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去哪里？”
我们坐在韦恩庄园的家庭电影院里，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不知名的影片。我向身旁的男人提问，目不转睛盯着影片。
海面上的鱼一个接一个跃起，电影里的角色大口喝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酒，四周寂静无声安静到诡异，电影没有发出声音，我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空调运转的声音。安静到仿佛这个世界理应只有我与他。
但我并没有对此感到不适，甚至还想跟他多讲话一点。
毕竟，总感觉他快要踏入棺材中了。
“这是一个好问题，但我想我回答不了你。”
电影讲的是一场梦境，即便空杯，下一秒仍会根据梦境中主人的意愿灌满。我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他与自己记忆里熟悉的人有几分相似。男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低头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说第二句话。随后，他将自己的视线放在电影上。
我们安安静静地观看着电影，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片大海上。
不，我们就在这片大海上。
我们一起眺望这片湛蓝过头的大海，身旁的男人明明穿着西服，此刻却没有端着什么架子。他坐在沙滩上，平静地。
大海上渐渐有了声音，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啪塔啪塔作响，海鸥发出鸟鸣在空中盘旋着。或许是现在的氛围太过安静，他苦恼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比他矮了一大半的我，用那温柔却不失锋芒的双眼注视着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瞪大双眼，本以为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他只是再次闭上了双眸，缓缓说道。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时间真是快啊。”
在没做梦前，我在哪里来着……。
我想了想我说的话哪里不对，最后细细琢磨，心里冒出了我不想再次确认的念头，一瞬间变得慌张了起来。连自己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缓解紧张都没注意到，只是想快点从这个梦里清醒过来。
那个男人站了起身，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位身穿晚礼服的女士。虽然人多了起来，但我只觉得有些冷清。
可接下来却出人意料，梦境中竟陆陆续续冒出了不同模样的人影，有我认识的，也有我陌生的。
而在其中最过突出的，是我的生母。
她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穿着晚礼服的女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顺着往那看去，很快她的眉间就带上了几缕担忧。可我的母亲将我视而不见，她惊慌失措，想要离开那片人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她被无数陌生人推搡着向大海中央走去，我迈开步子向前跑去，想要将她从那片人群里拉出。
她的眼里终于看见了我，那一瞬间，我大概是看见了她脸上闪过的厌恶，以及内疚。
她朝我吼道。
“走开，你不该出现在这！”
于是，她虽然害怕着，但还是随着人群的步伐前走去。海岸上还留着海风的声音，而就在这时，原本还在走动的人停在原地陷入寂静，好像是丢失了发条的人偶没了声响。
我怕我再次与她分离，于是急忙往起朝海中央走去，深怕就此丢下队伍，而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那温暖过头的温度，那可以把人灼烧的触感。
“杰森。”
这里是梦境，我知道的。
但是，这里是谁的梦？
我不敢转过头去看，我甚至害怕在我转过头看的一瞬间这个梦境就会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我眼前原本蔚蓝的大海却一点点消失了被黑暗吞没。
下一秒，我的视野一片漆黑，只剩下拉住我手腕的那股力道在告诉我我还存留在原地。我害怕着，还是没办法向后看去，即便我能意识到身后一片漆黑，在告诉我没有办法回头。
这不是魔法的把戏，如果我现在还没认出来的话，那还真的是辜负了呆在韦恩庄园的这两年。
可我明明意识到这是梦了，为什么还不愿意醒来。
……是在期待些什么吗？
“杰森，闭上眼睛。”
身后的人的声音模糊不清，正和我的心意那样不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一样。
她的手渐渐牵起我的手，带领着我淌过这片暗无边际的海域。
四周寂静到让我发慌，可她像个没事人，我乖乖听话紧紧闭上双眼，我感受着水漫漫淹没过我的膝盖，行走变得越发困难和不讲理。
她一点也不在意我是否行动困难，只是一股脑地想要让我离开这里。
“你想听故事吗？”
她突然问了我一句。
“可以吗？”
她轻笑了一声，说当然可以，然后便缓缓到来。
那过于熟悉的故事让我心里更加发慌，我甚至能倒背如流，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越想停下脚步。但她抓住我的手却越发用力，一点也不给我挣脱的空间。
在她的描述下，一个男孩令人同情却又能让人看见一线希望的一生变得栩栩如生。他的前半生不断在自我厌恶与自我撕碎的轮回中度过，直到他遇见了对他意义重大的家人。
那群人把他从痛苦、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生中拯救出来，让他找寻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在那短短的两年时光中，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堪称丰富多彩极具趣味性的时光。然后，这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温暖的却又显得稀奇的故事定格在了男孩被子弹贯穿的一瞬间。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就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不讲道理吸引着人们的注意，不留下任何的提问的空间，就这么了了结束。这种不负责任的讲故事手法无论出自在哪一位大师手下，都会得到唾弃。
