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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栀果

    夙尾浮在一块残破澄云上,踉跄飞行。

    她的血顺着妖云淅淅沥沥流向地面,滋润荒林。

    苍凉寂静的青山,在远处遥遥屹立,似是迎接她的归途,也像在送别她的消亡。

    夙尾又吐出一口血,头一回觉得洞府选的位置确实偏了些。

    澄云继续消散,露出她血肉模糊的四肢,和断得只剩一层皮的尾巴。

    饶是如此,她依然收敛心神,思索问题。

    挂在嵇珠儿脖子上的息云精粹是假的,白崖山珍视血脉,设下了灵宝保卫,并不是什么秘藏。那……偊康是被骗,还是知情?

    又或者说……

    白崖山中真的存在息云精粹吗?

    夙尾又往下跌了几丈,眼看妖云擦着荒林树尖而过。

    她估算着自己与洞府的距离,感觉有些艰难。

    血液流失所带来的昏倦很难抵抗,她咬破舌尖,依然头脑昏沉。

    妖云飞得越来越低,从树中穿行。

    苍翠的绿叶抚过夙尾的右手,虽然经脉已断没了知觉,但她还是能察觉到十分柔软。

    她喜欢绿色。

    夙尾颤抖长睫,感觉自己被青绿包围。

    这叫她想起半月前硬挤进她洞府的那个无赖仙君,也是穿着这样的颜色,衣摆上还用金线描了小草。

    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往衣服上画小草。

    夙尾昏倦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烟灰的长眉甚至没有力气皱起。

    那个仙君,竟然真的抢走了她的东西,到现在都没还。

    叫她意外,也叫她生气。

    她统共就没几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很过分……

    夙尾勉力张开眼皮,看着咫尺又遥远的青山。

    她想回家。

    稀薄的妖云终究破散,将所承载的重伤妖精洒落坠地,惊起林鸟纷飞。

    夙尾闷哼一声,吐出大团大团的鲜血。

    灰白的衣服早已染得赤红,黏在身上又凉又硬。她心想,若是被人撞见,定会当她已经死了。

    可她还不能死。

    还有几样事情没有做完。

    随身的丹药已经吃完,法器全部碎尽,若要回到洞府续命,她需要帮手。

    偊康是否真的要杀她虽然还不能定论,但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能给他补刀的机会。可以信任的容辰返回了北海,远在三千里外,喊了也是无用。

    还有谁……

    她终于想起一个待在乾坤袖的无用东西,抖着唇,召唤了出来。

    白璧无瑕的玉牌盈盈环绕着她,玉声清鸣。

    她思量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扑在苍白的脸上,最终还是低声唤道:“仙君……”

    夙尾脑子很晕,分不清谛知是来得很快,还是很慢。

    她在昏迷中苏醒,又在苏醒中昏迷。

    再度睁眼时,只见到一片青嫩的绿色,听到一声声沉重的心跳。

    她的脸贴着谛知的衣衫,柔软又温暖,有些恍惚。

    初次见面时,她对谛知说能让心脏不跳的方子是她瞎编的,其实她根本不了解神仙到底有没有心。

    此刻贴着谛知的胸腔,她才知原来神仙真的有,而且还跳得厉害。

    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声牢牢包围着她。

    她感觉自己在谛知的怀里,越来越接近洞府,独属于神仙的纯粹浩瀚的灵力以精准的力度滋养她的身躯。

    他在救她。

    她艰难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想扯扯他的衣领。

    她想说不要再给她灌灵力了,神仙的灵力对她来说宛如最列的毒药,虽然能续命,但浑身的骨头好似被细密的钢针齐扎,复又一寸寸碾碎。

    这疼痛让她冷汗涔涔,手虚无力,以至于手悬在空中半天没落下去。

    忽而,一只白净清透的手,轻柔的覆住她的手指,放在她想要落下的位置。

    她缓缓仰脸,对上那双偶尔在她脑中闪过的幽长又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此时深沉又寂寥地凝视着她,浓郁得好似化不开的墨。

