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一般咖啡厅客人都不多,星缘咖啡厅更是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除了舒缓的背景音乐外,没有半点杂声。
佟樱到了门外,见告示牌上写着有人包场,正有点纳闷,便有服务员过来问她:“请问您是佟小姐吗?”
“是。”
“方先生在二楼等您呢。请跟我来。”
服务员领着佟樱到了二楼楼梯口,便回身下了楼。
佟樱举目一望,一眼便看见了最里面玻璃雅间,坐在深灰色布艺沙发上的方凌远。
她浅浅扬唇,快步走上前去。
方凌远双手握着手机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没在淡黄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听见佟樱的脚步声,他眼皮动了动,却未抬头。
佟樱以为他忙着查看信息,也没在意,合上雅间玻璃门,直接在他对面坐下。见桌上没有咖啡也没有茶点,便问:“点单了吗?”
方凌远没回答,自顾自将手机摆在她面前,指着屏幕上烈焰红唇,前凸后翘衣着暴露的美女照片:“帮我看看哪个漂亮。”
佟樱面色微滞,视线愣愣地定在图片上,瞬间忘了思考。
方凌远手指一滑,翻到了第二张,是个看起来二十来岁,肤白如雪的清纯甜妹。
第三张,半咬娇唇,眼带魅惑。
每张图片下面还标注了名字和联系方式。
佟樱反应过来,心火顿时燻红了脸,但还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强忍着:“都挺漂亮的。”
“这样啊,那我就按顺序一个个约吧。”方凌远收回手机,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淡淡睨着佟樱,“选一个滋味最好的,固定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意思?你要和她们……”佟樱心里恼意骤起,眼角泛了红。
方凌远嘴角轻轻一扯:“她们怎么了?瞧不起她们?
“她们不过是想找个金主而已,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佟樱从来没觉得他的话会这么刺耳,简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豁”地站起身,使劲压制着窜到嗓子眼的愠火:“你的私事用不着问我。我还有事,先——”
“你刚才去见翟野了?”方凌远冷声打断,“为什么单独和他去酒店?”
佟樱顿了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想说去谈工作?”方凌远微微仰着脸,眸间渗着丝丝凉意,“什么工作非得去酒店见面谈?
“还是想说去见客户了?哪个客户?池媛?”
佟樱怔怔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这些?自己又没告诉他,之前发给他的行程表里也没更新,难道……
“你派人跟踪我了?”她简直不敢置信。
“怎么不正面回答?心虚了?”方凌远漠然起身,半眯双眼睨着她,口吻满是讥嘲,“我没有派人跟踪你,我亲眼看到的。”
佟樱怒气冲顶,很想大声驳斥回去,可一想到这是公共场合,又不愿让楼下的人听见,只好尽力压着嗓门:“我心虚什么?我本来就是奔着见客户去的。”
“见客户,顺便搂个腰接个吻?这就是你见客户的方式?”方凌远面色紧绷,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心头却似有锋锐的刀片在一刀刀不断地割,疼得快要窒息。
“什么搂腰接吻?我没有!”佟樱怒声反驳。
他不屑地轻哼:“很多女人出轨了,也会对他们老公说自己要加班,要见客户。做过什么,死不承认。你现在就和她们一样。
“要不要问问池媛有没有看见?或者,看看山庄的监控?”
佟樱一时竟噎得无话可驳。
当时她和翟野所在的位置周围都是草坡和低矮灌木丛,那一片是有监控,但那摄像头距离他们大概有三四十米远,而翟野离她又特别近,除非把摄像头放在他俩中间对着她的脸,不然即使把监控画面放大也证明不了他没有吻到她。
真相只有她和翟野心里清楚。
可她知道,就算找了翟野来对质也没用,方凌远照样不会相信,因为空口无凭。
他恐怕只会觉得自己和翟野是串通好了的。佟樱顿时像掉进了苦井里一般,呛了苦水,奋力挣扎。
“没话说了?”方凌远心底盼着她能再反驳一句,告诉他她有证据证明是他误会了她,但她没有。
她垂着眼帘,咬着唇,没开口。
默认了?方凌远心里的痛意猛地涌了上来,满目血红:“你是觉得我方凌远就是个大傻缺,很好骗是吧?
“先骗上钩,再狠狠践踏,一脚踹掉,你觉得这样很爽,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我说了我没有!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佟樱鼻子一酸,羞愤、委屈堵在她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还狡辩?”方凌远哼笑一声,面色透着鸷戾,“你明知道我很介意你和翟野之间有暧昧,你为什么不跟他保持距离?为什么还要单独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她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心,她只是装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她从来就没对自己动过真情。
方凌远轻蔑地嗤笑,拿起手机滑了滑屏幕,瞥了一眼上面的照片:“就你这样还好意思看不起她们?你还不如她们!
