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Chapter 18

    深夜,奥利弗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港区,回到了那个庞大都市里的偏远小渔村。

    小渔村里没有大都市里特别的产物,在那儿的人都是靠水吃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偏偏如此辽阔的海域养育出暴种。

    十五岁被接回利福特之前,他一直过着这样日子。

    黑暗,阴郁,不见日光。

    这个世界的美好,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识过。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背心坐在用木板搭成的路上,脚底下踩着的拖鞋一黄一蓝,背顶是灼热的日光。

    拽着沉甸甸的蓝色渔网,一点一点地收回来。

    手心被磨出了血,指缝里也全是鱼虾的腥臭味。

    渔网里却不见成效,只有零星几颗算得上能卖能吃的鱼。

    他拎着塑料桶回家。

    推开门,是结满蛛网的家。

    少女和奶奶坐在正中央的那台崴脚桌子旁,桌上是烹饪好的饭菜。

    鱼头豆腐汤,白灼虾,蒜泥生菜。

    好像都是他爱吃的。

    奥利弗看着二人,眼底掀起一丝惊讶与不安波澜。

    两个人都在微笑着向他招手。

    “奥利弗,快一起来吃饭呀。”楚荔笑盈盈地凝他,“快来呀,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蛋炒饭哦。”

    “还放了三个鸡蛋哦!”

    奥利弗愣了下。

    也随即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喜好。

    大概是那一次,在茶餐厅时他点过。

    但也只有那一次。

    楚荔对他的喜好很了解,即便是一些微小到连他都注意不到的细节她也了如指掌。

    他看到她欣喜的眼,无端生出一丝心安。

    这样的眼,他在送她公主裙和首饰盒的时候也见到过。

    楚荔不爱穿裙子,平日里也多以宽大的休闲裤和牛仔裤示人。

    但她的桌子上时常摆放着一个被画得脏兮兮的芭比娃娃。

    她没主动说过她的家庭,但奥利弗大概了解。

    一次时装宴后,他买下一条漂亮的白色公主裙。

    吊带蕾丝的,看上去很温柔。

    很衬她乖巧的气质。

    奥利弗把裙子交给她,少女绯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这是送给我的吗,先生?”

    “当然。”奥利弗把手背在身后,“快试试吧。”

    “好的,那我先去更衣间换吧。”

    “不用。”奥利弗抓住她的手腕,眼底纵火,声线喑哑。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就在这儿换吧。”

    “……”少女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她藏在被子里把公主裙换了,出来时网纱还蒙在脸上差点被绊倒,整个人都显得狼狈而可爱。

    她嘟着嘴,一脸不悦。

    偏偏他就很吃她这样的表情。

    只不过一起生活到现在,他鲜少再见。

    这次见到,也是在梦里。

    奥利弗接过碗筷,坐了下来。

    用筷子戳起一筷蛋炒饭送进嘴里,却在咬合时碰到了一个蛋壳。

    奥利弗把饭吐了出来:“你这做的什么,怎么还会有蛋壳?”

    少女听罢有些无措,双手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格外羞赧。

    奶奶拍了拍他薄薄的背,责备道:“别这么对女孩子。”

    奥利弗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少女却从他的耳边穿过。

    她越过门槛,跑到波浪形的海岸线边。

    然后,回眸,绝望地凝视着她。

    纵身一跃,跳进海里。

    奥利弗醒了。

    他从丝绸被里坐了出来。

    梦里的场景和当年太像,只是对象有所不同。

    再晃眼,还是这么尖锐,刺痛,真实。

    所爱的人,好像一个个都在离他远去。

    就连他带回来的这个小孩也是。

    奥利弗把手揿在胸口上,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管家凯文似乎注意到了奥利弗的动静,从门口小跑过来,看见奥利弗满头的汗,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请问您又梦到了蒲云太太了吗?”