    于是想说的话落到嘴边,也变了模样。

    她一字一顿,吸着冷气道:“仙君还没有还我东西。”

    谛知静静地凝望着她,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

    看来是不还了。

    她扯了扯唇角,在意识溃散之际,拨开洞府大门。

    清风吹过绵绵山谷,撒落老树中的枯叶,露出一双晃荡的腿和一根毛茸茸的短尾巴。

    躲匿在树干之中的小妖精连忙收缩手脚,藏得更深,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树叶向底下的人家张望。

    这户人家院子不大,摊放了一地的簸箕,晒着药材。

    满身补丁的清瘦先生,牵着孩子的手,一味一味的教导着药材的名字。

    “爹爹我知道这个。”孩子指着晒干的根茎道,“上次娘亲眼睛难受,爹爹就称了三钱,熬煮了一锅糖水给娘亲喝。”

    先生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得到肯定的孩子露出腼腆的笑容,抬眼便撞见躲在枝叶中的身影。

    他的笑容加深了许多,趁着爹爹弯腰,对着老树偷偷挥手。

    叮——

    夙尾被妖简传音声惊醒,猛然睁眼,妖瞳久久不能平息。

    她定定看了屋顶很久,才想到那日被谛知救送回府后,闭关调理了近两个月,容辰应该在找她。

    她伸了伸爪子,由妖身化为人型,披上白色中衣,召出妖简。

    妖简是妖界洞府通用的留音法器。若主人闭关或外出时,来访的友人便能留下讯息,不至于白跑一趟。

    上面果然记录着容辰的来访,一条一条,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看着便觉得吵闹。

    她以意识滑动,停顿在一封简言上。

    [误传之人,已全族斩杀。白崖山事了。]

    没有落款。

    夙尾盯着这一行字,许久才抹去。

    偊康的手腕她很清楚,无论是否误传此事都已经结束,不会再让她查到半点信息。

    并且,偊康还为她擦干净了嵇珠儿那边的首尾,用不着改换身份。

    她还是妖界里出生低微行事狠辣的青山洞主,而偊康,也依然是牵着她手脚的背后之人。

    一切都没有变化。

    除了在她床榻之前,多了根皮肉尽断的枯毛尾巴。

    夙尾简单系上衣带,松垮单薄的衣料虚虚遮挡住她周身的疤痕,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白净的皮肤。她一头长发简单挽着,垂落不少,晃荡在腰间。

    她推开房门,想去泡茶。

    不料桌案之前,已有人落座。

    青玉瓶冉冉散着灵气,滋养瓶内的野花长时不败。

    野花之下,一壶紫砂,两杯清茶正静静的等待品鉴。

    俊美风流的仙君闲闲倚坐在桌案边,拨弄着苍青的尾羽,半垂着眼,神思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夙尾见他又穿着初见时的草绿,衣上金笔却是改画了兰花。

    她没有深究谛知是怎么进来的,仙家神通广大,上回拦得住不过是他的趣味,以她这随手设下的简单法门,用处多大她心知肚明。

    谛知抬起含情眸,虚空将玄雀尾羽送回棕瓶。

    他弯起薄唇,目光在夙尾的脖颈处扫了一眼,柔声道:“姑娘久未出关,叫在下十分忧心。”

    夙尾弯腰行礼:“小妖拜谢仙君大恩,上次莽撞叨扰,改日必当携宝拜宫。”

    谛知扬起清风止住她的动作,转而抵着下巴认真道:“那姑娘可一定要来。我那天宫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一抹像姑娘这样明丽动人的身影。”

    夙尾笑了笑,“仙君用词总是让我意外。”

    谛知邀请夙尾入座,将泡好的热茶推到她手边,做出委屈模样,“我的话都是真心,只是姑娘不信。”

    茶香扑鼻,味道熟稔。

    夙尾盯着杯中飘荡的栀果,有些意外道:“仙君也喜欢放栀果。”

    栀果虽香,却会带来一股奇妙苦味,许多人不爱喝。即便是常来做客的容辰,也是喝了许久才喝习惯。

    谛知悠然抿了一口,品鉴道:“姑娘的栀果比我宫中的要香一些。”

    夙尾并不相信,却回道:“青山向西五十里,有一处清潭,那里野果野草伴水而生没有天敌,产量极多。我便是在那里摘的。仙君若喜欢,我挑些生机强劲的,育在盆中,送去仙君殿里。”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嗯?”