“她们至少是明码标价,明着拜金。只要钱给够了,她们会想尽办法把金主伺候好,不像你,又当又立,让人恶心!”
佟樱刹那间如遭雷击。
浑身僵冷,指尖打颤。
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自己连出来卖的女人都不如?
说自己又当又立,让他恶心?
泪珠“哗”地像撒豆子一般肆意滚落,她哽咽得难以成声,圆睁着水眸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不相信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恶语相向?
还以为他变好了,原来他根本就没变过,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死性不改!
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喜欢上他!
佟樱双眼湿红,怒意翻涌。
她本来可以解释的,她可以直接告诉他,她没有玩弄他的感情,她对他是真心的。
可是现在,她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她的告白,他不配听。
“方凌远,你给我记住你今天的话!”
佟樱抬手抹去脸上泪渍,一把推开厚玻璃门,决绝离去。
方凌远身子一软,瘫倒在沙发上,猩红的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睫毛轻颤,一滴灼烫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胸口。
他是第一次这么把一个女人装在心里,见不到时,想她想得心里直发疼。
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归为了自己的人,可没想到她居然背叛自己。
他方凌远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要狠狠刺伤她,再甩了她。
他以为这样能消他心头之恨,可在看到她满面泪痕,决然离开时,他却并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快。
只有痛楚,一阵阵的痛楚袭上心头。
痛与怒在他心里疯狂撕咬着,他恍恍惚惚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胸中愤恨渐息,他回了神,打开手机,把那几个女人的照片连同照片的链接和短信一起彻底删除。
这条陌生短信是他刚开从度假山庄出来时收到的,往常他看到此类骚扰信息都直接一键清除,可今天他怒火焚心,便点开了链接,把其中内容当作了报复佟樱的武器。
佟樱出了咖啡厅,泪,流得更凶了。
她躲进了车里,可又不敢坐在车里哭。她不想让方凌远看见,她要赶紧离开,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他。
一路上,泪水不停地簌簌往下落,连衣裙上洇湿了一大片。她不去擦,不去管。车窗关得很严,别人听不见也看不清,她不必在意。
回到公寓时,脸上的泪迹已经干了。
也许是哭累了,耗了精神,她整个人都虚乏无力,进屋放下包,便软倒在了沙发上。
以往这个时间她早就饿了,现在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微微蜷着身子侧躺着,眼睛有些红肿,睁着不太舒服,冰箱里有小冰块,可她一动也不愿动,只好强忍着,缓缓闭上眼。
朦胧中,她又看到了方凌远的脸。
他居高临下斜睨着她,沉声怒斥:“你和那种女人有什么区别?你比她们更恶心、下贱!
“恶心、下贱……”
她胸中怒火炽烧:“不是的,我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可不知怎么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拼力狂喊都喊不出一点儿声来。
方凌远的声音仿佛邪魔一般笼罩着她,她拼了命地吼着:“不是这样的,不是,啊——”
她终于吼出了声,睁眼醒来。
夜已深,四周一片岑寂,客厅的灯光白得刺目。
原来是一场恶梦。
可为什么连梦里他都在侮辱自己?佟樱双手揪着沙发布套,喉间酸账难忍。
曾经得知封琰劈腿时,她也流泪难受过,但那时她心里只有愤怒、憎恶与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和他试着交往。
而现在,她的心好疼啊,疼得忘了羞愤,忘了憎恨。
忽然间,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了。
这晚,方凌远没回老宅,他在潮声园私人公寓里独自一人抱着酒瓶,对着一只黑色旧钢笔,闷闷地喝到半夜。
钢笔是他小学五年级时父亲送给他的,用了七八年,笔尖都磨平了,因为是限量纪念款,买不到原装笔尖替换,却还舍不得扔,一直留到现在。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笔,拇指来回摩挲着笔帽,心里喃喃:
他们都说我像您,可我不想和您一样,走您的老路。
我今天把她赶走了。
她伤了我,我就加倍还回去。我不能等到她甩开我的那一天,我要先甩了她。
我以为会很解恨,很舒坦的,可现在我心里好难受……
他放下酒杯,捂着心口:爸,您当年不肯放那个人离开,是不是因为怕没有她在身边会更痛苦?
可我做不到您那样,我容忍不了她和别的男人亲密。
我没办法原谅她,我恨不得诅咒她这一辈子都不好过!
但是现在最难受的,是我自己。
爸,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