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葵诺缩起了脖子。

    她害怕时总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陈宣瑶曾经说她做这个动作好像怕人打她似的。

    但是这确实会让她在不确定的环境里迅速镇定下来。

    很显然，傅一霖的双手都在方向盘上，也并没有兴趣要来打她。

    “枪法特别厉害。”傅一霖若无其事地看前面秒数倒数的红灯，仿佛对尹葵诺听到他这个评价的反应毫不在意。

    尹葵诺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枪法，不能说是神乎其技，至少也是例不虚发。

    “确实是挺厉害的。”尹葵诺承认道。

    傅一霖似乎是被她的大言不惭逗笑了，又说道：“编程也很厉害，像绝境里的太阳。”

    尹葵诺转头看他，傅一霖却只是认真地看着路面。

    -

    观云公园顾名思义，里面有一座可以观赏到云层的山。

    那座山上没什么可看的，跟每一座山都差不多。因为已经是下午，上山的人并不多，像尹葵诺跟傅一霖这样一路上没有什么交流，两个人埋头爬山的就更不多了。

    一路走着走着，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到了一个平台，很多人在平台上守着看日落。

    被染成红色的云霞像是凤凰的尾巴，一道道红色的蜷曲的光彩布满了整片天空。

    此情此景，他们也跟随着人群停了下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看烈日燃尽。

    因为口渴，尹葵诺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猛灌了几口水。

    刚去完旁边报刊亭买水的傅一霖把多出来的一瓶带着水珠的矿泉水放在旁边的栏杆上，拧开自己手上那瓶：“年纪不大，倒是已经开始用保温杯喝水了。”

    尹葵诺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喝热水对身体好。”

    傅一霖：“如果全国人民都像你一样，我们医生工作就轻松多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云层比较高，尹葵诺并未觉得今天的日落有多壮丽，倒是傅一霖靠着栏杆看得认真。

    他是医生，上午还坐了班，所以也没做什么发型，只是凭着天生长相条件好，就显得像个青年才俊。

    阳光将他的发梢染成金色，跃动的金色仿佛火焰跳跃其上，夕阳总会给世间万物加上一层柔光而闪耀的滤镜。

    尹葵诺也不打扰他，一个人有愿意为之沉迷的东西是一件幸福的事。

    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傅一霖才从栏杆边起身：“我工作的时候，很少能看到日落，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确实是常态，远古的人们每天看着天，根据太阳来安排自己的作息活动。

    而现代社会里，人们在一方小天地里造出了自己的太阳和月亮，不用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受自然的约束越来越小。

    但是，人们却越来越没有办法支配自己的时间了。

    -

    山上观景台旁边的餐厅很贵，但出售的家常菜味道却是不错。

    虽然不是自己付钱，但尹葵诺还是想多吃一点回回本。

    盛到第三碗时，傅一霖说道：“这边可以打包的。”

    尹葵诺：“……哦，好。”

    傅一霖：“鲜竹卷和鸡爪可以再点一份回去当夜宵。”

    他语气很平常，仿佛本该如此。

    靠窗的桌子灯光暗，蜡烛被装在玻璃盏内，火焰被风撩拨摇晃。

    尹葵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我们只是陌生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喜欢你啊。”傅一霖答得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虽然尹葵诺对眼前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听到这么直白的话的一瞬间还是会有心跳乱了一下的感觉。

    “可是我……我……”尹葵诺有点措手不及。她从来都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些表白和浪漫从来都与普通的她无缘。

    “很奇怪吧，因为真假都分不清楚的梦而喜欢某个人，明明只是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我却擅自喜欢你。”

    大厅里的灯光不算明亮，旁边那桌正在大声地劝着酒，尹葵诺的一只耳朵听着窗外的风，另一只耳朵里被灌满了行酒令，但是她仍旧能够一字一句地清楚听到傅一霖的话。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那个人无可取代，”傅一霖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他明明没有喝酒，“你就当我自私，我不想让这件事就像每天被错过的夕阳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看着尹葵诺呆愣不知所措的神色，傅一霖神情有些自嘲：“知道被人喜欢，总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吧，你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尹葵诺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还是勉强把嘴闭了起来，想张嘴说什么，又闭上了。

    傅一霖突然笑出了声，他总是很容易被她逗笑，靠近了餐桌边沿：“你问那个问题的时候，是不是就想要这个答案？”

    尹葵诺：“……”

    傅一霖开始跟她分析，仿佛想要尹葵诺相信，刚才不过是一句试探的玩笑话：“你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特殊对待，明明别人说我不好接近，我却主动跟你套近乎，请你吃饭，带你去那两个科室，你不会又那样的猜想吗，你问的时候，不就是想要我说我对你有特殊的感觉吗？”

