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定骨

    近乎半数的江家人血脉,竟然真的能让那截无头无尾的铜皮小管上燃起明火。

    那火相当诡异,血脉滴入瞬间,铜皮小管两端就喷出鲜明的火焰,极烫,却不能引燃其他物件,只是凭空独自燃烧。

    有种味道,清淡,但没人能够准确说出那是什么。

    第三家鬼门的营生,也就做到这个地步。

    到了第四家鬼门登场,便只是要求这些人每人献出一点血,不多,而代价就是,兑现之前的承诺,而后,不多的血被抽走,江家整个产业果然全线盘活。

    但是,死过一次的东西,自然就能再死一次。

    没过多久,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江家产业再次陷入绝境,这一次,比先前那次还要糟糕。

    都用不着鬼门的人出手,好日子没过多久的江家小辈第一个不依不饶,又求到了似乎无所不能的鬼门身上。

    第五家鬼门于是登场,而这次,他们要的也着实不多,不过是要江家其中一些人去个地方。

    再蠢笨的人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明白江家掉入了某些人的算计之中。

    尤其,是这次被点名要求的人,几乎占了江家相当的分量。

    在所有被要求去的人中,江雨父母极力阻止,然而,他们说不出个究竟缘由,小辈们也总有他们拿捏父母长辈的法子,无奈,江家人成行。

    地方,就是龙城,到了龙城,第六家鬼门登场,他们将人分散在各个住处,互相见不上,分别做着观察和试探,至于结果,他们并不清楚,全数汇入生门姓肖那人手中。

    第七家鬼门,不在龙城,在江家人成行前往龙城之后前往江家,将许多文件列在江家驻守本家的那些管事面前,而文件上,赫然就是前往龙城那些江家人将江家产业全数清算卖出的承诺。

    江家,一日之内易主,主家,垮。

    而那时,身在龙城的江家部分长辈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第八家鬼门早已登场,至此,拿出各家长辈心中的软肋。

    到第九家鬼门出面时,事情便是之前发生过的那样。

    江家这些长辈,被带入通往终极局入口的那些地下隧道,在隧道中,他们见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舍不下放不下的存在。

    那些存在于内心深处最柔软最重要的存在,一次次一回回问着他们那个答案,又一次次一回回爆|炸在他们面前,疯狂来回掰扯着他们的神经……

    终于,一个个的人倒下,再扛不住。

    江家世世代代只存在于父子之间从不被外人知晓的那个秘密也再藏不住……

    ------

    沐云眼底有种木然,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这些坏事做尽血染满身却仍然好端端活在世上的人,心中只是一种不甘。

    明明,他那时已经十四岁,而隧道中出现的孩子不过五岁,即便,那就是他五岁时的样子,不论声音样貌还是脾气都一差不差,可他的父母怎么可能认不出?

    是啊,怎么会认不出呢?

    杀门血脉在体内,他们用尽了办法去掩藏,但始终,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么样也算不到,那个主动接近他们的顾家,那个同他们做了数十年朋友又将他们一大家族带上富足的美丽女子,会是这么处心积虑一步步算计他们至此的存在。

    他们认得出,可是,即便认得出,即便能用自古研习而来密不外宣的秘术保持头脑清明,不受那些巫门幻术的引导,但是,他们始终是孩子的父母。

    因此,当孩子那张五岁的脸怯生生出现在隧道之中,即便明知有诈,身为父母的他们却还是忍不住要靠近,要抱住。

    即便,江家爸爸一再阻拦。

    终于,还是在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孩子一个一个在他们怀中爆|炸后,江家父母的心态崩塌了,他们陷入极度的绝望,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久还有多远,又要承受多少次这样剜心的痛。

    迷|乱之中,一开始是母亲逼迫父亲,而后,父亲的那点子本事就被露了出来。

    只要定骨,就能知道真假,就能知道一个个出现的小傀,同他们儿子的关系。

    是啊,毕竟,那时的江雨在做什么呢,在顾家的某处宅院,心无旁骛地学着那些曾经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他们的父母,大抵上以为,那时的他已经遇害。

    因为,要做出这样逼真的傀,除了精湛的技艺,还需要一点活人的骨血,真正意义上的从活骨之上落下的鲜血。

    可是,沐云想,他们大抵遭受了一场长期的心力交瘁,有些忘了,他们碰见的那个小傀,不过五岁。

    而五岁的一个傀,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东西,一点血脉也就可以。

    毕竟,岁数越大的傀做起来其实越难,因为经历过人世的复杂和艰辛,哪怕就是最浓的骨血也难以描摹出全部的人性,就很容易被人识破。

    所以,五岁其实是个很讨巧的阶段。

    那时,还是江雨的沐云就偏巧生了点不轻不重的病,而被带去看病时,就抽了那么点正好能做出这些小傀的血。

    沐云后来很多次想,顾清澜应该一早就确定他的身份了吧,即便他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父母父母的父母生生世世隐藏了这点真相,但如果是顾清澜的话,她一定一早就知道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还要兴师动众做这些事呢?

