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愣神不过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听见身旁太子温润的声音,“阿川,那个孩子真是舅舅当年部下之后么?倒是有几分赤忱和胆量,这个时候跑出来说这种话,晋王此刻面色着实不虞啊。”太子望着这有些荒唐又好笑的场景,跟清川核实这罪魁祸首的身份。

    清川有些揶揄地看着这位兄长,这突如其来又直击对手的手笔,她还以为是太子哥哥派人布的局,“这不是怀安哥哥的手笔?”

    “我还以为是你,你不是最爱耍这种不动声色损人的小聪明了吗?”太子将手持折扇合上轻轻敲了敲殷清川的头。

    “又敲我,我且不敢在这种场合耍聪明。”殷清川回想着这个熟悉的孩子,缓缓开口,“这个孩子是挺眼熟的,他爹好像是福伯的旧相识,据说也是我爹当年的旧部,小时候经常和他母亲一起来给福伯送年礼,之前一直想来殷府当护卫来着,可他娘好像因为夫君当年战死,不大乐意儿子也来干这舞刀弄枪的事,渐渐不让他老来将军府来往了。”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虽然他是希望晋王派再气焰嚣张一点,好抓住时机一击致命,不过这这小插曲倒是一个很妙的巧合。

    百姓们拥着陆念禾一直说着祝福,他们二人坐在牡丹居看着这浩大的仪式,看着陆念禾从人潮中领这一行使臣队伍向前,向她们的方向慢慢走近牡丹居名下的旁设驿站。

    晋王想着自己今时今日的职责所在,不欲为难这些小民,他忍住心中不悦,驱使着守卫散退民众,人群虽然围着陆念禾,但其实也是在官道旁一直有距离的,此刻往后退着,把驿站门口四周空了一大块出来,礼部官员接待着使臣队伍进入驿站,留陆念禾在外打点布防驿站守卫。

    得了晋王的令陆念禾也不恼,翻身下马,把马交予侍者,与亲卫吩咐完,转头自己一双淬满风沙的眼睛就这么与殷清川撞上。

    他微微一愣,神情有些呆滞,空张了张口,下一刻敏锐的直觉就让他身体却下意识一侧,目光死死盯住了人群中的银光一闪。

    是兵器!

    “有刺客!”

    话音未落,周遭守卫马上警戒起来,团团围住驿站,却已为时已晚了。

    这寒芒竟不图谋驿站里的人物,从陆念禾眼前掠过,连着两箭直冲牡丹居二楼而来。

    殷清川护着太子堪堪躲过第一箭,第二箭却是角度刁钻,直逼面门,躲不过了。太子想上前挡住这一箭,她一狠心,闭了闭眼,用力把太子往后一推,带着太子倒了下去,这箭却还是擦过她的腰侧。血气弥漫上来,却见太子已然慢了一步,震惊地看着殷清川,赶忙一手揽住殷清川,另一只手攥住这带血的飞箭,箭端上还淬着不知名的液体。

    箭上有毒!

    丁香与太子随身带着的侍卫忙上前护住自家主子与殷清川,“公子!宜安郡主她……”

    一时之间,牡丹居内外乱作一团,众人也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凶案,忙抱头躲闪,贼人也混迹在人群中。几队士兵在夹缝中上前追击,百姓见只那一箭后没了声息,才纷纷往这边看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中箭了?”

    “刚刚那贼人的打扮不像中原人。”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一阵一阵钻进殷清川耳朵里,她感觉神思逐渐浑浊,逐渐陷入昏沉,眼睛失去了光影的踪迹,最后控制不住地阖上了。

    “宜安!宜安醒醒!”

    倒下后只听得到太子表哥的呼喊。

    好痛,好痛……牡丹居,怎么还不来人。

    “阿妹,阿妹醒醒!”失去意识之前,她恍恍惚惚听见这样一个声音靠近自己,然后自己就坠入了一个怀抱中,把自己腾空抱起,查看自己腰间的伤势。

    “来人,封锁城门,不准逃出去一个人,给我一个一个地盘查,京城翻过来也要抓到刺杀太子与郡主的贼人!”陆念禾慌忙抱起了受伤的清川,控制着牡丹居的局势。

    今夜的京城被一枚破空的利箭划破了宁静,牡丹居刺杀一事虽被上面压了下来,但民间细细碎碎的传闻是永远也止不住的,像无孔不入的风一样。国之储君与殷家独女在这个时间节点遇刺,一时之间,很多人在北漠进京议和一事的立场,就有些微妙了。

