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门坟冢

    坟冢内,因为特殊禁制和秘术的缘故,温度比外面低很多。

    十万大山四季如春,就连冬天也没落过零度以下,因此,小明毫不怀疑,这坟冢之内,下的应该是一种古老的禁制。

    地面松软、黏腻,有种淡淡的清甜香味,脚踩上时一点声音也没有,离开时又是种回弹。

    四通八达的坟冢本来应该是某个地下溶洞,但如今,到处都是这种黏腻的东西,便宛如进|入了某种巨型植物包裹之内。

    小明没有见过桃源村中人形的果,如果见过,他那时就会产生众人在蛊人冢时,被菌丝包围住,仿如落入巨大人形果之中的错觉。

    好像,坟冢之内,有另外一种时间,抑或,是时间根本就没有流动。

    因为,这确实是巫门历代的祖先。

    而这些祖先,却还在以一种鲜活的姿态存在。

    不是活着,而是鲜活。

    一个又一个的石坐,不知延绵多远多深,在无尽的坟冢之内相当分明,因为厚重的菌层绕过他们,铺洒在他们身下,他们和这个坟冢之内无处不在的菌层好像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互不干扰,没有交集。

    因此,菌层有多厚重,他们就有多单薄。

    细看,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模样,全身皲裂,再也没有长好。

    顺着伤口看进去,可以看到断裂的血脉和筋骨。

    那里面,唯一不同的只是两具,按顺序,小明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身上没有皲裂,只是,瘦得皮包骨,眼底嘴唇和指甲都是青紫,薄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是干涸的血管,如同可怖的蚯蚓。

    虽然很狼狈,也很恐怖,但小明想,他们那时,应该是跳出过那条名为命运的路,他们不再全身皲裂而亡,不再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人白白续出了自己的命。

    至少,在他十四岁父母离世,他的叔叔石木天刚前往人众制药,他第一次进|入坟冢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他也要找到那个方法。

    他也要跳出那条命定的路。

    于是,他离开十万大山,离开叔叔石木天刚,进|入十相门,来到沐云身边。

    他不再叫自己石木天明,也将身上的那点血脉用特定的方法掩住。

    石木天刚没有找到他,一如他,也没有找到那个方法。

    至少,是没有在蛊门再次斗蛊分化之前,找到。

    于是,石木天刚还是续命,还是走上了所有人的老路。

    自然,当一切发生时,他也明白了自己最后不明白的那点子真相。

    关乎他身上血脉的真相。

    而那真相便是,石木天刚和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巫门血脉后人,但大抵也是因为被爱得过分,二人从小就被换了身份,于是,世人知晓的巫门后人成了实木龙康。

    可是,龙康并非真正后人,血脉也做不得假,这点事情终究是瞒不住多久,下一次血脉续命时,一切就都会被揭开。

    然而,命运的齿轮还不止如此,在互相都还不明了对方身份,在那个下次的续命还没有到来时,毫不知情的石木天刚和龙康相爱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洗白石木天刚兄弟身份的局终究败了。

    于是,一番思来想去,那时的巫门掌舵,大抵也是他的血脉至亲,便将更有天分的石木天刚留了下来。

    于是,棒打鸳鸯,石木天刚的哥哥成了巫门对外宣称血脉后人的实木龙康的丈夫。

    而知道一切也无法再抗衡的石木天刚,远走他乡。

    就是因为这点子劳什子的血脉,所以,巫门的三个人,爱不得爱,恨不得恨。

    直到石木天刚进|入人众制药,又在后来那场乱局中被龙康换出,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所以,石木天刚可以在小明离开遮住血脉之后,承接巫门血脉,成为巫门实际上的掌舵人。

    一如小明此时,也可以在他陷入昏睡之后,解开自己身上的遮盖,承接这点责任。

    脑海里下意识过了这些时,小明的脚步已经在他干瘪的父母石台前站了很久,起步抬脚,脚下的菌层回复如初,照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将石木天刚平放在一旁空出的石台上,人落上石台那瞬,昏睡的身|体有种微妙的变化。

    好像,外出的游子终于归家,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有了种放松,人就是种熨帖,虽然,他已经昏迷许久,并不能真正感知到什么。

    扫眼那些裂痕,照旧深可见骨,但是,内里的血脉还没有完全断绝。

    那已经是小明现在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为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半数以上的血脉都归入了石木天刚的身体之中。

    但是,这并不够,也不能起到根本的改善。

    因此,小明将石木天刚带回十万大山。

    在做这些时,小明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只是趋着某种莫名的本能将石木天刚带回来。

    但此时,他却有种好奇,为什么所有巫门的祖先都在这坟冢之中,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死状?

    那么,有没有可能,坟冢之中,藏着某种治愈的方法,所以,每一位先祖都被爱着他们的人带回了这里,指望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将亲人再带回身边。

    他见过被沐云接回的吴琅,看过吴琅身上的变化。

    那么,此时,他便想试一试。

    试试这些菌层是否会接纳石木天刚。

    虽然此前,所有的石台干净,显然没有一次成功。

    将石木天刚放上石台那瞬,小明也已经累瘫,于是,席地坐在绵软的菌层之上,对着自己的三位血亲,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祈祷。

    手下意识握住那点狼牙坠子,人有种昏沉,他太累了,连日奔波,几乎一刻也没有休息过,如今,挨着一点点柔软,他便即刻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伸手摸了他的头,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一如他在那些什么也不明白的快乐日子里,石木天刚每日同他做过的那般。

    眼底有种酸|胀,小明没睁眼,怕一睁眼,一切就只是错觉。

    他于是嗫嚅:“我的生日快到了,你记得给我礼物……”

    “包括之前好几年的,你别想赖账……”

    “还有……”

    最后,小明这么说:“再敢在我生日出去找女人,我一定揍你!”