    沐云闭了闭眼,将心头那点情绪按下:“我想知道,是几个?”

    “什么?”没人听清那个问题指的是什么。

    “爆|炸的傀,一共是几个。”

    “五个吧……”有人不屑地想,只是五个而已,他们就全都露了,那场局当真挺好玩,他们开了盘赌,可没有一个人赌这个数,毕竟,据说当时准备了不少这样的小傀,如果全部放出仍然不够,据说还能更多。

    沐云的手轻轻捏拢,本就白得不像样子的手骨便愈发没了一点血色,连常日里会见的那点血脉青筋也一点瞧不出。

    他没记错的话,当时从他身上抽走的那点血,能做出二十个以上这样的小傀。

    可是,五个,只是五个,他的父母就再也承受不住。

    “说起来,”有人回味,“第一个小傀炸了时,那女人都快疯了,一个劲儿地拍打他家男人……哦,对,是你爸你妈……”

    “到最后,那个什么法子……定骨,对了好像就叫定骨,定骨出来时,他们竟然还有心情笑,我们那时可都笑不出……妈蛋,输得精光……”

    “对了,谁赢来着?”

    明白了前因后果,恶人有了种有恃无恐,便都不再怕了,只是嬉笑着回忆那些故事,像要在最后的时候找点乐子,反正,就算要死,他们也要死得让人不痛快。

    沐云静静听着,一动不动,眼底有种酸涩,全身只是冰冷。

    他呼气、吸气,告诉自己不要忘了呼吸,不要忘了,无论如何还得撑下去,撑下去,还自己的父母一个真相。

    手中的小盒已经被打开,他试了试,又合上。

    还不到时候……

    “还能是谁呢?”有恃无恐甚至带些挑衅的谈笑继续,“顾家那个姓肖的呗,要我说那姓肖的才不是人,这种事情竟然都能赌赢!对了,姓肖的不是也来了……”

    大家便在人群中找肖祁山。

    肖祁山不吭声,一动不动,只觉得,他大抵上已经死了。

    但是,当那点死意碰到怀中抱稳一路的密码箱时,他便觉得自己还有一□□的气。

    “我有密码箱,我有门徒印鉴,开门……开门……”他觉出一点害怕,或者说,他觉出此时需要一点害怕,于是,他颤抖着,嗫嚅着,抱着怀中的密码箱献宝一样献到鬼主面前,“开门需要门徒印鉴不是吗!”

    鬼主垂眸,大抵是一个人在这里看得久了,他看上去也有些疲惫。

    他低头,瞧向肖祁山手中献上的密码箱,一时之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将目光递给沐云。

    那点眼神,沐云明白,他轻轻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箱子,”鬼主便在沐云的那点子笑意里开了口,“据说打不开的。”

    “不不不,”见事情出现转机,连带肖祁山在内的所有门主便同时开了口,“我们自然不会只拿箱子,一起拿到的还有打开箱子的密码!”

    “这么说,”鬼主的目光便在各个带血的箱子上流连,“都能打开?”

    血水里滚过一般的人便都连滚带爬,充斥心中的那把算盘终于盘算出了一点生的可能:“能能能!都能!”

    “既然能打开?”鬼主不大相信的样子,“你们没开过?”

    所有人没吭声,但那模样昭示,确实没开过。

    至于为什么没打开,却无人回答。

    而鬼主,也默契地不再问。

    “可是,”鬼主还是露出犹疑,似乎觉得违背了承诺,对不起某个这里的存在,“我一早答应杀门的了,他,也能同我把门打开,这……”

    “不大好……”

    “杀门的?”连滚带爬跪在地上的人里,便有人直起脊梁,立了起来,人站起那瞬,满身血色中便全都是血气,“一个病秧子而已,杀了……不就没事了!”

    抽刀只是一瞬,四周端站的大汉果然没有一个人动手。

    鬼主在上,没有命令,这里便只是一个斗场。

    九人同一人的厮杀。

    不!

    这不是厮杀,是一场围猎。

    那时的九人便都是这么想,虽然沐云这厮平日里疯批,神龙见首不见尾,少数几次的出现也从不按常理出牌,一人打他大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九个人一起,还怕没有胜算么?

    作恶太多的人往往有种天分,在作恶这件事上几乎无师自通。

    于是,并没有商量过的九个人,自然就站定了位置,只将沐云围在正中,漫溢的杀气令人作呕。

    “诸位,”当杀气浓到凝出了形,就要动手那瞬,有个声音从天顶劈了下来,劈山裂石一般铿锵、响亮,“这人我罩着的,是特么又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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