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帐，就是将米、水果、糖果、干果等等撒到床铺上。
陈效凌盯着盘子，肚子空空，眼神中满是委屈。不让她吃饭也就算了，还要让她把食物撒出去，真是罪过……
向上撒帐时，主婚人念：“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陈效凌听说过这个歌谣，大约是说，梦到熊就会生男孩，梦见珍珠就会生女孩。不过肃王已经儿女双全了，这话大概是多余了。
向后撒米时，主婚人念：“撒帐后，夫妻和谐长相守。从来夫唱夫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念到这时，陈效凌悄悄抬头看黎湛，怕他触景伤情，只见他并无异样，神色自若。
撒帐过后，侍女端上一对系着同心结的酒杯，夫妻二人饮酒，行“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陈效凌在靠近黎湛时闻到了清冽的翠竹香，黎湛则是闻到了清甜的果香，即使房内烟熏烛燎，亦是分外清晰。
因着二人并非原配夫妻，“结发”礼就不必行。
接下来，侍女端上来两碗饽饽，陈效凌咬了一口，直皱眉头，半生不熟的难吃极了。
主婚人在旁询问：“生不生。”
“要是全熟就更好了”。陈效凌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婚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不知怎的，一向聪慧的她竟然忘记了这个流程，陈效凌自知失言，恨不得钻到地下。
一直神色淡淡的黎湛被她的话逗笑了，打破了略显尴尬的平静。
这孩子，莫不是饿糊涂了。
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尚不熟悉的二人。
“我……妾身有些饿了。”陈效凌知道上来就要吃的，不利于树立“窈窕淑女”的形象，但她真的饿了。
这桌上的糕点还是罗桉为她张罗的，特意挑陈效凌爱吃的，尤其是那盘樱桃牛乳糕。
黎湛一听她开口说话，思忖片刻就反应过来，想起数月前为他据理力争的小姑娘，不由得低头浅笑。
缘分，当真奇哉妙也。
黎湛迟疑稍许，意识到她的心思一直在桌上的糕点，即刻起身将牛乳糕递到她跟前。
“谢过王爷。”陈效凌受宠若惊，忙摆了摆手，她只是想征求黎湛的同意，没想到他直接整盘拿过来了。
陈效凌把盘子先推到黎湛跟前，无比真诚道：“王爷待会儿要出去喝酒，先吃点垫垫。”
“谢谢。”黎湛迟疑了片刻，用了一块。一口咬下，牛乳的香气在口鼻中逸散，奶香浓郁，口感绵软顺滑，再配上樱桃果酱的清甜，中和了牛乳的腻……可惜稍微有些甜。
陈效凌一下子塞了两块牛乳糕，腮被填得满满的。黎湛见对方吃得正香，怕她噎着，又起身为倒了一杯茶。
陈效凌更加惊讶了，她何德何能让肃王黎湛给她端茶送水，这传出去……可太好意思了！
“我……妾身在家被娇纵惯了，第一次成亲，如果有失礼之处，王爷多多包涵。”陈效凌学着男子行礼作揖，拱了拱手。
“无妨，以后就是夫妻了，不必如此拘束。”黎湛哑然失笑，成亲这种事情还要有几次。
黎湛起身，微微俯身：“我要去外面应付宾客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一些。”
陈效凌摇了摇头，起来相送。
……
虽然在婚房耽搁了些时间，黎湛仍是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宾客们遥遥望见黎湛的身影，原本喧嚣的正厅，陡然安静下来。
黎湛身上独有的压迫感浑然天成，未见其人，先感气场之强。
何君逸察觉到，宾客的神色中多少带些敬畏之情，忙来打圆场：“二殿下为了郡主，竟把我们这一大屋子客人抛之脑后，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今日各位不必拘束。”黎湛举起酒杯，真的连喝三杯。宾客原本是不敢附和的，见状也跟着起哄，气氛缓和不少。
“见过肃王殿下。”陈云鹤与楼缨来向黎湛敬酒。
“侯爷、夫人不必多礼。”黎湛亦觉有些不好意思，三十八岁的岳父与三十二岁的女婿，叫一声“岳丈”反而奇怪。
“小女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楼缨知道陈效凌并非不懂分寸的孩子，对婚事就算如何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倒还是怕她过于洒脱的行事，惹了肃王不快。
“郡主很是可爱，今日忙前忙后，听她讲话倒是宽心不少。”黎湛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陈云鹤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大有未见阿凌，先闻其声之感。
见黎湛今日心情不错，宾客们纷纷来敬酒，一杯接着一杯，神色却不见有变。
黎鸿拿过黎湛的酒杯，替他饮下，低声道：“二哥，你少喝点，免得胃痛的毛病又犯了。”说着，又帮他挡了几杯。
……
夜色如水，星子黯淡。月光洒下清辉，映得枝叶斑驳。疏影随风动，吹落一地萧索。前厅与后院宛若两个世界，一个闹得不迭，一个静得可怕。
此时传来一阵低沉的敲门声。
“谁？”陈效凌停止端详手中的帕子，向门口望去，小声询问。