    奥利弗嗯了一声,吃痛地将手撑在额头上,耳根泛起痉挛后的红。

    “还梦到了她。”

    “……”

    --

    吃完晚饭,大家在楼下一一分别。

    大家站在大厦楼下,有几个人掏出细细的女士香烟互相借火点燃,他们喷出一口烟,大家一一告别,身上沁着淡淡的酒气。

    楚荔的家离维港之夜有些远,打车太贵,最好乘坐公交车。

    她挎着包迈上公车,末班车里人不算多,还有很多空位。

    楚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身上的骨头在接触椅面时发出放松的脆响。

    她把头抵靠在窗户上。

    港岛的夜晚是靛青色的。

    几盏圆形的灯挂在门匾之前,葳蕤灯光打在公车和出租车暗红的漆皮上,立牌上写着开船时刻。

    波浪形的海岸线外,是碧蓝的海和黑白相间的轮船,无数异常色彩在暗涌的水流下厮杀。

    码头又变成红色。

    空气中是咸咸的海水味。

    下了车,来到她家楼下。

    不远处有穿着接地气背心的男男女女们背着手牵狗出来遛。他们走得很慢,好像每一步都经过细心思考,趿拉着拖鞋发出鱼在案板上板跳的声响,雪白的小狗正吐着舌头冲她笑。

    楚荔竖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狗打了打招呼。

    男女和小狗也对她笑。

    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在陌生的城市开启全新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没人管束,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楚荔在铁栏门前输完密码,正要进去楼里时。

    忽然发现右手边有一家还在亮着灯的缝纫店。

    用白布拉开,上头用红字写了“华姐改衣”。

    桌子就摆在门口,乱糟糟地堆着各色的布条。

    楚荔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

    在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后,感性赢过理性。

    她叹了口气。

    冲回家里抱下一沓乱蓬蓬的公主裙。

    楚荔走进门店,门框有些矮,穿着高跟鞋的她需要猫腰。

    “你好,请问有人吗?”

    “有有有。”

    桂花黄的帘子后传来一缕苍老的声线,里面的人似乎在放下碗筷,筷子搭靠在瓷碗后的几秒,一个慈眉善目年纪稍大的女人拨开帘子出来。

    女人拍拍灰尘,笑得很朴实:“有咩要呀(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楚荔向上顶了顶怀中的破裙,“请问补衣服可以吗?”

    女人听到她说的不是粤语,也转换语言,用颇显蹩脚的普通话回她:“可以啊可以啊,你先把衣服放上来,我看看。”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布条赶到地上。

    楚荔把裙子放了下来。

    此时,方慕阳打了通电话来。

    “喂,荔荔,你现在在哪儿?”方慕阳焦急地问,“是和斯瓦在一起吗?”

    “卢斯瓦?”楚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啊,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刚刚散场林哥打算送他回去时突然发现他不在了!”方慕阳说,“怎么办啊!我们找他都快找疯了!”

    “……?”

    楚荔:“他这么大个人了,能不知道自个儿回家吗?”

    至于大家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

    方慕阳沉默了会,像是在试探:“荔荔,难道你不知道斯瓦是谁吗?”

    “不知道。”

    “他是我们卢总唯一的亲弟弟,卢斯瓦。”方慕阳一字一顿,“也是卢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卢总的父母都过世了?”楚荔把重点放在这上面。

    “是啊,卢总的父母在卢总十五六岁的时候好像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斯瓦的年龄又很小,两个人都正是用钱的时候,卢总就辍学出来打工为家里补贴家用,一手把卢斯瓦拉扯大。”

    楚荔不解:“那按理来说,卢斯瓦不该挺感谢他哥哥吗?”

    “我怎么感觉他每天吊儿郎当的,不像是会听卢总话的乖弟弟。”

    “诶,谁知道呢。”方慕阳叹了口气,“豪门恩怨,咱们普通人怎么会懂。”

    “……”

    还真不一定。

    从楚荔这儿没有获得有用的信息,方慕阳便匆匆把电话给挂了。

    末了还叮嘱她,一旦有方慕阳的信息一定要告诉她。

    楚荔回了个好。

    缝纫店阿姨在看过裙子后,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姑娘,你这裙子应该不便宜吧?”