    四周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许久,是若有若无的一声答应,小明听不分明。

    只如流风一点,只如空洞的地方有的一点嗡鸣。

    大概便是一声:“好。”

    小明便满足,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洞中一片明黄,和来时已是不同。

    小明眼前,也只是种模糊,他便起身,身下,有细微的纠缠,不分明,轻轻一挣就断了。

    眼前却还是模糊,伸手去抹,抹下一层菌丝,菌丝明黄,眼前世界的明黄原来来自于此。

    他的身上,尽数也是这种菌丝,而那些酸痛和不适,此刻已经消失殆尽,人有种精神。

    再看石木天刚,不同于其他光秃的石台,他的那处,菌丝满布,人已经被包裹住看不见了,菌丝之上的关键处,有点点明黄更甚,看上去,便像是全身笼罩了一种带着生命的保护罩,闪烁着生命光芒的璀璨。

    小明半跪在地,细细去看,菌丝之下,石木天刚的脸孔看不分明。

    但有种气息,开始平稳。

    小明的眼底,再次涌上酸|胀,他笑,没心没肺,直到笑出眼泪,直到笑得喘不上气,最后,起身,在笑意未尽时,背身走出坟冢。

    “我要进|门……”

    他说,却没人听见这句话。

    只是种信念,鼓荡在心间。

    “去瞧瞧,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一族世世代代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

    私人医院的特护病房中,吴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进|入紧急抢救之中。

    所有人都已经疲惫,吴琅却仍在挣扎,没有放弃。

    吴琳攥紧手中的针|剂,最后的针|剂,一直没有完成注|射。

    身体的异样已经相当明显,在遮盖严实的衣裤之下,她甚至能感受到钻出皮肉的菌丝。

    呼吸已经不畅,内里有东西在生长,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有丝状的覆盖遮挡住视线。

    但她还在坚持,因为,之前无数次,也是到了这种几乎不能继续的地步,一切就又好了起来。

    而这种好和坏的交替,同吴琅的状况完全一致。

    吴琳知道,吴琅此时正在经历怎样的生死考验,作为他的姐姐,虽则同父不同母,但亲情就是这么奇怪,有了这一层莫名的血脉,她便还是放不下他。

    这次……吴琳艰难呼吸,眼前,已经泛出明黄……好像真的快不行了……

    意识开始模糊。

    一片模糊中,身后有分明的脚步声轻轻软软地传来:“姐姐……”

    怯生生却一听就古灵精怪的声音,正是吴琅小时候。

    “姐姐……”

    吴琅又叫,还是那个声音,就缀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吴琳皱了皱眉,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段过往。

    这点思绪刚起,四周的一切果然分明。

    争吵,摔砸,她的继母和父亲,又在为谁去谁留开始争吵。

    “凭什么不能是琳琳?她是没妈,那我这个也当妈的就不能为自己的儿子想想?”

    是继母的声音,虽然蛮横,但其实声音并不大,毕竟,她那时已经相当虚弱,皮包骨一般,眼眶、唇和指甲都是乌黑,身体内的血管僵硬如铁,时不时触上,吴琳只疑心那里面的血液已经凝固不动。

    可,如果真的凝固,人怎么还能活着?

    因此,大家都骗吴琅,说他的妈妈只是生病了,很快就能好。

    为了不让他发现异常,还告诉他妈妈需要静养,让他不要打扰。

    因此,吴琅那时很有些小心谨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教他害怕,教他睡不着觉。

    吴琳就总想,吴琅其实是知道的吧,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或者说,不敢去知道。

    吴琅就总是来找他的姐姐,唯一的姐姐,虽然这个姐姐平日里也不大同他说话,但他知道,姐姐就是姐姐,会给他盖好被子,会同他讲故事。

    虽然,那些故事相当吓人就是了。

    这夜也是如此,爸爸回来了,母亲照旧是要闹的。

    吴琅本来已经睡着了,吴琳却睡不着。

    她那时不大不小,该懂的不该懂的隐约都懂了一点,知道父母的争论是关于她和吴琅。

    而且,时间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

    她便想知道,那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老吴,”继母的声音继续,“我快死了,你也看得出来,我尽力了,那法子不行,我也只有一条命……对琳琳,我没有过半点苛责,我没有对不起她,可是……琅琅太小了,他太小了……你就忍心……”

    自始至终,吴富有没有说一句话。

    “老吴,”声音柔软下来,“你得赶紧拿主意,等我走了,就来不及了……”

    内里还是沉默。

    “姐姐……”

    就在这时,吴琅的声音传来,吴琳紧张回头,看到走廊那头,小小的吴琅穿着睡衣,光着脚,乖乖等在那里,不敢离开,也不敢上前。

    只一双眼,满是纯稚明净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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