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沿海城市的冬天，虽说没有达到下雪的温度，昼夜温差还是很大，夜里温度骤降到只有几度，夏烨烨穿着单薄的针织衫一瘸一拐跑出一公里。
脚踝肉眼可见地肿起来，光是移动一下就痛得不行，她没力气再跑，心里的气没撒出来，蹲坐在路边玩着小石子。
昏黄的路灯下，她搓了搓手，一边哈气，一边玩小石子，嘴里嘟囔着：“气死了，应该把手机带出来的。”
“现在知道后悔了？”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却关心的语气。
夏烨烨抬头的瞬间，眼前一黑，果木的清香传来，她拿掉盖在自己头上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大衣上还有一丝温度，这种感觉就像她整个人包裹在白鸣笙的拥抱里，这么想着夏烨烨的耳根子不自知地烫起来。白鸣笙站在身后，挡住了路灯的光，睫毛纤长，瞳色黝黑，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夏烨烨的头发，随即又靠着她一起坐在路边。
夏烨烨愣了愣，胸中那股郁结的气就这么被白鸣笙揉散了，化在风中。夏烨烨冷得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白鸣笙，这才发现他脱了大衣后也只剩下单薄的西装。
“脚伸过来。”白鸣笙边说边弯腰查看夏烨烨的脚踝。
夏烨烨不太情愿，要是被白鸣笙看到脚踝肿了，估计又得呛她几句，但白鸣笙的手轻易地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褪下长袜。
“嘶……”夏烨烨吃痛。
比想象中肿得离谱。
“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挺有主见的？”白鸣笙从夏烨烨身上的大衣兜里拿出一瓶红花油，这是他之前让杜晨宇买的。自从知道夏烨烨身上有练舞留下的旧伤，他几乎随身带着这药。
白鸣笙给夏烨烨涂上红花油，手掌轻轻在脚踝处摩挲，一股温热蔓延开来，酥酥麻麻直抵夏烨烨的心脏。
“你怎么有这个？”夏烨烨看着白鸣笙认真帮自己上药的侧脸，那种酥酥麻麻的电流感还在侵袭着她。
白鸣笙抬起眸子望着他，眼里带了笑意：“刚在餐厅随手拿的。”
夏烨烨“哦”了一声，没想过餐厅怎么会恰好有这种药。
简单处理后，白鸣笙给杜晨宇打了电话，让他开车来接人回医院。
夏烨烨有些不情愿，别扭说道：“我还不想回去。”
白鸣笙帮她穿好袜子，漫不经心地问：“还能站起来吗？”
夏烨烨“嗯”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来，白鸣笙走到她前面，半蹲着身子。夏烨烨动作停滞了几秒，白鸣笙有点不耐烦地催促她。
“怎么？还想再跑一公里。上来，我背你。”
“不好吧。”
“又不是没背过。”
夏烨烨想起十四年前的盛夏，小俞哥哥送她去舞蹈室上课，回来的路上她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到了巷子口，怎么叫都不愿意起来，还撒娇让小俞哥哥背。
白鸣笙便让司机叔叔把她从车里抱出来放到自己背上。
那时候白鸣笙不过十五岁，个子刚到一米七，夏烨烨个头不高，但背起来双脚正好会踢到白鸣笙的脚弯。夏烨烨穿的是小皮鞋，白鸣笙就这么背着她走了200米的巷子，回家时白鸣笙的脚弯已经被踢破了。
为此，夏烨烨挨了顿骂，委屈极了。
夏烨烨看着眼前这个宽厚的背，从回忆里抽离，笑了笑趴上去：“别嫌重啊，白总。”
白鸣笙偏头看她，这个角度夏烨烨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睫毛，一闪一闪，夏烨烨不自在地别过头，心里又出现那种电流般的感觉。
“抱过，太轻了，背起来就更轻了。”
夏烨烨伸手在白鸣笙面前竖起大拇指：“白总，真会说话。”
说完后，夏烨烨才觉得，这样的距离似乎有点太亲密了，虽然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好像两人都闭口不谈昨晚的那个吻，夏烨烨想到这里，有些酸涩的情绪弥漫开来。
