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晃动的水波。

    屏幕上的人是她。

    如果说曾经她在数字圣城下的那片长满了脑子的海水里是在打量周围环境。

    那么现在，她就是那个第三视角，在打量她自己。

    路过的一个个脑子上笼罩着淡淡的各种颜色的光，尹葵诺突然觉得那不同颜色的光有些熟悉。

    数字世界的四神，每个人的阴影周围都环绕着属于自己的那种颜色。

    这是巧合，还是这些脑子们跟所谓的数字世界的神们有任何联系？

    从这个视角来看，确实也有不同，能看到比原本更多信息。

    那些倒悬着的脑子，不再是一个个悬浮在海水中飘荡的脑子，而是一个个头发像是海草一样散在海水中的人。

    它们的轮廓淡淡地包裹着那些仿佛在随意移动的神经束。

    原来那些会吸她血的神经束，都是一个个闻血而动，神情迷离的人。

    镜头一点点往前推进，尹葵诺看到了那扇门门口的那个脑子。

    那个死灰一般的颜色，没有光芒笼罩，尹葵诺一开始还以为死掉了的那个脑子。

    包裹着那个脑子的，是肖尔。

    肖尔那么高的身躯蜷缩在门口的台阶上，若隐若现的躯壳，闭着眼睛，脑袋靠在墙上。

    尹葵诺看到自己伸出手去摸神经束，肖尔的手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了握。

    核磁共振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眼前的屏幕应声熄灭。

    仪器里，尹葵诺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片漆黑的狭小空间令人窒息，尹葵诺等了一会儿，捏了捏手里的气囊：“师姐？”

    无人应答。

    尹葵诺又问了一声：“秋师姐，仪器停了。”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尹葵诺索性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这里不比在副本里，遇到危险的时候闭上眼睛会遇到危险。

    在这个仪器里，只是空间比较小，闭上眼睛等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尹葵诺终于从仪器里被推了出来。

    秋白思满脸为难愧疚，跟尹葵诺解释道：“小师妹啊，不好意思，刚才仪器突发故障，我跟小傅医生才刚刚把仪器的控制权拿回来。”

    因为盖着被子，所以尹葵诺也并不觉得冷，原本只是在等着秋白思帮她把装备卸下来，一听到“小傅医生”四个字，眼神穿过玻璃去看那个在另一个房间的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秋白思扶着尹葵诺坐起来。

    尹葵诺掩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问道：“小傅医生……大名叫什么？”

    “傅一霖啊，”秋白思笑道，“你居然还记得，安心医院里有他的复制体。”

    “他的复制体怎么会在安心医院？”

    “其实很多城市都是有现实原型的，”秋白思解释道，“数字圣城的原型就是它的研发地，翊川，而安心医院的原型，也就是这家医院，翊川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小傅医生作为医院的工作人员，我们取得了他的赛博复制体的征用同意。”

    因为尹葵诺一直盯着，所以临走时那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也停下了写仪器使用日志的手，向尹葵诺看了过来。

    他是个年轻医生，虽然听说医生都很忙，但头发看起来还是有定期打理，是刚修剪过的样子。白大褂也穿得很挺括，身高也不矮，露出的正在写字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明显。

    虽然看不到面容，但也大概可以想见是个干净整洁的年轻男人。

    秋白思没拉动尹葵诺，才发现尹葵诺一直在看傅一霖，而傅一霖也停了笔在看自己这个未入门的小师妹。

    因为秋白思也停下了脚步，尹葵诺才发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很久。

    秋白思就解释道：“小傅医生，别见怪，她见过你的赛博复制体。”

    傅一霖眉一簇，半晌后一脸恍然，在日志上又写了两笔，然后将日志合上了：“尹葵诺是吧，你的核磁结果显示，分辨虚幻与现实对你来说很困难，我会建议你工作时间再到精神科做一次量表测试。”

    秋白思看着尹葵诺，说道：“其实我刚才也想告诉你这个，你的混淆指数是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样本里面最高的。”

    见门口的二人仍未离开，傅一霖坐回椅子上问道：“小秋，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秋白思低头拉着尹葵诺要离开：“我们走吧，回去还要给你做睡眠监测。”

    但是尹葵诺站在了原地，对傅一霖说道：“小傅医生，能不能摘下你的口罩，给我看看你的长相。”

    傅一霖挑眉：“难道我的赛博复制体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摘过口罩吗？”

    尹葵诺盯着他。

    “好吧，如果对你的恢复有益。”他用单手摘下了口罩的其中一只耳挂。

    脸是同一张脸，但尹葵诺知道他并非肖尔。

    肖尔扮傅一霖的时候，也模仿了傅一霖的气质，但尹葵诺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尹葵诺朝他点了点头：“谢谢。”

