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卖

    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了。

    惊蛰看着物业处的警察,不经放缓了脚步,留心多听了两耳朵。

    某企业的员工,已经失联长达两个月之久,但由于其人脉网络简单得可怜,办案警察得到的线索也少之又少。

    “池观秀,步入职场没满一年的年轻女性,独居,暂未得到有关她亲属朋友的信息。她性格内向,不怎么和人交流,失踪前,她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社区附近的河边。”

    前来调查的警察这么说。

    原惊蛰摸了摸鼻子,估摸着失联者和自己的年纪相仿。初入社会的年轻女孩,又是独居,很容易被不法分子盯上迫害。

    啊……要是原归程的未婚妻也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处理掉就好了。

    惊蛰惋惜地瘪了瘪嘴,走进电梯时还在想,为什么死掉的人不能是原归程的爱人呢?她可真是不愿意看着他独自走向幸福。

    她最恨的人就是原归程,所以没法看着他和别人美满幸福。

    ……

    原惊蛰不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千金小姐。

    或者说她童年过得相当凄苦也不过分。从她记事以来,家徒四壁和身无分文这俩词一直都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开始,家里虽然贫穷,好在父母心疼爱护她,她像寻常家里的女儿一样,纵使衣衫褴褛,日子也还算平淡温馨。逢年过节,一家三口摆上一桌好饭菜,围在老旧的大屁股电视机前面看一会肥皂剧,直到窗外寒风萧瑟起,孤月高高悬挂于夜幕,睡着的惊蛰会被父母小心抱上床,替她掖好洗得发白的被角。

    她的妈妈会在临睡前亲一亲她的额头,假装是基督教徒一样在胸前比划一个十字架,虔诚地感谢上帝。

    也许是她虔诚的姿态真的打动了上帝,惊蛰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妈妈的肚皮日渐大了起来,晚安吻随之消失。

    惊蛰还小,不知道晚安吻的消失意味着什么,她只有睁着水润的大眼睛趴在妈妈的肚子上侧耳窃听里面的动静,懵懵懂懂地一次次询问:这里有另一个丫丫吗?

    那时候丫丫是她的乳名。妈妈推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摇头说不是,这里有丫丫的弟弟妹妹。

    妈妈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丫丫了吗?惊蛰小手扣进棉衣破开的洞口,像搅动内脏一样翻弄着里面的棉絮,塞在过大皮靴里的脚趾冻得僵硬。

    有一个晚上她半梦半醒间听到过父母的交谈。爸爸说家里很穷,有丫丫就够了,我们拿不出别的钱再要一个孩子。

    一向疼爱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妈妈却一反常态地打了爸爸一耳光,她呵斥道:孙奇,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好不容易才揣进我肚子里的骨血……妈妈说着,言语间有些哽咽,她克制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手轻轻揉了揉肚子,泛起水光的眼里充盈起执拗和坚定:你就不想要自己的亲骨肉吗?我们努力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盼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结晶,你就真能狠得下心把他堕掉?

    爸爸愣了神,眼睛直直盯着妈妈的肚皮,好一会才颤抖着伸手碰了一碰,在感受到里面生命的脉动后,他双目失焦,徘徊的心落在一块薄薄的云片上,涣散答道:我舍不得……

    可是……可是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爸爸再次挣扎起来,这一次他更像是要说服自己,捏着妈妈的肩膀再度开口:我们要抚养丫丫长大就很不容易了,拿什么再添一双筷子?我们养了丫丫,就得对她负责……

    孙奇。妈妈全然不变声色,扭动着身子背对过爸爸躺下去,她嗓音淡淡的,好像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道:我要睡了。

    深夜,疲惫无奈的丈夫坐在床头静默了许久,他看着妻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将棉被盖上她的肩头,这才伸手拉了灯,把无法确定的心事交给梦境。

    那么,爸爸和妈妈的梦里有什么?是丫丫,还是弟弟妹妹?

    惊蛰想,如果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没有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位置终会被弟弟妹妹抢走?她小声啜泣着,以为自己即将被父母抛弃。

    正月,妈妈瘪下去的肚皮换来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子,爸爸说这是妹妹,以后会成为丫丫最好的玩伴。

    妹妹长得可真丑啊,没有惊蛰的大双眼皮,没有惊蛰浓密的睫毛,也没有惊蛰挺翘的鼻梁和红润润的嘴唇。但是邻里乡亲都说妹妹和妈妈长得真像,丹凤眼,柳梢眉,小鼻子薄嘴唇,像古人说的大家闺秀。

    她日益长大,不仅没能成为惊蛰最好的玩伴,反而成了惊蛰敢怒不敢言的心病。她是爸爸的小棉袄,妈妈的掌心肉,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惊蛰慢慢成为了这个三口之家的局外人。