“你……”夏烨烨半开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
夏烨烨趴在白鸣笙的背上，她甚至能感受到白鸣笙说话时胸腔的共鸣。
“算了，没什么。”
白鸣笙继续往前走，他们在忽明忽暗的路灯间隙中沉默了许久，白鸣笙率先开口。
“昨晚，没有征求你同意，抱歉。”
夏烨烨心里抽了一下，没想到白鸣笙会给自己道歉，有些涩涩的情绪。为什么要道歉？这种事情要是道歉的话，是不是说明后悔了？
夏烨烨故作轻松地说：“你喝醉了，一人一次，就当扯平了。”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烨烨有点赌气的成分在，在她眼中白鸣笙刚才的语气好像是一个合作办砸了一样，冷冰冰地，刺得夏烨烨生疼。在此之前她甚至期待过，白鸣笙是不是真的像番茄说的那样，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什么会突然吻她？就算不是喜欢，至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吧？哪知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好像这件事是多么不可饶恕的错一样，还是说白鸣笙怕自己误会什么。
夏烨烨越想越别扭。
白鸣笙看不到夏烨烨表情，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刚想开口说自己没喝酒，话又被夏烨烨截住。
“再说了，和你的话，也不是很亏啦。我室友要是知道肯定羡慕死我啦。没关系！”说着还拍了拍白鸣笙的肩膀，好像她真的不在意一样。
白鸣笙见她这样，便没再开口，又是一阵沉默，身后的夏烨烨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
夏烨烨假装浅咳了一下，“有点冷。我们回医院吧。”
夏烨烨不知道的是，杜晨宇一路上都慢悠悠开着车跟在后面，白鸣笙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还打趣杜晨宇，“你这是掐秒了吗？真巧啊。”
杜晨宇礼貌地笑了笑：“是白总让我跟着你们的。”
夏烨烨没抬头，丢下一句“哦”就坐到副驾驶。
杜晨宇刚才开车跟在后面的时候，心里还想白鸣笙是不是开窍了，现在这情形不仅没开窍，还把人给惹生气了。
杜晨宇刚想去驾驶座，就听白鸣笙冷冷说了句：“你去后座。”
白鸣笙拉开驾驶室的门，见夏烨烨没系安全带，正想弯腰过去，夏烨烨就拉过安全带，啪嗒一声系上。
杜晨宇敲了下副驾驶的车窗，“白总，我家就在附近，走回去就行。”
白鸣笙点了点头，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杜晨宇见车驶远，拿出手机给白鸣笙发了消息。
杜晨宇：白总，虽然不合时宜，但别忘了过两天要去上海出差。
车内白鸣笙的手机在扶手箱上亮了下，白鸣笙余光看了眼，原本他不用那么急着看手机，但落针可闻的车厢内，他终于找到打破沉默的契机。
“帮我看下手机。”
夏烨烨拿起手机的时候，白鸣笙说了密码，夏烨烨轻松地解锁，打开微信。
“杜晨宇说让你别忘了过两天要去上海。”
夏烨烨正准备锁屏，发现白鸣笙的微信置顶竟然是自己的头像，备注是一只猫的emoji。
刚才的别扭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你要去出差？”
白鸣笙专注地看着前方，“嗯，集团那边的工作。”
夏烨烨从唐芷如他们那里听过，白鸣笙刚回国的时候，集团的董事不同意他插手那边的事情，白鸣笙和他父亲关系也并不好，于是就向董事会提出自己会独立门户，自负盈亏。
夏烨烨猜测大概是海月游戏的成功，让集团看到了他的能力，所以他现在也需要参与集团的工作。用唐芷如的话来说，白鸣笙早晚要回集团去继承家业，海月游戏不过是资本家过家家的道具，等白鸣笙回了集团可能就会把海月游戏卖了，又或者换个人管理。
夏烨烨喜欢海月，自由扁平的工作模式，同事们相处融洽，每个人都在迸发创意，在这里她看到了每一个同事的白日梦成为现实的可能。如果换了管理人，可能一切都会改变。