那，这段描绘他自己人生故事的真正的结尾究竟是什么呢。
讲述明明应该结束了才对，可女人并没有想要停下讲话的意思，原本因为闭上双眼而变得漆黑的世界突然一闪一闪，亮光透过眼皮告诉我光芒的出现，这么看来，似乎还有下半场的故事时间。
我终于忍不住了，睁开双眼看去，可却没有看见那个抓着我前行的人。
“我在你身后。”
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韦恩企业董事长，布鲁斯·韦恩的姐姐……那么这么多称呼，我却唯独忘记了她的名字。她叫什么？我愣了好久，最后确定了，我从未留意过，就像那些只看见韦恩的过客，我从未看见她。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我生命中驻足了几秒，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女人，驻留在原地从未离去，只是我们渐行渐远，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杰森，你得醒来。”
我想我应该搞清楚了，为什么我不愿意醒来。
她不在乎我的沉默，十分自觉地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腕，明明我从未挖掘过她的内心，明明她想说的话已经无数次涌到嘴边，那些悄悄话汇聚成鲜血，滴在海面上滴答滴答作响，可女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细节”。
“我应该死了才对。”
“你还活着，杰森。”
搞得我好像很想她一样。
可扪心自问一下，我真的很想再见到她一面吗。
哪怕我撒谎，我也隐瞒不过我的心情，我可以很坚定的回答。
是的，我想再见到她。
我与她共处的时间绝对不长，甚至只有短短两年，可那份独一无二的牵绊是怎么也替代不了的。我们没有利益之间的纠缠，我仅仅是成为了布鲁斯的养子，在与她的日益相处中，因为兴趣爱好相似和思维逻辑差不多就一拍即合。
她和布鲁斯一样，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让我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这么看来，我们似乎很合拍。
我真是胆小，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说。
我不仅一次想，要是那个时候我愿意在为她留下几秒，回过头看她一眼，再勇敢一点，是否就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矫情得要死。我们依旧可以一起偷偷摸摸去私人影院，去看那些烂到爆炸的影片然后哈哈大笑。
现在这些记忆变成了幻想，只是濒死的我陷入了走马灯。
我总会觉得我对她的感情太过简单，在旁人看来大概会觉得不值一文，没有同甘共苦，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可这份感情却被我不断珍惜着，哪怕直到现在我面临死亡，我也从未放下过心中的这份残念。
我可能是喜欢她的……我这么想道。
我喜欢她，因为我和她很相似。
但仅仅是靠相似的话，还是不够。
漆黑的海平面上突然冒出了点点荧光，不知名的水母浮现出来照亮了这片大海。哪怕只有微弱的光芒，却在时间的推移下越变越多，最终照亮了这片大海。
我瞥了一眼她的双眼，愣了愣神。
“杰森，你是唯一一个朝我跑来，想要亲自了解真正的我的人。”
我猛然反手抓住她的手。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我选择鼓起勇气。
“那我有触碰到你吗。”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这是我的梦啊，她说的话都是我想要听的。
她静静地看着我。
“你已经看见了。”
她低头看向我握住他的手，在意识到他的视线后我慌张地想要撒开，可她另一只手却覆盖在我的手上，传递着暖意。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里不是活人呆的地方。”
“我肯定你一定还活着，那现在的你是谁。”
迷幻的话，梦境就是如此的荒唐。
她依旧站在我的眼前，荧光从海面上发出的光微微照亮着他的脸庞，是如此的柔和。
海水突然湍急了起来。远处的水母一点点熄灭。
这里要消失了。
“我对你说过，我亲手杀死过一个人。”
她的发丝被狂风吹乱，那张熟悉的脸逐渐变得稚嫩，我看见了年幼的她。刮风了，可这是哪来的？
梦境将要崩塌。
海面如同镜子一样，裂痕正在一点点破碎。
叮。
无法看见的东西快要从海底里爬出来。水母消失地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一刻，她带着我在海中奔跑了起来，带着我逃离这死亡的追赶。
叮。
我这才发现她早已没了一只手，而握住我的那只手也正在褪皮腐烂如纸屑一般被吹飞。
叮。
死亡要来了，黑暗快要降临了。
“跑起来。”
女人的身体握住我的手被砍断，却依然说着这句话。她的身体被火焰一点点覆盖，她的肌肤正在被火海烧却着。被死亡盯上的躯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时间腐蚀的白骨一点点出现。
在黑暗快要触及我时，在黑暗快要抓住我时，在生命快要关闭时，光芒一瞬间从海底里溢出，照亮了整片大海。
被烈焰吞噬的她，灵魂在炙热之下溶解。
我似乎一直忘记问她。
“人死后会去哪？”
那一天，我莫名其妙地问了女人这么一句话。那个时候的我沉迷于生与死的思考，对这个颇具哲学性的问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她想了好久，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电影院吧。”
“为什么？”
那是难得的悠闲时光，她坐在书房，我坐在那张软软的沙发上看书，天边的太阳一点点下沉。
“因为人生就是一部电影啊。”
我突然没了声，她疑惑地看向我。
我表情略显紧张地看着她。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电影？”
我还记得她的回答。
“烂片。”
“喂！”
无论是谁，听到自己的人生被评价成烂片都会生气吧？杰森也一样。
但他的生气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气鼓鼓地发问。
“……如果我的人生是烂片的话，那你还会来看吗。”
“如果主角是你的话，我当然愿意。”
现实里，女人睁开了双眼，听见了守在自己身边的芭芭拉告诉布鲁斯自己找到杰森的消息。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