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九中学副本回来的第三天一早，卫幸运在床上睁开了眼睛。进入游戏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在安全如同堡垒的房间里睡到自然醒，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她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脖子，听久违的广播声再次响起。

    【各位存活的玩家早上好，现在向大家通报昨日爱家考验结果。有328家玩家在这次考验中遗憾地离开了我们。幸存玩家的奖励将于近日通过快递发送。请各位及时接收。】

    还是上次那个平静的女声。

    “田歌、姜妍！”卫幸运走进客厅，说，“你们听见了吗，这游戏真是不做人，昨天没有预告就考验了。幸亏我们在姜妍的英明指导下安装了无忧套装，连考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轻轻松松通过了。真棒！”

    客厅里没有人。没人回应她。

    卫幸运敲敲田歌卧室门：“田歌，还在睡吗？”

    “进来吧。”田歌说。

    卫幸运走进屋，笑容凝固了。田歌正靠在床头，顶着一对熊猫眼正幽幽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卫幸运问。

    田歌抹了把脸，她一晚上没睡。昨晚回到房间之后，她放任自己的能力接收着姜妍的心理活动。

    以前在青春医院病房里，姜妍的一声声告白有多么欣喜甜蜜。现在在出租屋自己的卧室里，她的心声就有多么痛苦自责。

    田歌无法合上眼睛，如果曾经有人也像赵嘉宁一样奋不顾身救了自己，那自己会不会不计后果去救对方？如果昨天门外的赵嘉宁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自己会不会赞成姜妍打开大门？如果门外的是自己，门内的是姜妍，姜妍会不会开门？爱不是盲目，但也不是麻木的。

    姜妍的思绪像是大海的波涛，拍打着卧室的房门，漫过了房间与房间的界限。田歌如同漂在这片思绪海洋上的孤舟，不时随着悲鸣冲上痛苦的浪尖，不时和压抑的呜咽一起卷进幽暗的浪底。

    而昨天姜妍说的那几句话，也时不时在她脑中回放，凑个热闹。“可能学长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啊，也可能隔着这个门你听不到啊。”“考验预告还没来，现在是安全的啊。”“田歌，你心里从来没有比自己重要的人吧。”“以后轮到你在门外，我也不会开门。”

    如果带上耳机播放音乐，她立刻就可以断开这些声音。可田歌就心甘情愿地浸泡在这片眼泪的咸涩海水中，哪怕一点点下沉，一点点沉重地快喘不上气。

    这套房子，最早是姜妍租下的。她联系姜妍看房间，在路边等她。那时候，姜妍从人群中走出来，微微笑着，像是带着光芒一样，田歌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就是姜妍？我之前见过你。”田歌说。

    姜妍的表情暗示着她没有印象，但田歌很难忘记。当时，她抱着从图书馆借的书走到大门口，才发现外面大雨滂沱，而自己没有带伞。她就站在门口，退回去，图书馆已经闭馆，走出去，书都要不得了。姜妍正巧也从馆里出来，看见她站在门口犹豫，从包里撑起伞来，罩住她。“同学，我们一起走啊。”姜妍说。田歌往旁边躲了一下，但看看自己手里的书，还是道谢着答应了。

    一路上雨势太大，田歌裤子湿了半截，但怀里的书一直罩着姜妍的包，并没有沾多少雨水。姜妍就惨了，伞一直偏在田歌那边，被淋成了落汤鸡。田歌满心歉意，手脚淋得冰冷冷，心里却暖融融。

    如果姜妍因为这天晚上的事情而永远怨恨她，她也无话可说。田歌心里想，但就是因为她听见了完全不同的声音，才无法合上眼睛睡去。

    “我好恨自己！好恨！为什么从来不努力，为什么不提升自己的能力，为什么想要救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笨蛋！我眼睁睁看着学长在门外，却什么也做不了！”

    “谁的错？你自己的！如果是我自己，开门一起活、一起死，自己心甘情愿就行。田歌说的有错吗？我凭什么为了救一个人，要害死两个无辜的朋友？就是因为朋友相信我吗？可如果真是骗我开门，我真的有能力保护田歌和卫幸运吗？我凭什么拿别人的性命来冒险？”

    “可是学长呢，那么好的学长呢，他曾经救过我，现在他求我救他，我却没有办到。为什么他奋不顾身去救别人，却没有人奋不顾身去救他呢？为什么我这么弱小，为什么我没有救他！”