“你以后是不是会把海月游戏卖了？”
正好是红灯，白鸣笙偏头看她：“怎么会这么问？”
“没，就听同事们八卦的，说你早晚回集团继承家业。”
白鸣笙闻此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少听点八卦。”
夏烨烨把手机放回原处，突然严肃地转向白鸣笙，用手指了指手机，说：“白总，我发现你这人很没有安全意识。”
白鸣笙微微偏头看她，“我没有违规驾驶行为。”
夏烨烨摇头：“不是说这个，刚才你居然直接告诉我密码，还让我看了你的微信。你的手机里应该有很多商业机密吧？万一我真是商业间谍呢？”
“没有机密。”
夏烨烨坐回去，两只食指在转圈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对着窗外偷偷说了声：“我可是看到了。”
说完对着窗户悄悄抬手做了个小猫挠痒的姿势。
“嗯？看到什么了？”
夏烨烨没想到白鸣笙竟然听见了，故作镇静地说：“没什么，就看到了白总的一些恶趣味。”
白鸣笙抬了下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恶趣味，几秒后望着前方勾了勾嘴角，问道：“不像猫吗？”
“我才不是猫，我是武松。”
“武松？”
夏烨烨点头道：“嗯，武松打虎。”
“谁是老虎？”
夏烨烨抬手抵在下巴上，装作思考的样子，对着白鸣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资、本、家。”
白鸣笙勾了勾嘴角，开起玩笑道：“我怎么记得刚才有人在饭桌上刚说过喜欢我们公司，现在就开始唾弃资本家了？”
夏烨烨伶牙俐齿，怎么会被白鸣笙的话呛到，“资本家是资本家，公司是公司，我喜欢的是公司的同事，氛围，工作内容本身，又不是喜欢资本家。”
白鸣笙被夏烨烨最后一句话噎住，不知道如何接话，一时没注意红灯，绿化带窜出一只流浪猫，夏烨烨大喊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一个急刹，夏烨烨差点磕到额头，好在白鸣笙眼疾手快用手背挡在夏烨烨额头前。
“没事吧？”白鸣笙话音刚落，夏烨烨已经取掉安全带下车查看情况，白鸣笙开了应急灯，也跟着下去。
猫咪浑身都是泥浆，倒在车前，夏烨烨心道千万不要有事，小心翼翼地靠近猫咪，走进了才看清车轮离猫咪还有一点距离，白鸣笙没撞到它，只是猫咪好像有点被吓到了，蜷缩着身子，俨然一副防御的姿态。
夏烨烨也不管周围的人，趴在地上小声安抚猫咪，轻轻伸手过去尝试抚摸猫咪，刚开始猫咪有些警惕，和夏烨烨僵持和许久，张着嘴哈了几次。
夏烨烨趴太久，腿部发力加重了腿部伤势，大冬天她额间已经密布细汗。白鸣笙见状握住她伸向猫咪的手，将她抱回副驾驶坐着，夏烨烨本想反抗，白鸣笙沉声说：“别动，救别人前先照顾好自己。我去就好。”
白鸣笙回到车头前，那只猫咪应该是有点受伤，也不跑，就躲在车头下。白鸣笙像之前夏烨烨一样趴下，伸手慢慢靠近猫咪，和刚才不一样的是，猫咪竟然放松了警惕，乖乖任由白鸣笙抚摸它。待情绪安抚得差不多了，白鸣笙一把抓住它，将它抱了出来。
白鸣笙抱着猫咪，走向副驾驶：“这下放心了吧？”
夏烨烨看了看猫咪，又看了看白鸣笙，感激和心疼交织，嘟囔了一句：“小可怜，和你当时真像。”
“那你又救了一次小可怜。”
白鸣笙边说边把外套脱下来，包住猫咪递给夏烨烨，夏烨烨接过猫咪，问道：“之前在漫展，把你衣服弄脏了，你那么锱铢必较，我还以为你很抠门呢，现在居然舍得把衣服给脏兮兮的小猫。”
“要看人，那时候不知道是你。”
白鸣笙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但夏烨烨却被这句话弄得一阵慌乱，低着头佯装镇定地不断抚摸小猫咪。
“你再摸下去，它身上的泥都干净了。”白鸣笙调侃道。
夏烨烨别过头，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快走吧。先带它去检查一下。”
“你呢？脚还痛吗？”
“不痛了，先，先走啦。”夏烨烨伸手推白鸣笙，泥浆在白鸣笙的腰部留下个巴掌大的印子，白鸣笙勾了勾唇，回到驾驶座启动了引擎。