    脑袋重的很,思绪也好像沉入了海底里,一直不受控制地闪现着零零散散的回忆。

    血气昭彰着死亡的现实,“将军!夫人她……夫人没能救回来……”一个脸上满是伤痕的魁梧男人声音颤抖地向前汇报。

    听着这番说辞的男人逆着光,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颤抖的身体已然遮掩不住他心中的悲痛,他张了张口,最终说不出什么,只是落下两行清泪,伴着声声止不住的呜咽。

    娘亲……

    北疆难得的晴天也带着戈壁的苍凉,身着铁甲的将军对着属下吩咐:“联系一下阿姐,把清川和念禾……送走吧,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亲,是我没保护好她,是我没有担当,我……我真的,没办法再看着这两个孩子了,送他们回京城吧,至少不愁吃穿,养成一个纨绔也好过跟着我在这吃沙子。”

    别……别送我走,父亲,您不知道……自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清川,我选上伴读了,不过是……晋王殿下的伴读。”

    “宜安郡主,晋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次征战,我很想去,也必须去。”

    少年将军的背影清瘦而坚韧,逐渐远去,被泪水模糊了形状。

    陆念禾……你也要离开我……

    “清川,姑母问你,听今日教导你琴艺的先生说,你今日又没来上课?手拿出来我看,你是不是又……”庄严肃穆的皇后娘娘难得脸上动了怒气。

    年幼的殷清川顺从地把双掌递向前,却是抬起了稚嫩的脸庞,眼睛里尽是执拗,“姑母……我还是想习武。”

    “你……你,好啊,你们一家都是要气死我啊!我管不住你,你先自己回将军府待几个月反省反省吧”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上来,沉重的要溺死殷清川。

    满门忠烈,就留下自己这最后一滴血脉了,她不由得想到,要是死得早一点,是不是就能和家人团聚了,哈哈。再多的骄矜张狂也盖不住她心里的悲凉,一定要活着,要作为最后的战士活下去。

    一股剧烈的血腥气从胸口漫上来,胸口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咳嗽声震得她四肢百骸都仿佛不受控制离她而去。在这痛感的折磨下,她的心跳却愈加明显,像很久以前听见的战鼓声,随着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催着她的血液也热起来,奔腾苏醒。

    真好,还活着,没死就好。

    她费力地抬了抬手,好像企图在无边的痛感里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又好像单纯只是寻找一丝慰藉。

    “小姐,小姐?小姐你可是哪里不适?”丁香赶忙上前询问自己的伤势。

    “清川醒了么?”外头有脚步声冲了进来,来人慌乱地拿了块帕子拂去自己刚刚吐的血,“怎么又吐了这么多血,丁香姑娘,快去请外边候着的太医进来瞧。”

    “是。”在一旁止不住泪的丁香的忙起身。

    “是你啊……陆……陆念禾。”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费力睁开了被黑暗沉沉笼罩的眼皮,看到这位故人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是陛下派你来护卫我的安全的嘛……真是劳烦你了……牡丹居……咳咳”

    “不着急,且慢点讲,牡丹居的贼人尚在盘查,恰逢年节,京中热闹,恐怕是不好追查。陛下担忧郡主殿下的安危,就命我守在将军府了。”

    他声音比以前厚重了不少,带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你……咳咳”本想他近况如何,两人目光一对上,殷清川就说不出一句话了,自己这副样子,恐怕也没什么资格好去忧心他人,陆念禾……看到自己这副惨状会失望吧,武功,声名,自己都没讨个好。

    想这么多干什么呢,他们俩,早该在七年前就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兄妹了。

    陆念禾只是有些生涩地带着宽慰地一笑,“我此次回京,本来还想问你近几年安否,看这样子,恐怕是无需多问了。”眉头带着无法疏解的郁结,就这样盯着她,“一别多年,再度重逢,本来是件欢喜事的,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德行了呢,哎,倒也该是这样,料想你也不是个能消停的主,一见面总得有人见点血啊,没想到这回是自己受伤了。”

    欢喜事,亏他说得出口。

    是啊,算起来,她与陆念禾已经有五六年时间没见了。上次分开的时候说了太多伤人的话,明明是故人,待神思清明了一点之后再面对他,竟然说不出什么话。

    丁香引着太医进了内室,余宁布了块方巾在殷清川探出的腕开始搭脉。

    “有劳陆大人关怀了,我身体怎样,还得请余太医诊断”