    姜妍心里的这些话，她一样没有答案。她只能让自己任凭姜妍的思绪席卷，一起沉溺。

    “幸运，”田歌说，“你去看看姜妍吧，和她说说话。”田歌把昨天傍晚的事情和卫幸运说了。

    卫幸运一脸震惊，连忙到姜妍房间去看。这一看吓一跳，姜妍的眼睛肿成了两棵桃子，就中间留着两道细缝。

    “你别难过了，都是狗游戏不做人，你刚才听见广播了吗，故意不预告就考验，所以，昨天晚上都是假的。你和田歌要是因此闹矛盾，那不正中了游戏的意吗？咱们这么聪明怎么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卫幸运说。

    姜妍看着卫幸运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田歌带着熊猫眼探头出现在门口。“对不起，姜妍。”田歌说。

    “……”姜妍用桃子眼看向田歌，说，“你也没做错什么。”

    “对对，下次如果真碰见学长来求救，咱们说啥也要合力救！”卫幸运拍手说，用胳膊捅了捅田歌说，“你说是不是田歌？”

    “不。”田歌低声说，“如果还是昨天那种情况的话，学长人再好，我也不能开门。你们俩在我心里比他重要。”

    “哎哎，”卫幸运急得把田歌往外拉，却听见姜妍说：“我想问问听诊器。”

    史诗级道具听诊器被放在桌子上。卫幸运看着姜妍苍白的脸色，有点不放心，说：“要不我替你问问吧。”

    姜妍摇头，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说：“听诊器，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昨天傍晚出现在门外的是赵嘉宁吗？”

    田歌和卫幸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干扰姜妍。她俩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妍平静地放下听诊器，稍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游戏设计的考验，又是一场意图挑拨离间的拙劣把戏。

    “我就说嘛。”卫幸运说，轻轻拍了拍姜妍的背。

    田歌正要说什么，那边金护士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她走到一旁接听。

    “田大佬，你没事吧。”杜明说，“昨天考验折损了很多人，我想着看你情况怎么样。”

    田歌问：“昨天怎么回事啊？”连自己和卫幸运都不知道姜妍和校草的往事，游戏是怎么得到信息，怎么精准模仿了校草的？如果一切都是姜妍的心理投射，不可能连自己也出现幻觉啊。

    “嗐，谁不想骂这游戏一句啊！”杜明在电话那头义愤填膺，“昨天门外，嗐，都是早在游戏上线时死了的玩家。这游戏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信息保存、模拟下来，用在昨天骗我们这些玩家。好多老玩家都着了道，实在是难辨真假。”

    田歌心里咯噔一响，看向仍坐在桌边的姜妍。姜妍看着听诊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肿成桃子的双眼中也没有一滴眼泪滚落。

    不知情的卫幸运还在旁边问：“是不是听诊器说不是啊。”

    田歌看见姜妍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说：“嗯，听诊器说不是。”

    姜妍把双手平摊开，举在眼前。田歌似乎看见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她手指缝间流逝了。

    田歌舔舔嘴唇，说：“刚才杜明跟我说，昨天门外的人是……”

    “我知道，听诊器都说了。”姜妍打断了田歌的话。“田歌，杜明是个信息灵通的老玩家吧，你问问他，我怎么才能变强大啊。”

    姜妍没坐在原地等待田歌的回答，站起身默默回到自己卧室了。原来时机并不是同等对待每一个人，连昨天的机会都是虚假的。

    “田大佬？”杜明那边迟迟没听见田歌说话，不由又问了一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变强大。”田歌说，“强大到摧毁这游戏。”姜妍说的没错，她们必须变强大了。否则房子加固得再安全，她们也是案板上任游戏宰割的鱼肉。只有强大，一切才有可能。

    强大到摧毁这游戏？杜明刹那间想起了那个坐在值班室的宿管。但即使强大如他，不也一样被困在游戏里吗？玩家、NPC终究要在游戏里活动，遵从游戏的玩法。鱼再大，难道还能大过水去？

    “这我真没听说，”杜明说，“不过我倒是有个让积分快速增长的渠道。不瞒你说，我这不仅贩卖一些稀有道具，也帮人组团过副本。这不是正好有一个大佬在这次考验折了嘛，空出来一个名额。大佬你看看感不感兴趣，报酬很丰厚，道具、积分都可以。”

    “有攻击道具吗？”田歌问。

    “有啊，刀、箭、斧子，各种冷□□都有，积分多了还可以升级。”

    “行，我参加。”田歌说。

    “好，那我把道具快递给你。”杜明忙说。他确实有点搞不懂田歌的想法，居然不问问副本的难度就果断同意参加。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