，盯着小心翼翼推门而入的陈效娴。

    陈效娴见梁王也在，强行按下心中痛楚，神色如常：“臣妾见过梁王。”

    梁王眼神空洞，内心撕扯欲裂：“婕妤好。”

    皇上眯起双眸，左手轻轻叩击着桌子，打量着二人，嘴角扬起一丝哂笑：朕就像是法海，执意要拆散白娘子与许仙。

    看着陈效娴与梁王为了情情爱爱这般难看，如此场面，真叫他头疼。

    想到此，皇上用手揉着太阳穴，轻唤道：“娴儿你过来。”

    陈效娴犹豫走着，不想离开梁王身侧，不想走到那人身边。却不料，她刚走到皇上身边，皇上就握住了她的手，并将她拉入怀中。

    梁王双眼布满血丝，手指掐入肉中，别过眼去不忍看：“臣弟告退。”

    陈效娴望着梁王远去的背影，想要起身，微张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上屏退左右，凝望着陈效娴绝色的面容，心中躁动。

    “别动。”皇上环在她腰间的手收了收紧，低哑中带着冷意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陈效娴像只受惊的兔子，蜷在皇上怀中不敢乱动，生怕触怒他。

    “你方才和梁王眉来眼去，当朕瞎么？最好摆正身份，莫要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皇上的手愈发不安分，细细描绘着凝脂般的脸庞。

    “臣妾与梁王，方才已经缘尽，从今以后，臣妾心中就只有陛下一人……”陈效凌肩膀微微颤抖，知道自己今晚是逃不过了。

    皇上眼底的侵略意味更甚：“若今晚在这里的人是你姐姐，只怕是要以死相逼，你倒是看得明白。”

    “太聪明不好，朕还是更喜欢你……”

    皇上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征服欲被彻底激起，打横将她抱起，走向偏殿。

    陈效娴至此彻底认命，就当是为了陈家，为了她自己，也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如果她和姐姐总有一人要进这深宫，她情愿是自己，就当是补偿姐姐去蓟州的八年，她得到了父亲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