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别骗我

    ……

    “手很冷吗?”

    “嗯?”池观秀侧过头看去,远处最后一分晚霞褪尽,月色如水。斯年身着灰色风衣,衣袂随晚风微微翻动,他脚步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她冻红的双手之上。

    “手啊。”他笑了笑,举起自己的手腕伸向她,修长的五指轻轻摊开,呈邀请的姿势,“要给我吗?”

    阿秀右手食指抬了一下,犹豫了一瞬又放了回去,她搞不清楚他的意思。

    他杀过她好几回了。很多次都出乎她的意料,杀她个措手不及,她没法不再谨慎一些。

    “秀秀。”斯年及时拉住了她收回到一半的手,垂下的眉睫盖过了他思索的眼神,却没止住他体贴的关心,“你怎么总是往后退?”

    他知道她爱他。杀了她那么多次,就算是真木石也能看清她的心意,何况他非木石。

    每一个轮回,在他和原惊蛰纠缠不休的每一段破碎的时光中,她总是默默地暗恋他,偶然遇见他一次,就会露出一点笑意,眼睛里星星点点地亮着,嘴巴却紧抿着不出声。

    直到他同她在一起的这个轮回,他以为她一定像一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把糖果妥帖收好,藏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但她没有。

    她把糖果存进了罐子里,怕罐子摔碎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上。她确保没人会碰到她的罐子,包括她自己。

    如果糖果不小心从罐子里露出来,落在她手心上,她就会慌慌张张地撤离开,躲在一边思考该怎么样把它塞回去。

    好奇怪。斯年捧起她的手,凑近嘴边呼出一口热气,试图让她暖和起来。他想,这样的爱到底算什么?

    他渴求一颗糖果,就会想方设法离糖果更近一点,不论糖果是不是自己的,他最大的念头就是把它偷藏在自己的口袋。因为他的爱是自私和占有。

    “斯年,”秀秀叫他的名字,桥下波光粼粼,隐隐约约映照进她的眼睛,她说:“你再跟我说一次,你喜欢我。”

    他们确认恋爱关系的那一天,斯年也是站在这里和她表的白。

    于是斯年乖巧顺从道:“我喜欢你,怎么了?”

    “你要说你喜欢池观秀。”

    “怎么了?”斯年好奇,他一只手蹭了蹭她的脸,另一只手同她十指相扣。

    “说呀?”

    “我喜欢你,喜欢池观秀,喜欢秀秀……”斯年也回想起了他表白的那一夜,顺势接道:“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如果你愿意就说好,不愿意也说好,先骗一骗我。”

    “好呀。”秀秀眼弯弯,弯得清凉月色在她眼角晃动,她回握住他的手,“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很久以前,我总是被人欺骗,所以现在特别害怕相信别人。”她拉过两人交握的手,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是好不容易才能相信你的,你不要骗我。”

    第一个轮回里,池观秀还不知道这里会陷入轮回。她无父、无母,常年栖息在街头小巷,受冻挨饿是生活便饭。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问过她从哪里来,家住哪里,父母是谁,见她答不上来,好心人就替她报了警。经过一番调查,警方最终将她安排进了一处福利院。临行前,她听大人们叹了一口气,说法网罩不至每个角落,得人人心存法律才行。

    那多难。

    她要是那家人走失的姑娘该多好,一位警官摇摇头道,年纪也差不多啊,可惜不是。

    那家人的女儿多半是被拐走了。池观秀被送上车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幸运的话再过个十来年,等孩子大了说不准自己知道找回家。

    可那幸运吗?

    池观秀不知道别人幸运与否,但她肯定是不幸的。福利院没过多久就拆了,能送走的孩子大多寻了个饿不死的去处,唯独她还留在院长身边,守着院长的老房子和病入膏肓的院长捱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在她被送进福利院之前,她问警察:我要在那里呆多久?

    警察说呆到你能过上好日子的前一天。

    她听不懂。但她知道搬出福利院的第二天没有好日子降临。

    院长临终前的那个晚上,她趴在床边问: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院长说我会永远爱你呢,小阿秀。

    她不知道永远是多远。但她知道第二天天刚亮,院长再也没醒过来。

    人类是善于欺骗的动物,她是一只被谎言陪伴的幼兽。

    老房子被占后,阿秀再度过上了流浪的生活。她栖在垃圾处理厂附近,什么下三滥都遇见过,什么伤都受过,有时候被逼急了,就野狗一样吠叫不停,久而久之,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

    走呀,叔叔给你买糖吃。

    多可怜的孩子,真想把她收养下来。

    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你要不要进来?

    我是好人呀。

    你就是我丢失的女儿,跟我回家吧。

    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我是……

    你是……

    那里有……

    这些全部是骗局。也许就是因为被骗得多了,阿秀总是会想起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她躲在垃圾箱后面,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说这样就不冷了。

    第一个轮回,她是活生生饿死的。如果她曾听过童话故事,就会发现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那点微不足道的光点燃了她生前最后一个黑夜。

    她当然没想过凄惨的人生会倒带重来。那是上天的惩罚还是恩赐?她不知道,但是有了一次活着的经验,第二次就会容易很多,至少第二次她没再被饿死。

    年复一年,她终于长大了,有了仰慕的人,便追着他的步伐跌跌撞撞向前走,她不傻,那时候便知道了他有喜欢的人,但那没什么关系,她本来就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直到第二次她身死。她看见斯年脸埋在卫衣领口下,露出的一双眼睛灰暗无神。

    他在运货的卡车上动了手脚,车子没开多远就发生了车祸,不巧撞上了过路的池观秀。

    那一次她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被重车碾得骨肉成泥。

    她再一次重生,再一次死亡,几经轮回后,发现悲剧的核心在斯年身上。庙里的和尚说,绳子本身解不开结。

    要有人解结才行。要有人愿意解结才行。

    在那一个轮回,斯年疯得彻底,差点掐断了小女孩最后一根火柴。阿秀跑快了几步,被千斤吊砸倒在地,她肋骨尽断,五脏六腑破碎,鲜血从口中源源不绝地溢出来。

    原惊蛰吓得扑进原归程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哽咽着喊原归程。

    而斯年在他们离开不久后踱步而出,他在阿秀的尸体旁缓缓蹲下身,问她为什么。

    你是谁啊?为什么死的是你?

    他看见阿秀未能阖上的双目里映着自己的身影。

    后来每一次,他都能从阿秀的双目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回到上一个轮回,已经在一起的阿秀和斯年沿着小桥漫步,晚风河畔,月色清明。他握着她的手在桥上停留,情真意切说喜欢。

    “我只能信别人一次。”池观秀踮起脚亲了一下斯年的眼睛,她说:“不要你光风霁月,不求你泼天富贵,卑劣也好,郁悒也罢,你只用做你自己。我只要你别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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