    他手撑在下颌，看着尹葵诺：“你想多了，小姑娘，怎么可能全世界男的都喜欢你，只是不想一个人看太阳下山。我随机抓取幸运路人，你不过是那个幸运路人罢了。”

    正好服务生来问他们要不要结账，傅一霖就起身去结账了。

    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打包盒。

    他站在尹葵诺身后，用手揉了揉尹葵诺的发顶：“如果刚才吓到你了，这算是给你的赔礼够不够？”

    尹葵诺躲开他的手：“够了，谢谢。”

    -

    已经七点多接近八点了，走下山肯定来不及，所以两个人是坐缆车下去的。

    二人本就不熟，所以没有什么话可以聊的，傅一霖说要开车送尹葵诺回去，但尹葵诺拒绝了，因为公交车刚好到了。

    傅一霖也没有强留她，只是说道：“你有我微信，以后觉得孤单就不要跟你那个智能语音助手说话了，你可以给我发信息。”

    尹葵诺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发信息给他，他难道还能假装看不见吗？

    道别后，傅一霖就上了自己的车。

    因为是晚高峰，傅一霖自己开车也只比公交车快一点点，在同一条车流里堵到寸步难行。

    尹葵诺靠在车窗上，看着傅一霖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音响里还是在播放钢琴曲。

    傅一霖大概真的是一个很高冷的人，果断而勇敢。

    但是当他说喜欢时，尹葵诺却从中感觉不到多少感情，只想是例行公事或是完成任务。

    这也让尹葵诺在当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正发着呆，巨响传来，变故只在一瞬间发生。

    十字路口那边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失控一般向这一侧冲过来。

    车辆相撞，油罐瞬间起火，好几辆汽车追尾相撞，爆炸声警报声响成一片。

    公交车也被波及，但只是车窗玻璃碎裂，前面的大灯爆裂，里面的乘客除了被甩到地上以外，并无大碍。

    尹葵诺趴到碎裂的窗户上，看到傅一霖那辆车起了火，周围的很多司机都逃下了车，但是其中没有傅一霖。

    她盯着傅一霖的车牌号眼睛都快滴出血，跑下车确认着成功逃出的人。

    有人在打120，有人在把困在车里的人救出来，有人身上着了火，被人用灭火毯盖住了，一片混乱。

    尹葵诺要冲向傅一霖那辆车，但是被人拦住了。

    “姑娘，那边危险，可能还要第二次发生爆炸，千万不要过去了啊。”拉住尹葵诺的其中一人喊道。

    “我朋友在里面!”尹葵诺拼命挣脱。

    但是力量差距太大，她就算是赖到了地上也挣不脱。

    “那边火太大了，而且那辆车驾驶室被撞了，打不开的。”抱住尹葵诺的一个女人说道。

    尹葵诺躺在地上，看到车里的人正在燃烧，火焰跳跃在他的皮肤，火星将他覆盖。

    她想起了今天他被金色的夕阳笼罩的样子。

    这是傅一霖第二次死在火里。

    -

    回到实验室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

    趴在桌上睡觉的秋白思猛然惊醒了，看到行尸走肉一般从门外进来的尹葵诺，立刻就跑过来将尹葵诺抱在了怀里。

    尹葵诺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师姐，对不起，出了点事，我回来晚了。”

    “你说什么呢，那么大的事，肯定吓坏了吧。”秋白思抚着尹葵诺的后背，“医院已经发讣告了。”

    “我没事，”尹葵诺摆了摆手，“师姐，给我戴电极帽吧，你们的实验不是还要继续吗。”

    “梁教授说维持你心情的稳定更重要，你的那部分实验先暂停吧。”

    尹葵诺目光望向房间里那个书架，总觉得书架会倒下来，而悬在房顶的电风扇，也像是要在下一刻落下，将秋白思砸成一片四溅的血肉。

    “我心情很稳定。”尹葵诺退后一步，跟秋白思保持了距离，脸上笑意收敛，“那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回学校了。”

    秋白思抓住尹葵诺的手腕：“师妹，这么晚了，你在昨天房间里睡一晚上再走吧。”

    “不用，那床我睡不惯。”尹葵诺将秋白思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面无表情。

    “小师妹，我知道你很难过，小傅医生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你自己，啊——”秋白思拦在了尹葵诺面前。

    她跑得太急，差点跌下楼梯，尹葵诺伸手将她扶住。

    秋白思惊魂未定地抓着尹葵诺的手臂站稳，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陡峭的楼梯：“哈，你看，天太晚了，我都有点站不稳了，师妹，我今天不能放你走，你得明早再回去。”

    “谁是你师妹？”尹葵诺松开了扶着秋白思的手，语气如冬日里从窗户的缝隙漏入的寒风，“考试都没考呢，就这么笃定我能当你师妹？”

    秋白思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尹葵诺把那台限定智能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已经恢复出厂设置了，你拿回去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