    傅一霖低头又将耳挂挂了回去，恢复了躲在口罩后面冷漠的样子。

    “明天你的指标大概上午都能量完，你要是想来检查的话，我可以帮你把时间约上，就越小傅医生的号。”进电梯以后，秋白思跟尹葵诺提议道，“说真的，这么多人里面，我没见过混淆指数跟你这么高的，你当时的信号跟你父母当时在科学院昏迷的时候差不多了。”

    尹葵诺原本也想着来医院，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秋白思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抬眼问尹葵诺道：“我把小傅医生的微信推给你？”

    尹葵诺：“好。”

    秋白思推完以后，用胳膊肘撞了撞尹葵诺：“你通过一下。”

    尹葵诺掏出了自己的诺基亚。

    秋白思：“……你是哪里来的原始人吗。”

    顿了片刻，又说道：“不对啊，你之前跟我聊天用的也是这只诺基亚吗，我记得这种手机都装不了微信吧。”

    “装是可以装，”尹葵诺说道，“我之前跟你一只都是电脑聊天的。”

    “我说你有时候回信息那么慢呢。”秋白思说着，又补充道，“但我还是建议你，得有一个智能手机。”

    尹葵诺将手里的诺基亚转了转：“我也确实打算去买个新的了。”

    即时收发消息，尹葵诺现在用不到这个功能都不习惯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秋白思说道，“小傅医生人虽然很好，但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

    尹葵诺疑惑看她。

    “小傅医生看着好相处，其实人很冷漠，”秋白思解释道，“他导师跟我们梁教授有合作，所以就接触得多，我们组以前有个小师……姐特别喜欢他，每次带人过来都给小傅医生带小零食，结果人小傅医生每次收了就放边上也不吃，搞得我师姐特别尴尬。”

    尹葵诺：“没准人家只是不喜欢吃小零食……”

    秋白思跟尹葵诺混熟了倒是话多：“哎呀，就是给你提个醒，明天下午来医院吧，来的话我给你挂号。”

    -

    接下来要做的是睡眠监测，因为要检测脑电，所以需要先洗头。

    洗完头刚吹干，就有几个尹葵诺不认识的技术人员进来帮她把收集脑电的电极帽戴上，然后又夹上指尖心跳仪、呼吸管等基础生命检测仪器。

    全部仪器戴完仪器后，尹葵诺感觉自己浑身都挂满了线。到卫生间的镜子一照，简直像是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

    还没到睡觉时间，尹葵诺靠在床头用电脑浏览购物网站。

    她知道这些网站，只是从来没有自己用过。

    一打开网站，她只搜一个手机就出来了很多选项，一个牌子出现很多遍，价格参数也是琳琅满目。

    尹葵诺硬着头皮挑，最后挑了个一样配置，但是性价比看起来比较高的，又看了看底下的评论，上浏览器查了查风评，决定给自己买个能装微信的智能机。

    原本她看室友们购买，选了以后就能买了，但是到她这，还得她注册账号。

    注册账号这件事尹葵诺最近在不断重复做，所以看了很多遍弹出广告页面后，还是注册好了。

    真正把她卡住的是付钱那步，因为她连电子支付的账户都没有，微信、支付宝什么都没有，还差点就点进了贷款的页面。

    付钱不容易，借钱倒是挺容易，也不怕借钱的人还不上。

    尹葵诺长出一口气靠在床头，觉得有点挫败。

    原先要买东西，要么是自己去从小卖部提回来的，要么是室友帮她从网上买了，她再添几块辛苦费给她们。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尹葵诺没有实名认证的银行卡。她活到这个岁数，银行卡都没有，交学费的卡甚至是认证的妈妈的身份证。

    室友讲得果然没错，不知道她怎么在这个社会里活下来的，没有银行卡，不用智能机，没有社交账号，微信还是要交作业陈宣瑶帮她申请的。

    像个几乎没有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的原始人。

    正靠在床头发呆，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秋白思探进来脑袋，笑眯眯道：“小师妹，还没睡想什么呢。”

    尹葵诺将电脑合了起来，站起身来整理被子：“没有，正要睡了。”

    只是手上和脚踝上还夹着心率监测仪，她下个床都费劲。

    秋白思进来，将她按在床头：“别，小师妹你别起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手上确实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秋白思将盒子在尹葵诺眼前晃了晃：“刚才跟教授讲起你，梁教授说他正好去年双十一帮朋友多抢了部手机，错过退货时间一直放在家里吃灰，就让我拿过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