    那以后,家里连吃个苹果都变得奢侈了。一年到头,能吃上红苹果的时候不过春节而已,还总是恰巧碰上妹妹的生日,惊蛰任劳任怨,做牛做马,被使来唤去的,要把一颗苹果分成六次吃,可以吃整整一天。

    她恨死妹妹了。有时候,她只是想默默把苹果一次吃完,不要等它被冰冻结冰,不要等它氧化发黄,就趁它仍清脆可口,吃进嘴里还能尝到那一份来之不易的香甜。

    只有这一个愿望也不行吗?在妹妹生日这天,她必须要承担起两个人的家务,端茶倒水,上菜洗碗,在冰水的冲刷下,她的双手冻得肿胀发紫,依旧得不到片刻的停歇。

    她坐在角落里享受快乐的时光频繁被打断,强烈的委屈刺激着她的大脑,嘈杂的人声引诱着她点一把火烧尽这里的一切,丫丫、丫丫……父母和妹妹的呼唤用力挤压她的心脏,惊蛰终于受不了了,她抱起苹果疯狂地冲出家门,试图甩开身后一惊一乍的人群,逃去一个不会再被打扰的无人之地。

    惊蛰大步向前奔跑,像受到追杀时的溃逃,她跌倒在地,寒霜之下的冻土把她漂亮的面皮磨蹭出血,她狠狠地咬下一口苹果,扬起坠落的马尾辫拍打着她的脖颈和后背,直到她在一个电线杆旁停下来,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口中的果肉。

    不远处,一个身穿蓝灰色羽绒服的小鬼头正在捏雪球,他个子不高,雪球几乎大过他的脑袋,惊蛰一边咬苹果,一边观察他缓慢耐心的动作。

    她天性好奇,同他分享苹果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雪球不用来堆雪人还能够干什么。只可惜小孩子的忘性很大,那天过后她除了苹果、雪天、小男孩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也不知道,她转身背离他朝家走去时,男孩手里的雪球摔落在斑驳的铁皮井盖上面,溃散的雪块四溅,僵硬的老鼠尸体碰断了长尾,小男孩用脚尖踢了踢鼠尸,把它推进路边清扫后的脏雪堆中。

    惊蛰三岁时变成了丫丫,丫丫却是在十四岁时才找回惊蛰。原家父母抱着女儿喜极而泣,原母摸着她耳朵后面的胎记高声呼喊:我的惊蛰!

    丫丫回头去看养父母,他们佯装高兴的神色下还有波动的恐惧和胆怯心虚,原母扭回她的脸,呜咽道:妈妈十月怀胎,在惊蛰那天生下你,给你取名叫原惊蛰,盼你一生四季如春。可是……

    妹妹在身后喊:丫丫!

    丫丫下意识想回头,原母却紧紧抱着她的脸,眼里盛满了泪水,她说:孩子,你是惊蛰。

    惊蛰?小姑娘迟疑,有些跳脱地问了一个问题:惊蛰没有妹妹吗?

    惊蛰没有妹妹。原母亲她的脸,伸手朝背后招了招,叫来一个清俊不凡的少年,她拉着儿子的手站到女儿面前,温声介绍:惊蛰只有哥哥,会永远保护惊蛰的哥哥。

    我叫原归程,少年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香,他站在那里,就像有一阵怡人的微风拂过,整洁的衣衫,挺拔的身姿,惊蛰视线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感受到他干燥温暖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说:你要叫我哥哥,知道吗?

    原归程。世界上最好看,最可靠,最值得别人倾慕的人。

    从此,孙奇夫妻的女儿丫丫消失于天地间,她亦步亦趋跟在归程身后,一点一点站上了原就属于惊蛰的位置。

    原家一家都是好人,原父原母常年做慈善,在外声名如鹤,别人一提起原家都知道他们是很体面的人。不论孙奇夫妇是好心收养了原惊蛰,还是花钱买下了原惊蛰,原家为了报答他们对女儿的抚育之恩,临行前馈赠了他们很大一笔钱,足够这家人往后二十年日子过得好一些。

    至少让孩子能安心念书。原家母亲是这么说的,她站在车前看了一眼在老房子门口窥探生人的丫丫妹妹,唇角勾起一个端庄的笑容,方巾擦了擦手,又道:再不济给孩子添置几件衣服吧。

    那么多钱,哪是几件衣服就能花的完的。孙奇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互相嗫嚅了半天,一不留神在原母面前平摊开自己的怯弱和低微。

    但他们还是把钱收下了,车子开动之前,孙奇跟着滚动的轮胎多走了几步,看着车窗里的惊蛰喊:丫丫,以后想我们了随时回来。

    原母扭头去看惊蛰,这孩子很瘦,一看就是常年没能吃饱饭,离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亲人,眼里沉静得像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坐在车里默不作声,看不见太多的不舍,于是原母关上了车窗,知道女儿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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