    夙尾不明所以,看向歪着脑袋笑的仙君。

    谛知看着她,提示道:“你上次也说,若我喜欢玄雀,可以带去天宫养几只。”

    “姑娘不懂。”

    “我喜欢的不是玄雀,也不是栀果。”

    “只是喜欢就这样坐在这里,看你喜欢的东西,喝你爱喝的茶。”

    夙尾足足愣了好几息,怔怔看着仙君。

    黑漆漆静幽幽的瞳孔,镶嵌在她清亮的眼白中,黑白分明,便显得干净。如此眼神,挂在一张因气色不好而略显脆弱的脸上,意外流露出一丝单纯稚气。

    谛知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也出神了一瞬,久久才道:“所以姑娘无需为我做什么,若能陪我走走,便很好。”

    夙尾从怔然中抽离回神,垂眸捧起茶杯,思量道:“若能回报仙君恩情,自当随叫随到,不知仙君意欲何方?”

    “姑娘这话倒是问倒我了。”谛知露出沉思之色。

    夙尾淡淡一笑,“若仙君一时没有想去的地方,来日也可。”

    谛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轻轻点桌,“非也。”

    “我只是想同姑娘去的地方太多,一时不知道先选哪个。”

    夙尾看了眼他的扇子,扇骨轻巧,以普通竹子制成,一看就是人界之物。

    似乎谛知总是这副人间公子的模样,想来是喜欢。

    她不由出声道:“那便去人间吧。”

    “好啊。”谛知展开扇面轻摇微风,目光灼灼道:“人界东南有处名为画乡的小城,夜里集市甚美。明日初一,正是画乡灯会,届时我前来接迎姑娘。”

    他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道:“姑娘不会放我鸽子吧?”

    夙尾想说不会,看着得寸进尺肩膀都快贴过来的谛知,话便转了弯。

    “不好说,小妖有时也无甚脸皮。”

    谛知眯眼,“也?”

    夙尾伸出手,掌心相对。

    “仙君大恩,自当还报。只是一事归一事,还请仙君把我的东西归还给我,我为仙君做个新的。”

    谛知很会抓重点,“你自己做?”

    夙尾点头,“应当比仙君袖中的那个要好。”

    谛知定定看着夙尾,嘴边的浅笑淡了三分。

    竹扇也收拢了起来。

    气氛陷入微妙。

    夙尾心中一沉。

    谛知此人比她想象中的更难琢磨,高兴得古怪,不高兴得也古怪。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忽然,谛知拿出那枚粗劣的陶瓷口哨,放回桌面。

    夙尾伸手去拿,却被谛知偏开。

    他拂动清风,将口哨稳稳放置回百宝架原位,没有让夙尾经手。

    他勾着唇似笑非笑道:“姑娘大伤未愈,还是不必劳心费神了。明日我前来接姑娘,还请莫要外出。”

    说罢,直接消失不见。

    还未喝完的茶昭示着主人的匆匆,栀果的香气随着长时浸泡流出一丝内芯的苦味。

    夙尾嗅着这丝苦味,目光落在炽热绽放的野花。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支野花好像是她开府以来,家中唯一的妆点,亦是唯一的活物。

    如谛知当日所言,果然生机勃勃。

    她伸手摸了摸。

    花瓣细腻柔软,手感很像谛知的那身丝衣。

    她从乾坤袖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摸出一块五色灵壤,垫进青玉瓶。

    野花感受到土地的滋润,经脉抖动,颜色更盛。

    她静下心,将手中余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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