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却说蓐收自两日前发现了千年玄武的踪迹,这两日便一直锲而不舍地寻着。直到当日突如其来的雪崩,连同玄武踪迹一起出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好在阿念竟随身带着他送予的青龙玉牌,有了他精血灵力的指引,他终是锚定了确切位置,扒开层层雪障,寻得了昏迷不醒的她。

    如遭雷击,如临深渊,如获至宝……

    天知道他见到被冰魄玉蛹牢牢护着,四肢俱全、筋骨完好、并无内伤的她,有多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

    “未曾通禀长辈,你怎么有胆子私自进山,当这风雪是吃素的吗?”

    “是,陛下曾对你去西炎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是有两王暗中相护,知你必定性命无虞,怎可同这回一概论之?”

    “你知不知道,这次若是我晚去一步,你便会有性命之忧?”

    “你便是这般抱着同样的侥幸,把性命当成儿戏吗?”

    “就算为了救我,何至于你把命搭上?不若任我自生自灭来得干净。”他恨恨道,面上是不假思索的决绝。

    阿念甫一醒来,迎接她的便是蓐收劈头盖脸的批驳,她头次见识到他的不假辞色。但她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一句一句还了回去,中气十足——

    “是,我任性妄为。左右也不是第一回,只要有你在,总会为我收拾烂摊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就只有我的性命贵重,你的命就不重要吗?你把你当成什么?一枚供我驱使、一旦失了用处便可弃之不顾的棋子吗?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你的去留?”

    “是,我是侥幸,还妄想着能助上你一臂之力。多可笑啊,即便你眼下已经自顾不暇,我依旧是你的包袱,像狗皮膏药似地黏着你不放,你一定很苦恼吧?”

    “一块儿死也好,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左右皓翎也没指望过我继承大统,白担了王姬名号这么多年,从未为百姓做过什么,死了还能省些食禄,就当还富于民了。”她混不吝道,说一不二的骄横一如往日。

    把这些日无处诉说的患得患失一股脑地发泄了个痛快,接过他默不作声递来的温度正好入口的粥,她小口喝着,偷偷觑视着他的面色。

    说来也可笑,她虽和他吵架斗嘴这么些年,气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他从不曾这么咄咄逼人过。久到她以为他总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游刃有余地给着旁人余地的那个。

    他眼下的气急败坏,何尝不是也同样在意着自己的证明。思及此,见他失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她甚至升起几分隐秘的欢喜。

    尽管衣衫规整、面庞素净一如往昔,可眼里丝丝缕缕的红血丝出卖了他。他怕是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担心天灾野兽是其一,还得照顾她这么个不速之客,她心中不是不愧疚的。

    “我睡了多久?”她干巴巴问道。

    “一日一夜,这是进山的第五天晨起。”

    “你原先是怎么个打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不必了,王姬保重自身就好,臣下自有安排,无需王姬费心。”一反平日照单全收的好好先生做派,他而今是油盐不进。

    “既如此,本王姬命令你喝完剩下的粥,而后就地休息一上午。”

    “臣遵旨。”

    被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他颇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架不住她休息饱了,精神头十足地盯着他,让他连个阳奉阴违的机会也找不到,只得硬着头皮照做。

    不想待他当着她的面把粥喝完,起身去洗锅洗碗之时,被她径自摁下,

    “锅和碗等会儿我去洗,先给你上完药。”说着她便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掏出祛疤止痒的药膏,细细密密地给他涂遍手指。

    他只觉轻轻柔柔的力道附在手指,带来的不只是止血草的清凉,更有无处抓挠的痒意。顺着攀附在他手掌上的芊芊玉指看去,她此刻多了几分恬静与温柔,是她不常为人所见的模样,亦是他不想她为人所见的模样。却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还不至于这般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是不是如果我没发现,你就永远不会说?我竟不知,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蓐收大人,还是个深藏功与名的闷葫芦?”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雪崩的范围极广,仅你一人,寻我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身上有我送的青龙玉牌,上面有我的气息。”他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

    “可你从前并未说过这枚玉牌的特殊之处,若不是我同舜华她们打赌。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告知于我?”

