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床板是合成木制作,人为使用频率高,加上湿度磨损,在接缝处已经脆烂。

    从前有床垫时候坐上去,分散重量睡起来顶多“咯吱咯吱”地响,现在王福明一屁股坐下去,直接给干碎了。

    他的身子折起来,只剩肩膀上方和膝盖下方露出来,双脚双手还在晃动着挣扎。

    周存瞧着,走到床边,一手从肩膀环过去,一手掠过膝盖窝,将人直接环着抱住,一使劲,提了上来。

    即便是王福明老了,身高缩了一截,体态也少轻盈些,可体重基数还是摆在这。周存便是有意联系过肌肉力量,也不能一直把人抱着。

    只是床衔是没法坐了,他眼神漂移一瞬,最后落在飘窗上。

    灰多,上面放着几棵有彩色石子的花盆,植物已经凋谢枯萎了,看这形状应该是仙人柱类的植物。

    周存小心翼翼把王福明放下来,坐在飘窗上,又蹲下来,给他的裤子拍灰。

    刚一拍,挥手的风带动一层的灰,又落在了大腿上,还黏了些在周存湿润的衣服上。

    真是没必要。

    他怎么尽在做些无用功。

    “你坐着,我把你看。”周存说着,起身去到衣柜旁。

    铁质的衣柜皮,外面已经锈迹斑斑,手指一附上去,能落一地的漆灰。

    周存收回手,黏一下手指上的灰色漆皮,没黏掉,又用湿衣服擦了一下,还是没掉。

    不该手贱。

    他也没管了,开始清理起王福明的衣物。

    里面的铁皮尚好,衣服保存还算完整,樟脑丸的气味夹杂着一股草药味,头一探进去,随机就能杀死一个嗅觉敏锐的人。

    好在这两天气温起伏大,周存的鼻炎犯了,比起鼻子的感知,眼睛刺痛的反应更大些。

    泳裤有,王福明还真没短裤。

    外套有,冬天棉服就两件,春秋装有三件,都是深蓝色。

    里衣和裤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带回去,还剩些零散的。基本已经洗变色,有些部位甚至一团都是白色的,只有中间有一个黄色的点。

    想来应该是吃饭时候溅上了油污,想要洗干净,只得用力揉搓,没想到油点子没洗干净,边缘的布料洗变色了。

    这也是无用功。

    还有些衣服领口袖口松了,看起来散散垮垮,这些是没必要穿的。先扔到一处,改空了来坐大扫除时候能用来擦地,打扫干净就能出租去。

    他想着,挑挑拣拣的行囊真没几件,看来王福明这些年过得一般。

    “我是不是很没用?”王福明坐在窗台上,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有关价值的问题。

    周存衣服平放在床板上,开始折叠,也没抬头:“没有,你很有用的,你不是带领了十几年的货船吗?一直是船长。”

    功勋,荣誉,奖章。

    这是每个人挂在面子上的东西,老人追忆起来更是夸大其词。

    “以前做了妇联主席,什么家里矛盾,都给我劝服了。”

    “游泳教练,之前那姓孙的知道吧,小时候我还带过他几天,更别说现在救援队里的人,简直就是菩萨。”

    “当老师这辈子,也没混成个什么名堂,不过一会去,走街窜巷的,哪哪见了不叫我一声高老师。”

    他们讲起来眉飞色舞,不知积分真假,护工门面上拍手称赞,茶余饭后讲起又成了乐子。

    和在船上的牌桌乐趣差不多。

    说起来奇怪,即便是周存游离在护工圈,可或多或少有被迫入局的情况,从没听他们把王福明的事情拿出来单独笑笑。

    人情世故,他还是得多加学习。

    衣服叠法,也得多加学习。

    几件衣服平铺在床上,不嫌脏和灰尘,反正拿回院里都得清洗消毒。只是左手臂交叠右手臂,下摆往上叠去,不断重复后,又松散开了。

    真不知道那些同事阿姨是怎么帮老人把衣服规整起来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以前,是现在。”王福明似乎突然清醒了般,望着空荡的房间,发出低沉的哀鸣。

    功勋包裹下的何止是面子,更有哀叹逝去的意思,倔强着想要证明自己有过用武之地。

    周存抬头看他。

    午后的太阳冒出,金色的一层光镀在王福明的背上,空气中的尘埃仿若金色的颗粒在闪耀。

    阳光穿过他,在地上照出一个深黑色的影子。

    一个老态龙钟的影子。

    热烈的骄阳,以及颓废的老人,坐在窗边,都染上了泥土。

    眼睛被气味刺伤,又因为阳光睁不开眼,周存没说话,重新低头,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

    周存不愿意再整理,直接转头去下面翻到了一个床单,被废料的衣服压住。

    他本意想要把衣服撑起来,但单手实在是费力,于是直接扯,慢慢扯,不动。

    费劲,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床单断了。

    他一个后座,背砸在了床沿上,有点麻,又很疼。

    “你没事吧?”王福明问。

    “没事。”

    周存答着,刚要撑着身子起来,就放现在王福明以前走到一旁来,伸出了手。

    “我拉你。”

    卧室很小,门开在西侧,进门左手边就放着衣柜,衣柜紧贴着北边的墙,衣柜和床中间有个道,床头贴着东边墙,一侧也靠着背面。

    就这么一个屋,一个衣柜一个一米二的床,满了。

    房小,窗户修的大,肆无忌惮的阳光将空间的明暗关系切分为二。

    自窗到床边的南边一侧,明耀温暖,背面也亮,但只是自然光,静默中显得尤为苦涩。

    周存瞧着站在分界线上的复命,刚撑起的身子,突然卸了力,重新坐下。

    “不起来吗?”