“是我啊。”罗桉将门口的人都支开，扮作侍女推门而入，熟悉的身影让陈效凌轻舒一口气。
罗桉坐在床边，拉着陈效凌的手：“他们都在正厅吃席，我才偷跑过来看你，还饿不饿。”
“你们都关心我吃没吃饱，自然饿不着。”陈效凌精神饱满，好像忘记了几个时辰前，她还因为饿肚子精神不振。
罗桉见陈效凌手里有一条白色的帕子，很是疑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般做工的帕子。”
“我方才也在回想这条帕子的用途……想来想去……”陈效凌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那什么之后，用来验明正身的。”
“真是荒唐。”罗桉紧皱眉头，她曾在书上看过，今日是第一次见。
“是啊，同样都是人，为何世人对女子的贞洁如此苛求，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常态。”陈效凌不忍感叹，把帕子随手一丢，满脸嫌恶。
“阿凌，你在意那黎湛曾娶妻生子么。”罗桉觉得，寻常人应当都会心存芥蒂。她就压根没有成亲生子的打算。
“这倒不会，我不在意他，又怎会在乎这些。”陈效凌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罗桉望着陈效凌的侧脸，红烛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褪去了小女孩的烂漫，倒多了几分新妇的妩媚。
二人沉默稍许，陈效凌取出藏于枕头下的药包，终于下定决心，将计划和盘托出：“桉桉，我打算给肃王下蒙汗药。”
“啊？”罗桉怀疑自己今日耳背，听错了，转念一想，猜到了个中缘由：“阿凌是不想与黎湛行亲密之事，才做此举。”
陈效凌连连点头，眼神无比真挚，她的反应也在罗桉意料之中。
罗桉牵起了陈效凌的手，大有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惋惜。
“我真不是嫌他年纪大，就是和他不熟。“陈效凌忙摆手，为自己开脱，以示对黎湛的尊敬。
“我信了。”罗桉口不对心，认真应答。说罢，抽出陈效凌手中的药包，一股脑倒入了醒酒汤中。
“桉桉……”陈效凌抱紧了罗桉。
“恶人让我来做，你放宽心。”罗桉摸了摸她的发梢。
陈效凌自顾自捯饬起来：“再掺点蜂蜜……诶，倒点酒，要不要放点花生？”罗桉制住了她的手，“你是要毒死他么，老牛吃嫩草罪不至死！”
“万一他尝出蒙汗药的味道怎么办……”陈效凌放完各种“佐料”时，抬起眼睑，看见门口的高大的黑影，瞳仁一缩：他回来了。
“阿凌，我可以进去么。”黎湛试探般地问询。他刻意在院子里走了走，散散身上的酒气。
“王爷进来吧。”陈效凌一边应答，一边有些不舍的目送罗桉离去。
黎湛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方才离开房间的这位姑娘瞪了自己一眼，并未过多在意，向缓缓床边走去，坐在了陈效凌身边，中间大约隔了一个人的身位。
二人缄默不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屋内烛光摇曳，不时发出的火苗迸裂声，格外清晰。
“王爷……为何不蓄胡须。”陈效凌找了个话题，意在消解彼此的无措。不过她也是真的好奇，毕竟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大都蓄起了薄须，也就元维宁是个例外……
黎湛有些意外，思虑片刻：“北燕并无蓄须的习俗，而且蓄须于我会显得有几分老气。”
“没错没错。”陈效凌咧嘴一笑，用手在唇边画了个圈：“吃饭的时候会不方便，我爹爹端起碗喝汤时，就会蹭到胡子上。
“当然，王爷蓄不蓄胡须，都好看。”
黎湛猝不及防地被面前的小姑娘夸赞，虽然这种话他听得也不少，还是不由得抿嘴一笑，受用得很。
“对了，钱钱生是你写话本时的化名么？”
陈效凌有一种骑马掉下来的窘迫，乖乖答话：“是……”
她以为，除了罗桉和罗榆，无人知道她化“钱钱生”一名写话本，没想到被面前人即刻戳穿。本想一问：王爷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想必手下眼线众多，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细究起来，她五岁时，曾把外祖父的画眉，偷偷烤火吃了这件缺德事。只要黎湛想查，想必都逃不过他的情报网。
“阿凌写得还挺好，《南望》有第三部么？”黎湛不知从哪里拿出《南望》前两部，略翻了翻，上面布满批注。他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在他看来公文和话本无甚区别，只要能从中获益，自是一视同仁。
“最近忙，只写了个开头，下次一定补上。”陈效凌没想到被当面催促，成就感漫上心来。
黎湛眼底浮现清润笑意，柔声道：“我很喜欢，很有见地的一本书。”
陈效凌听到黎湛用带着磁性的温柔声音，说出前半句时，莫名心中一跳，不知所措眨了眨眼，心道这么一张脸出去骗人，不但能解决温饱，还能混个小康。
她晃了晃头，告诫自己不能再被长相所惑，蓦地想起正事，将醒酒汤端给黎湛，见他并未察觉自己的小九九，愈加心慌。害怕他晕倒，更害怕他不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