    “郡主清醒过来就说明情况已无大碍,这一箭虽未伤及要害,箭头上却淬了毒,此毒卑职并未看出是何方神圣,只能把凶器拿回太医院再行定论,不过目前看来这毒并不马上要人性命,但也太过耗损根基,您现下吐的血都是药效发作之效,不必惊扰,只要后续按方服药,再多加调理,臣后续再与太医院同僚研配新方,逐渐把体内的余毒排出就好。”余宁把完脉象,把方巾收起来 ,心中已了然,却欲言又止,“只是除了耗损根基外……”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何病症?”榻上的人轻轻开口,有种破碎而孤勇的冷意。

    余宁惶恐下跪,脸上都要渗出汗来,“殿下,接下来的话,不知陆大人可要回避?”

    她的一双眼睛在夜里显得尤为明亮,苍白的唇轻启:“无妨,陆将军是陛下特意派来护卫我的人,于情于理,我的状况都是应当让他知晓的。”

    “此毒虽不至死,但对身体损害极大,郡主平日身体就不大好,又经此遭,自此以后您的武功怕是会彻彻底底的废掉,”余宁看着这二位的脸色斟酌着措辞,“以及……以及殿下往后怕是……不能有孕。”

    陆念禾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骤然抓住她的手,面上还是一副宽厚模样,只是声音里的颤抖早已掩藏不住。

    彻底废掉……怎么会这样。

    “你的武功怎么回事?”许是关心则乱,陆念禾说了这么句废话。

    他不敢想象,这么意气骄傲的她,没了武功会有多失落多难过。

    烛火昏暗,摇摇晃晃的灯光都照的人平日凶名远扬的人都温柔了些,他一袭布衣常服执手在身侧,倒不像个武将,俊朗缱绻的关怀模样,活似个多情书生,一如他当年年少一样。

    假的,都是假的。

    她一下子有些无力,不耐烦地想撕破这虚情假意的关怀,甩开了他的手,“情况如何太医已然言明。”

    “不能有孕,呵,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和手段啊。我本来以为你会更在意殷家的血脉就此断了,毕竟你背负着殷家的生恩养恩,想必比我更算得上忠心耿耿。”她冷冰冰的脸上多了几分嘲弄,“但现在看来殷家孤女失了武功也是一件蛮失脸面和威望的事情,不知可有损你行伍之间的号召力啊,陆将军?”

    他走的太早了,殷清川这副冷硬的模样他几乎没有接触过,一时有些慌乱,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两人的幼年时刻,那时殷恒将军刚把他们送回京城,殷清川骤然丧母又远离父亲,时常像只小猫一样缺少安全感,天天黏着他。

    “那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我和清川保证,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往事历历在目,年少的话过于天真可笑,虚幻得像琉璃碎片的倒影一样。

    “怎么不说话,是不敢回答我嘛?”病中人声音虚弱,情绪起伏带着声音多了分破碎的哑,带着经年不息的冷漠与不耐,诉说着对这个人的厌恶。

    殷清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锋利,明明不奢望什么的,因为道歉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无用的话了。但看到陆念禾这个虚伪的温情关怀,她就心里来气。

    七年前走的那么决绝,现下也没必要做这么一副卑微诚恳的姿态。

    余宁有些不着声色的看了陆念禾一眼,“殿下现下需要静养,还是不要有大悲大怒的起伏为好。”

    丁香接过侍女端上来的汤药上前斡旋,“小姐,先把药喝了吧。”

    接过苦涩的汤药,少女面上神色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冷漠,“有劳余太医了,丁香把二位都送出去吧,我乏了,喝了药就睡会儿。”

    “是我失礼了……”他收回了想要上前的手,与余宁一同出了内室。

    “夜色已深,还请陆将军,早些歇息,勿要忧心。”对于这二位的恩恩怨怨,余宁不敢掺和,深深看了陆念禾一眼,只劝着这位小将军。

    “多谢余太医。”

    窗外的风呼啸得更厉害了,卷着寒冷彻骨的雪,不迎征人,刺痛了故人。

    将军府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还是这般光景,还是这般人,但风霜过后,谁能难免物是人非呢。

    陆念禾缓缓阖上了门,明明那么远,可殷清川还是好像被趁虚而入的风雪裹挟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心也是。

    “好好休息。”

    “少爷,外边风雪大,老奴带您回房吧,您的房间一直都收拾得好好的。”福伯看着独自立在雪中的陆念禾,心酸得厉害,上前劝解。

    “福伯,往后不必叫我少爷了,我不日便会重归行伍,也不会在将军府久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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