    “累了,歇会儿。”

    “哦。”

    两句交谈,又沉默了。

    王福明收回手,也没站在原地,坐在了床沿上,这次没塌。

    “你别这么坐,等会要是落下来,保不齐能再抱你起来了。”周存的视角与王福明的腰平齐,偏头一看裤子上的满是灰。

    “不会落下去的。”

    周存笑:“那你刚才怎么落下去的。”

    “刚才没落下去。”

    “你落下去了,很重,我差点抱不起来了。”周存开始进行无意义的争辩,“还真是,幸好我现在强壮了。”

    “那谢谢你。”

    “不用,反正我也居心不良。”

    说胡话,是在院里老人面前抱怨来去的抒发手段。

    “我看你挺好的。”王福明夸赞。

    挺好的?

    周存笑,上次给他的评价还是皮得很。

    “我哪好了?”

    “你心地善良、勤劳勇敢、踏实肯干……”王福明检索了一系列的成语,没吐出一个字都要停顿两秒。

    这很像是每学期班主任写个人评语时候的模板,只是被王福明杂糅在了一起。

    他听着,也没说话,看着屋里光线昏暗下来,云层遮住了一片阳光。

    起身来,把床单平铺在床上,自暴自弃般把衣服全部扔在了床单上面,抓住四个角,用对称打结的方式,将衣服裹成了一团。

    撕烂的床单面积小,还是装起来吃力,周存手脚并用撑着床单,最后又在两个结上打死。

    早该这么做,不要白费力气才好。

    “以前住读时候,收垃圾的阿姨就这么打扫的。”周存说着,把床单外露出来衣服塞了进去。

    “用蚊帐?”

    “哦,你也见过,对。”

    蚊帐拖行着垃圾,运输是方便,一走过,整个走廊都是垃圾的臭水味。周存那会儿担心清洁工和垃圾员干架,结果一次中午忘带书被叫回去拿,发现就是收垃圾那味拖地。

    “我妈以前在厨房工作,也这样。”

    “不是学校食堂吗?泔水桶不行吗?”

    周存经常处理老人的呕吐物,光是气味都刺鼻得不行,更别说这种满是网漏的蚊帐,一拖行,有汤汁到处跑,尤其是渗透进某个角落,时间一长,气味恶心死。

    “桶得要吧?酱油瓶子得要吧?反正调料瓶,可多了,一周就能有好多些。”王福明回忆起辛酸往事,反而露出笑,“就是这一个两个小瓶子,我帮着数,他们卖了赚钱,给我买麦芽糖。”

    “麦芽糖你知道吧?拿着棍子两个小棒棒,搅搅,本来是个泥巴色,叫成稀泥巴色,就成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王福明还是个话痨,说起一些事情,就嘴巴没歇着。

    周存何止知道麦芽糖。还跟着姥姥卖过一阵子麦芽糖,不过那会他不是数钱的,是个托。

    姥姥和周文吵架冷战了半年,开春又开始做生意。周存被迫成为两人之间的润滑油,每天三点一线:学校、杂货铺、小摊。

    他到处找人来买,在一旁夸来夸去,拿着个舔着个木棍,一天比狗伸舌头的次数还多。

    一根一根麦芽糖,一罐一罐调料瓶,一分一毛地攒,是别人瞧不上的无用功,却攒起来养活了一个家庭。

    不是节约,是舍不得,也是舍得。

    舍不得纷纷钱财,却也使舍得,舍得买上一根甜棍子逗小孩开心。

    舍不得分分时间,却也是舍得,在记忆中最亲密重要的人,随着时间逐渐被抹去。

    周存打包好,拉着王福明出来。

    他还在说:“哦,蚊帐,蚊帐是学生爱用,老爱用了,不过经常会有人扔掉,我妈就捡回来……”

    公共阳台是靠着南面的,上午中午能晒到太阳,到了下午就只有自然光了。

    周存把电闸和水阀气阀都关掉,两个板凳归还原处,又把艾草放回去。让王福明把包裹拿着,自己反锁好门,接过包裹,下去了。

    “等会我去理发店,你就别说话了,等我,好吗?”

    “你要剪头吗?”

    “我不理发,我去捡钱。”

    楼下的家具还在,放在人行道上堆在一处,周存把床单包裹放在桌子上,拉着王福明推开了理发店的门。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