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长舒出一口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后来的事，应该就是爱丽丝带着我逃出了王宫。”
我们的前置剧情暂且告一段落，但我明白，这不代表我们的讲述可以就此结束。
“那么、小爱丽丝，宪兵又是为什么要追杀你们呢？是因为你们得知了王室的机密吗？”
我叹口气，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因为知道秘密泄露的家伙全都死了。或者说，应该全都死了。”
我说的这番话无异于又一颗重磅炸弹。众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死了？”利威尔看向我，“你没在开玩笑吧，爱丽丝？”
“怎么会呢。”我摊开手掌，摇头道，“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波及了整个会议室，我和艾伦因为站在门口，恰好门还掩着，所以才侥幸逃过一劫。我也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飞了，但我至少不像艾伦那样倒霉得昏过去。”
我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真是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
“走廊上的地毯、挂画和陈列着装饰品的木制玻璃展柜全部被火点燃，滚滚的浓烟不断从会议室里冒出来，到处都是焦糊的气味。会议厅的门被炸没了，烟势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我往里面瞥了一眼，隐约看见了几具焦糊的尸体。我不确定到底有几具，烟雾遮挡了我的视野，我当时也很紧张，没有仔细去看。”
“急促的脚步声从我们附近的楼梯口传来，我知道很快就要有人来到这里，发现我们。我直觉认为我和艾伦不能继续待在现场，于是就带着他，从被震碎的窗户里逃走了。”
听完我的解释，利威尔思索片刻，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开，反而咄咄逼人地问道：
“直觉？你认真的吗？我倒觉得，留在那里才不容易引起怀疑。没有人会认为你们两个小鬼有能力精心布置一场谋杀，把总统府的大人物们全都炸死。”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合逻辑之处，眼中闪烁着淬亮的冷光。
“……你为什么要骗我，爱丽丝？”
我顿时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揪住，紧张得漏跳了一拍。冷汗迅速渗出额头，淌过我的脸颊。
“你们其实，根本就没有被追杀吧。爆炸这件事，你和艾伦的说法一致，我认为你没有说谎。但你之所以逃离王宫，躲避宪兵，则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摆脱控制，获得自由的好机会。能够操控你的人已经死了，那么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不愿就此承认他说的八九不离十，于是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可是你又怎么解释，我会选择逃到地下街的通风口呢？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我说不定完全有可能被宪兵追得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哦？”
“这不难猜。你很有可能早就制定了逃跑计划。你不愿意嫁给政治联姻的对象，引起了操纵者的不满，这点或许你已经预料到了，只是在会议厅听到的那番话印证了你的猜测而已。一旦彻底走投无路，你完全可以让你的女仆协助你逃跑。地下街的通风口，也有可能是你，或者你们提前选好的地点。同理，逃跑路线也可以提前规划。”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注视我，等待我的回答。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看穿，看来我的火候还是没到位啊。我耷拉下肩膀，叹了口气。
“爱……爱丽丝？”身旁的艾伦颤声叫我，扯了扯我的袖子，“利威尔先生的猜测，都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不住哆嗦。喂喂，干嘛摆出这幅表情啦，我真的不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别让我的良心更痛了好吗。
纠结之中我视线下移，与他怀中的切姆斯目光相接。圆溜溜的、如甲虫般黑亮的狗眼透出肯定的眼神，我相信这绝不是我的错觉。
于是我重新看向艾伦，笑道：“没错哟。他说的基本正确。我出于个人私心，带着你和切姆斯从王宫逃跑了。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但是，求你别生我的气，艾伦。”
“……为什么？你想逃跑的心情，我当然能够理解。可为什么要带上我们？一个人的话，不应该更容易吗？”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
我笑眯眯地伸出爪子，一手摸摸切姆斯的狗头，一手揉揉艾伦的脑袋。
“喂、干嘛突然摸我们！莫名其妙！”艾伦生气地嚷嚷起来，我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我很自私嘛。你们是我的朋友，假如没有你们陪在我身边，我可没什么动力跑啊？所以我自作主张地带走了你们。我很抱歉，真的。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不，再选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的！”
我一把搂住艾伦的肩膀，凑过去蹭蹭他的脸。这小子非常不解风情地用力推搡我，又羞又恼地嚷道：“别、别突然凑过来！热、热死了！”
热衷于拱火的乐子人法兰恰到好处地火上浇油：“不能对女生这么粗鲁哦，艾伦弟弟。你这样做，小爱丽丝会讨厌你的。人家都那么主动了，你多少也要回应一下吧。”
“我、我又没有要求她主动！”
眼看情势即将失控，利威尔再度力挽狂澜。他甩了甩手腕，然后将指关节捏得噼咔作响。
我和艾伦立刻端正坐姿，挺直腰杆，目视前方。
