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效凌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成亲已经三个月了，这日子怎得这般无趣。
罗桉罗榆倒是时常能陪自己，他们在京中经营着一家香粉铺子，生意不温不火。只是近日去了江南，说是要采买香料……
黎湛公务繁忙，况且差这些岁数，肯定玩不到一起去。
云期姐姐倒是和善，只是性子淡淡的，总告诉她近日京中不安生，不让她单独出去。
陈效凌和黎鸿只是偶尔碰见，也算能说得上话吧，却不是很熟，况且和小叔子来往过密，容易落人话柄。
摇头晃脑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向那个尘封许久的箱子。
对了！从前在蓟州，她不喜欢带帷帽，就经常女扮男装，和罗桉罗榆偷溜出去。
陈效凌动用那不算高超的装扮手法，不一会儿的功夫，清秀佳人即刻变白净书生。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是受用：唇红齿白，温润谦和。一袭月白色云锦绣袍，衬得她如沐春风，居然有了招蜂引蝶之感。
就是这个头稍微矮了点……不然怎么着也是十里八乡掷果盈车的俊秀公子！
她将腰间的竹子香囊解下，有些陈旧了，换上了孙姨娘为着她出嫁，绣的兰花香囊。于是乎，更有了几分附庸风雅的书卷气！
……
陈效凌暗自思忖，怎么出去比较稳妥。不过片刻，唇边印上狡黠的笑容，计上心来。
黎湛和何君逸近日忙着进宫处理军务，差不多酉时才会回来，她只需要赶在酉时前回来即可。
云期姐姐这两日忙着核对带去北燕的物件，顾不上她，只是偶尔来看看她。
以防万一，陈效凌收买了府中一个小丫头，在她房中装作近身伺候，倘若有人来找，就说她尚在午睡。
如此筹划，简直完美！
她左顾右盼，偷偷溜到王府后门，见四周无人，正准备跑……
“这位公子……眼生得很。”黎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微微侧头，露出了细长白皙的脖颈。
陈效凌心道不好，怎么把他给忘了，徐徐转过身。
黎鸿思量片刻，立即认出了陈效凌：“二嫂怎么这副打扮。”
“我……我想出去转转。”陈效凌凑近黎鸿，悄声道：“千万不要和别人提及。”
“没问题！”黎鸿答应得倒是爽快。
正当陈效凌松口气，准备溜之大吉时，身后又传出了黎鸿不慌不忙的声音：
“前提是，二嫂要带我一起出去，不然我也无聊得很……要不咱们去找云期姐姐聊聊天？”黎鸿眸子里满是坦率，无辜至极，旁人如何知道他的诡计多端。
好……真是好极了。
陈效凌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酉时之前必须回来”
……
两人终究是不太熟络，陈效凌嫌黎鸿累赘，他们间的身份也是不便。于是仗着对京城的地形还算熟悉，她一路小碎步，企图甩开他。
谁料黎鸿这小半年来，早就把京城的大街小巷摸得门清，他身材颀长，步子也大，走一步顶陈效凌两步的，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快慢随她。
“那对兄弟生得真是俊俏，关系真是好呢。哥哥一直护着弟弟，也难怪，弟弟长得小巧……”一旁的姑娘话音未落，陈效凌和善的眼刀子就递了过去。
“嫂嫂别放在心上，夸咱们呢。”黎湛不知何时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一串。
“出来就不要喊嫂嫂了，叫我陈公子就行。还有……”陈效凌其实是不喜欢吃糖葫芦的，喜欢甜食，不喜欢山楂的酸，但不能浪费黎鸿的一片好意。
一口半个，糖渣迸碎，和着山楂的酸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吃，酸甜适中。
行，允许他当自己的小跟班了。
“嫂……陈公子，今日是我唐突了，非要跟着你出来。”黎鸿停住脚步，神情尽是歉意。
他其实从出门那刻，就看出了陈效凌的疏离：“大宁与北燕不同，我会试着改。”
“比如，大宁总是强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北燕，还真没这么多规矩。”
黎鸿从心底里，其实很想得到这位嫂嫂的认可，大抵源自于他对二哥的依赖。
至少他现在是这样想的。
“没……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陈效凌连连摆手，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她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
“对了，听说嫂……陈公子在写话本子，我看了你写的《南望》，很是精彩。”黎鸿咧嘴一笑，露出一徘整齐洁白的牙齿。
陈效凌微微颔首，有些许不好意思，满是假借钱钱生之名，却被戳破的窘迫，谦虚道：“还可以吧，我觉得接下来一部，能写得更好！”