夏烨烨查了下最近的宠物医院，夏烨烨脚不方便，白鸣笙抱着她，她抱着小猫，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进了宠物医院，好在已经很晚了，除了值班的医生没其他人。
值班医生抬眼看了看两人，皱起眉头说：“这里是宠物医院，医不了人。”
夏烨烨刚想解释，怀里的小猫就从白鸣笙那件衣服里探了个头，委屈巴巴地喵了几声。
医生摇了摇头：“猫放这里，人也可以放下来了。”
夏烨烨知道医生误会了，迫不及待从白鸣笙怀里跳下来，哪知道太用力，扯得腿部生疼，“嘶……”
白鸣笙扶她坐下，医生也开始检查小猫，一边检查一边询问基本情况，检查、清洗花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完成。
小猫应该是之前被人长期恶意虐待过，腿部有伤，还好送得及时，之后做个手术，再好好疗养可以恢复。除此以外，都是些小问题，营养不良、猫藓、一些皮外伤等，医生建议小猫先放医院观察，补充营养，医治猫藓后再进行手术。
夏烨烨看着洗得干干净净全身雪白的小猫，满心欢喜。小猫正在乖乖地吃着鱼肉罐头，吃几口就抬头看一眼两人，好像怕两人跑了似的。
“太晚了，先回医院吧。明天再带你过来看它。”
夏烨烨和小猫挥了挥手，准备离开，白鸣笙想背她，被严厉拒绝了。夏烨烨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跟在白鸣笙身后，出门时还特意和医生打了招呼，想要刻意强调之前并不是自己自愿被抱进来一样。
白鸣笙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没戳穿。
回了病房，白鸣笙拉上了窗帘，月光透过百叶帘的缝隙，零零碎碎地照进来，落在白鸣笙的侧脸上。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夏烨烨有些不自在，干脆假寐，哪知没过几秒，就被白鸣笙戳穿：“除了装睡岔开话题就不会其他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躲着我。”
一提到以前，夏烨烨就来气，一声不响就走，还希望别人给他好脸色吗？夏烨烨扯了扯被子，转过身背对着白鸣笙。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夏烨烨，转过身来。”白鸣笙见夏烨烨没动静，他便走到病床另一头，夏烨烨马上换个方向，这样来回几个回合，反而是夏烨烨先耐不住性子，索性坐起来。
她质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白鸣笙弓着身子，凑近她，她几乎是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用力摇了摇头，白鸣笙被她逗笑，眸子里难得地见到片刻放松的神情。
“你，你笑什么！”
“你紧张什么？“
夏烨烨捂着嘴，声音闷闷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趁人之危。有话快说，我要睡觉了。”
白鸣笙双手轻轻放在夏烨烨肩膀上，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以前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那时，我别无选择，等时机成熟我再向你解释，好吗？”
夏烨烨没有回答，白鸣笙继续说着：“昨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亲你，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但……我是认真的。”
房间里静谧得不行，月光下雀跃的尘埃犹如夏烨烨此刻的心跳的鼓点，嘭嘭嘭，准确地踩中每一个节拍，就连脑海中也被这节奏带动，嗡嗡回响个不停。
夏烨烨傻傻地问了句：“什，什么意思？”
白鸣笙握住夏烨烨的双手用了点力，轻声道：“是我喜欢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