    “没有必要。王姬自小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臣这份儿礼物实在不值一提。”他斩钉截铁道。

    “我才是收礼物的那个,有没有必要就是我说了算,你凭什么替我下决定?”她叉着腰,没好气道。

    “臣知了,殿下日后若有事问臣,臣定知无不言。”他又换上了外人面前滴水不漏的谦和恭谨。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我平日是跋扈了些儿,但我没想过用身份压你,从来都没有。”弱了几分语气,“气急败坏时候的气话不算。”

    “你怎么才肯消气?我想和你好好说话,别这么加枪带棒的。”她下意识拉起了他的袖子,露出委委屈屈的小女儿情状。

    “你休息吧,我去洗碗。”不等他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捧起锅碗,朝着洞里的小溪涧走去,不亚于落荒而逃。

    阿念洗着碗,渐渐出神——

    阿念啊阿念,你丢不丢人?人家都主动和你保持距离了,你还巴巴地贴上去,还嫌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不够多吗?玱玹哥哥就是前车之鉴,你为何还不吃一堑长一智,愣是上赶着重蹈覆辙?

    不一样,蓐收跟玱玹哥哥不一样。

    玱玹哥哥一直把我当成不曾长大的妹妹,对我的予取予求何尝不是他单方面的赏赐?包容与否都是他说了算。若还有其他的妹妹,他也不会吝惜关怀的、小夭姐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姐姐虽不曾向他要求什么,但他只会双手奉上。

    蓐收他,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他同我并肩向前,还帮我收尾,他是盼着我长大的。他从不若即若离,他会长长久久地陪伴于我。他待我和舜华不同,至少他不曾怼过舜华,也不曾同舜华着急上火,他……应是不曾把我当作妹妹的吧?

    随意望水中看去,映出她此刻的倒影,不似她之前同雪狼缠斗的风尘仆仆,抑或她以为的从雪里扒出的灰头土脸,她外衣干干净净,脸上也干干净净,连头发都被好好打理过,换成了个男女皆宜的发髻,连碎发都被拢得齐齐整整。

    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分,她有被好好照顾着,而默不作声做完了这一切的,正是方才对他疾言厉色的蓐收。

    他总是如此,嘴上同她斗得不亦乐乎,从不落半分下风,私下为她安排得熨帖,只她并不是总按他安排行事,这才总捅娄子。可他抱怨归抱怨,却也从未推辞过替她善后,也从不借此邀功,甚至提也不提。

    他的关心是春风化雨的润物无声,他总是站在她身后,是她无可撼动的依托,是她蓦然回首才发觉的温暖……

    用灵力压制着声响,轻手轻脚地回到来处,蓐收已然睡熟,毫不设防。她轻轻坐下,托着腮,目光从他的面上寸寸描摹——

    英挺的眉骨,眼皮狭长,睁开却是双圆润大眼睛,兼具高度和肉感的鼻尖,挺翘的唇珠,并不贲张却不失力量感的胸膛,乃至刚刚实打实触碰过的骨节明显的手指,她悄悄举起自己的手比对,是能轻松将她牢牢包握个彻底的宽厚,她不禁脸颊绯红。

    她从前一心一意追逐着玱玹,以为他是世上继父王之后最俊秀的男子。而今才知,世上男子千千万,俊秀从不只一种类型,除却玱玹的稳重端方,还有相柳的神秘清冷、羲和彦的孤高清俊,亦有他的温润挺拔。与其说她喜欢颜色好的男子,倒不若说她喜欢的男子恰好颜色不俗罢了。

    何况她那时当真懂什么是喜欢吗?与其说她是喜欢玱玹,倒不如说她是贪恋玱玹对她予取予求的好。就连得知他同覃氏联姻后的忿忿不平,何尝不是知晓这份好即将被抢走而心有不甘?同他一同游历大荒这些年,她习惯了他的精心照顾,因他亲历亲为做餐食而感动有之,因他灵力催动萼梅开放而欣喜有之,

    却从未有过面红耳赤的悸动,更未有过患得患失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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