黎鸿十分捧场，眼神中按捺不住纯粹与期待，“所以接下来一部，打算写什么？”
“第一二部，已经写完群鸦国末年，民不聊生，而后被起义军推翻，女帝登基……”陈效凌思忖片刻，接着道：“这第三部么，就要讲女帝登基后，制定国策以休养生息，外有强敌环伺，边疆问题一触即发；内有功臣自诩功高不服管教，国家百废待兴，百姓依旧贫苦。”
“面对功臣功高震主，国内有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应当重用文官，打压武将，收编军队；另一派则认为，可以将军队按照属地原则，分封给宗室。”
“七弟弟，你认为呢？”陈效凌偏头望向身旁少年，想听听他的看法。
黎鸿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不甚确定：“我觉得……两种都不太好，前者随杜绝了武将专横、割据一方的可能，但是长此以往，军备力量薄弱，文人又不会打仗，只能任人宰割。后者更是养虎为患，断不可取。”
“弟弟说得有理，不过女帝会选前者。”陈效凌看着黎鸿疑惑的神情，解释道：“建国伊始，重心就放在了发展民生上，其中经济是首位，律法民政也不能落下，必要配套发展，在此情形下，需得重用文官。”
“既然没有大仗打，武官就要稍作闲置。钱就那么多，要先交给文官，等到一切走上正途，才能回过身来改革武制。换句话说，一个人若是连温饱都难以解决，何谈其他。”
黎鸿停住脚步，定定地注视着陈效凌，墨色的眼眸中满是赞同，俊俏的脸上扬起温顺的笑意。心道她定是在借文喻今，不错。
正好走到听雨楼前，陈效凌展颜一笑：“咱们去听雨楼吃河鲜吧！你们在北燕应当不常吃。”
……
听雨楼是京城最红火的酒楼之一，到了饭点，一座难求。
他们来得尚早，一楼却已客满，只能到二楼。二楼视角开阔，座位宽敞，故而价格稍高。
“陈公子看着点吧，相信你的眼光。”黎湛看着今日推荐招牌菜的牌子，眼中放光。
陈效凌大笔一挥，遒劲潇洒的字体让黎鸿傻了眼，内容更是丰富：蟹生、蟹酿橙、糖蟹、煮鱼、香螺煠肚……都是河鲜。
“这么多，吃得完么？”黎鸿不由得目瞪口呆。
“都要的小份，放心。”陈效凌已经坐等大饱口福了。
饭菜在二人放着精光的眼神中，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陈效凌倒是不急着吃，对着黎湛忍不住滔滔不绝开来：
“听雨楼的河鲜最是出名，现下虽不是吃螃蟹的时节，可是你瞧着这螃蟹，却是膏满黄肥。”陈效凌晃了晃手中肥美的大螃蟹。
“螃蟹属寒凉，一定要配上他家的独门姜汤……”
不合时宜的调笑声，打断了陈效凌的话。
“小姑娘，能给我做妾室是你的福分，真把我惹火了，你们听雨楼都得关门！”
只见一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耳的纨绔，带着一帮满脸恶笑公子哥，正在为难弹琵琶的小姑娘。引得二楼众人纷纷侧目，却又无人敢上前制止。
“听说了么，那是周贵妃的亲弟弟，周贵妃可是皇长子的生母，谁敢招惹皇亲国戚……”一旁的食客交头接耳，对此纨绔很是惧怕。
“还敢在此撒野……”陈效凌正欲起身上前打抱不平，黎鸿轻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等事情，他怎好让女子去趟这淌浑水。
黎鸿生平最恨仗势欺人者，定要亲自给这群混蛋一个教训。
陈效凌注视着黎鸿，只见他浓眉紧皱，阴鸷之色染上双眸，周身寒光乍现，侵略之势愈发骇人，纯粹坦然的一面，被狠厉阴沉彻底吞噬。这样的黎鸿，把陈效凌吓得打了个寒战，这还是那个和她一起逛吃逛喝、握手言欢的黎鸿么？
看着随和的人，其实发起火来更可怕。
陈效凌不知为何想到了黎湛，看似温柔没脾气，一旦发怒，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别惹他，比较平安。
黎鸿径直走到肥头公子身边，拽开他在琵琶姑娘身上乱摸的手，反向狠狠折去，疼得那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还想要你的胳膊，就带着你的人，给我滚……”黎鸿神色冰冷，眸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我姐姐可是周贵……哎呦！”听着这恶徒还想拿权势压人，黎鸿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差点要把那胳膊弯折过去。
肥头公子马上就要疼晕过去：“我错了我错了，马上滚。”
黎鸿甩开了他的胳膊，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睥睨的眼神一扫而过。
“兄弟们给我上！”肥头公子并不守信，而是要给黎鸿一个教训。黎鸿见他们这般不讲武德，不再手下留情，以一敌六，与他们厮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