“无关紧要的话就此打住吧。情况已经大致明朗了。你，爱丽丝·弗里茨，没有王室血统的假公主，为了摆脱总统府首脑的控制，利用一场原因不明的爆炸，与你的亲信艾伦及宠物狗一起逃到地下街的通风口，然后以等同于豪赌的心态纵身一跃。我不管你中途是怎么躲开宪兵的，既然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有点能耐，运气也不算太差。”
利威尔就像法庭上的法官一般总结陈词，在我面前竖起三根修长的手指。
“你们现在面临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我送你们几个返回地面，你自己想办法回到王宫；第二个选择，我们不收留你们，你们哪凉快哪待着去；第三个选择，我们收留你们，从此以后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无光的地底、流血的暴力冲突、飞涨的物价以及分配极度不均的生活物资。”
他每说完一个选项，就折回一根手指。我头皮发麻：这三个选择没有哪一个是完全令人满意的。
选第一个，就要回去继续当傀儡，不仅如此，这次的出逃已经证明我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傀儡了，往后或许会受到更严密的监视。最糟糕的情况是我被“替换”掉。
选第二个，即意为不返回王宫，而是离开利威尔的家另谋枝头。但我打心眼里相信，他是这地底下最粗的大腿，不能轻易放过。
选第三个，和利威尔他们一起生活。乍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地下街无疑是残酷的。
他们三个人的生活想必已经不轻松了，还要再加上我们两人一狗。这六口之家的运作对他们来说是倍增的负荷，我认为他们谁都不是傻子，不应该想不到这一层。
“你们这两个家伙别傻坐着了。选吧。”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法兰和伊莎贝尔，后者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交换了一个举棋不定的眼神。
“还有爱丽丝和艾伦，你们也给动脑子好好想想。不许磨磨蹭蹭的，你们只有三分钟时间。法兰和伊莎贝尔也是。”
我觉得不能完全把主动权拱手让人，看艾伦哗哗冒汗的那样子我就知道他CPU干烧了。切姆斯是狗，哪怕他心里明镜似的，从普适的生物角度来说也不能开口说话。
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行。
“不用想那么久，利威尔哥哥。”
垂眸默然三秒之后，我再度抬眼，对他咧嘴一笑：
“这明摆着的道理很简单不是吗？第一个选择对你们是最有利的。假如你还把我们送回王宫，那你就是找到失踪公主的大功臣，你们所有人说不定都会获得丰厚的奖赏。”
“第三个选项是我所希望的，对你们来说也是最不利的。你们不仅被迫增加了生活的负担，而且往最坏的方向考虑，我们呆在这里的事暴露了，你们就会变成窝藏，不，劫持公主的罪犯，或许还会被抓住处决，丢掉小命。”
“只不过，有件事我不是很明白，你能告诉我吗，利威尔哥哥？”
他双手抱胸，翘起一条腿搭在膝上。“说。”
“如果你真的不打算收留我们，直接拎着我们的衣领，把我们丢出门不就好了？想必法兰哥哥和伊莎贝尔姐姐对你的决定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不仅如此，还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你应该明白，我们很有可能选择对你们不利的选项哦？”
尽管他眯起眼睛瞪我的模样相当凶恶，可我没有退缩，依然直视他的双眼。他沉默地与我拉锯着。
“这是你们的权利。”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我给整懵了。
“……啊？”
“选择回去还是不回去，选择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你们的权利。同理，收留你们还是不收留你们，这也是我们的权利。”
我突然超级感动。“这么说，利威尔哥哥，你没有把我当成任人摆布的傀儡吗？”
“我又不是那些总统府的家伙。”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到我动容的神色后表情突变，“喂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等等，你想干什么？”
察觉到我急剧变化的神色，他警觉地放下腿，绷紧身体，举起双手摆出防御的架势。
艾伦已经完全明白我想干什么了。他从紧张中回过神，开始安抚我：“等等，爱丽丝，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啊！”
可惜太晚了。他话音未落，我便一跃而起，拿出饿虎扑食的气势朝利威尔飞扑过去。
“嘁，你干什么？！别搂我……太紧了你这个笨蛋！”
利威尔颇为抗拒地挣扎起来。啧，这小子怎么和艾伦一样不解风情。我很想逗逗他，于是索性将脸凑过去蹭蹭他的鼻尖。
“……唔！”
比本人还要震惊的伊莎贝尔立刻冲向我，扯住我的后颈拼命向外拉：“你快松开利威尔大哥！你这家伙，也太没有边界感了吧？！”
“呜呜呜呜我好感动啊利威尔哥哥！除了艾伦和狄安娜，你是第三个这么跟我说的人！我真的、真的太开心了呜呜呜呜！”
我喜极而泣，扯开嗓子干嚎，故意把她的声音盖下去。她一时间拉不开我，其实我也没料到自己的力气还能那么大。
“请见谅，伊莎贝尔小姐，利威尔先生。”艾伦挠挠左脸，在一旁替我不好意思地解释，“爱丽丝发起疯……啊不对，激动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松手、快点松手！你这个臭小鬼！难受死了！”在花容失色的利威尔的数次推拒下，我才依依不舍地蹦回沙发上。
“这可都是你的不好，利威尔哥哥。现在我选择留下来的理由，又多了一个！”我擦干眼泪，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哇塞，小爱丽丝，你真厉害，一会哭一会笑的。”法兰看来是真心实意地感觉吃惊。
“法兰先生，爱丽丝的性格是这样的。”艾伦这回挠挠右脸，更加不好意思地替我解释。
“这么可爱的小公主，怎么能不让她留下来呢？你说是吧，伊莎贝尔？”
“这可不好说。利威尔大哥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你怎么说，利威尔大哥——利威尔大哥？”
被她呼唤之人灵魂出窍般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硬，两眼无神，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