    “呃,可能。”

    “这么贵重的裙子怎么不好好保存呀。”阿姨拿起残破的一角,颇为叹息地摇摇头。

    有些事儿,不是她不想。

    而是因为做不到。

    阿姨说:“这样吧,我先尽量补,补不好就只能麻烦你找别人了。”

    “没事,尽力就行。”

    “好嘞。”阿姨拿出价格明细表,“一个周来取哈。”

    “OK。”

    楚荔从钱夹里掏出一叠崭新的港币。

    阿姨欢喜地接过,用篓子接着裙塞到店铺里最干净的一角。

    她慢慢离开缝纫店。

    转身时,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擦着她的肩膀飞过。

    坐椅上只有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他带着漆黑的头盔,融入蒙蒙夜色。

    忽然,停住。

    然后摩托车倒着驶到她的面前。

    男人提开挡风玻璃,露出一双明亮又玩味的长眼。

    眉眼弯弯,仿佛浩瀚苍穹里闪闪发光的星月。

    “好久不见。”

    这是他今晚对她说的第二次。

    楚荔皱着眉,不解风情地扇扇面前机车的汽油味儿,“怎么又好久不见了,一个小时之前不还见过吗?”

    “是么?”卢斯瓦塌下挺拔的背,双手交叉,叠放在转速表上。

    他用手托着脸,笑眯眯地说:“可是这一个小时对于我来说好漫长哦。”

    “我好想你。”

    “……”

    楚荔问他:“你是变-态吗?”

    “你有见过这么帅的变态吗?”

    “……”

    还真有。

    她不仅懂豪门恩怨,也见过比这更帅的变-态。

    “你来这儿干什么。”楚荔说,“快回家吧,大家都在找你。”

    “谁?大家?”卢斯瓦盯着她,“这里面包括你吗?”

    “NO。”

    “那就完事了,我回去干嘛?”

    “?”

    他妈的我找不找你碍着你回家了吗?

    什么毛病真是。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楚荔耐心地抱着双臂。

    晚上的港岛还是有些冷,湿润的风卷着海味儿,刺到身上,像带冰的毒针。

    “不是你说的么?我要去酒吧。”

    楚荔没好气道:“这话怎么就听了,我叫你回家怎么不听?”

    卢斯瓦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好像是哦。”

    卢斯瓦忽然又跳脱地来了句:“那你和我回家吧。”

    “……”

    真的是变态加流氓加疯子。

    她真是疯了才会浪费大好的睡眠时光来陪他。

    “怎么?你这什么表情?”卢斯瓦,“不愿意?”

    “还是你已经其他男人了?”

    “……”

    楚荔不愿再理他了,拎着自己的小熊挎包转身,回到绿皮大楼前。

    背后有一双眼,一直幽幽地看着她。

    像新春伊始的阿勒泰,山谷间雾气重重,森森的松林被大雾晕开,雪白空洞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个黄绿色的点。

    他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又笑了。

    卢斯瓦冲她大喊:“楚荔,我看上你了,你跑不掉了。”

    “你他妈就算有男人老子也要把你抢过来!”

    “……?”

    周围的人纷纷从卷帘门里探出脑袋,窥探这狗血盛世。

    缝纫店的阿姨也确乎是惊掉了下巴。

    楚荔是真他妈的无语。

    捂着脑袋咚咚咚地上楼去了。

    他妈的。

    哪儿会有人跑到别人家楼下宣告小三主权的啊????

    ---

    楚荔回了家,把皱巴巴的衣服换下来,顺便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刚才的不悦也随之消散。

    深夜四点了,她还没有什么睡意。

    她坐进破旧的橘色沙发,吊带蕾丝裙紧密贴着好看的骨肉与妖娆的曲线。

    楚荔把长腿收回来,折叠着挤在怀中。

    打开Ipad,慢慢调出还没看完的一部老番。

    ——Banana Fish。

    中文名字叫,战栗杀机。

    楚荔对着亚修的脸哭得死去活来,纸巾都用了大半。

    面前还泡着一碗香喷喷的辛拉面。

    这样深夜追番的日子,从17岁以后就没有过了。

    呜呜呜。

    我的亚修。

    呜呜呜。

    我的天使英二。

    楚荔越看越难过,仿佛亚修挨的每一刀都捅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Ipad上跳出一个弹窗。

    有人给她发邮件。

    来件人叫Joshua· Oliver。

    她坐直了身体。

    【Joshua】: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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