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喋反了。
反得疾风迅雷，又在意料之中。
大军一路从赤喋向樊晋城而来。
樊晋城妖兵不多，云逝命五大妖域援助王城。
白离多海族，上岸后有损实力，弄音并未增援，但送了不少上品法器。
其他妖域或多或少增派了援兵。
只是比起赤喋的十万妖兵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对于云逝这位新任妖尊，各大妖王始终秉持着观望的态度。
出人意料的是，山戎王竟带了五万大军前来，加上其他四域，零零散散也凑了八万妖军。
高山之巅，纪迭君垂着眼睑，漠然遥望山脚下的赤喋大军。
她眼中仿佛藏着漩涡，荧光穿梭其中，将赤喋大军罩了进去。
很快，赤喋军陷入幻境，停滞不前。
与此同时，无数妖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厮杀声刺破天际。
一只手在纪迭君头上轻轻拍了拍。
她舒了口气，歪头避开。
那是手僵住。
“你省点妖力，待会儿还有个赤喋王要对付。”
云逝重新挂上笑，“没事，我能行。”
纪迭君却不惯着他。
生命的消逝只在眨眼间。
一息之间，鲜血已经染红了绿茵。
纪迭君有些不适地别开眼。
云逝蒙住她的眼睛，“别看。”
不看她还怎么施展幻术？
纪迭君无奈，拂开云逝的手，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
轩辕祎三人也在战场上。
他和姚烨代表着轩辕，拼杀在最前方。
华楠允和雪冥来的妖兵在一处。
出乎意料的是，守在她身旁的，竟然是那山家少年，山寒潇。
游历一番，他的修为提升了不少，一柄山裂刀使得出神入化，一个又一个赤喋妖兵死在他刀下。
和华楠允一道，竟是十足默契。
看着看着，纪迭君忽然笑了，“楠允平日里嫌弃山寒潇嫌弃得不得了，今日一见，他二人竟这般默契。”
云逝的视线移向山寒潇，罕见地夸了一句，“他不错。”
纪迭君笑了笑。
正当这时，一声尖啸响彻长空。
那声音又尖又利，仿佛指甲刮在了石头上。
纪迭君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
“纪姑娘！”
云逝扶住她。
纪迭君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喉间滚动，咽下漫上口中的血，指着某个方向道：“在那边，你快去。”
赤喋大军势如破竹，一路走来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攻下赤喋与樊晋城之间的城池。
并非云逝怕了，不过是想一举平息这场叛乱罢了。
云逝担忧道：“真的没事？你方才都吐血了。”
纪迭君额角青筋跳动，忍耐道：“赶紧去！”
见云逝还是不放心，她索性挣脱开来，双手一推，将他推了出去。
赤喋军中隐隐可见赤喋王赤桀的身影。
纪迭君在他不远处见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世子赤霄。
大概是发现了云逝，赤桀张着嘴大笑两声，迫不及待地向他奔去。
二人很快战在一处。
他们交手时，四周灵气扭曲，形成一个真空地带，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妖气震荡，纪迭君瞧不清情形，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赤霄向二人交手之地靠近。
轩辕祎发现了他的身影，狞笑着追了过去，“上次害本世子这么狼狈，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俊美邪异的脸上一片高傲，赤霄不屑，“就凭你？”
“还有我。”
姚烨挽了个剑花。
“你姑奶奶我也在呢！”
一声娇斥，华楠允面色不善地睨着赤霄，身后八条长尾张牙舞爪地挥动。
在她身后，山寒潇沉默地举着刀。
赤霄面色阴沉，“以多欺少，这便是轩辕和雪冥的教养？”
“战场之上，你跟我谈教养？赤喋世子莫非有些太可笑了。”华楠允冷笑出声。
“跟他废什么话？”轩辕祎沉着脸，“之前刺杀我这么多次，本世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日非要留下你小命不可。”
赤霄勾了下唇，眸色泛红，张狂笑道：“你尽管试试。”
话落，五道身影同时冲了出去。
……
山巅之上，见华楠允几人并未吃亏，纪迭君收回视线。
掠过不知情况的云逝和赤桀，她将注意力放在战场上。
两方妖兵杀红了眼，尤其是山戎王的兵，神情瞧着一个比一个兴奋激动。
就连山戎王也……
纪迭君注视着他。
十分符合她对他的想象，山戎王是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一头黄发不羁的散在空中，眉心因皱起多了丝邪异。
就是不知是否有毛病，上战场要穿个白衣裳，身旁妖兵的血都快将他衣服染红了。
而且，他好像很容易受她幻术控制。
她的幻术只能困住赤喋军，对自己方妖兵无用，然而山戎王跟磕了药似的，兴奋地拼杀在最前方，不知疲倦地奋勇杀敌。
纪迭君浅浅蹙了下眉，再次施展幻术时，十分小心地避开了山戎王所在的位置。
像这种大妖王，几个妖兵不在话下，用不用幻术都无所谓。
纪迭君心安理得地不再关注他。
这场战争好像持续了许久。
久到她的妖力开始不足，精神逐渐涣散，只能强力运转幻术。
“嘭——”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父王——”
将她惊醒。
纪迭君循着目光看去。
赤桀的尸体躺在地面，赤霄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一柄剑自身后而来，“噗——”的一声。
一剑穿心。
赤霄身体摇晃，重重倒在了地上。
赤喋王与世子已死，轩辕祎大声欢呼着，“你们的王已死，还不快投降！”
赤喋大军骚动，另一方，欢呼声海浪似的一声高过一声。
纪迭君眨了眨眼睛，迟缓地看向云逝。
他立在空中，身上遍布血痕，神色却是轻柔平和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云逝扬起笑，“纪姑娘……”
眼中霎时漫上惊惧，他向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小心——”
赤喋王已死，还有什么可小心的？
这个念头闪过，后颈处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头皮瞬间发麻。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漫上心头，纪迭君下意识侧过身子。
下一瞬，剧痛自肩上传来。
鲜血如落雨，一滴有一滴，接连不断地落在地上。
纪迭君听见华楠允和姚烨的声音。
“纪姐姐！”
还有轩辕祎。
“混账！你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一张俊美的脸。
脑海中响起弄音的声音：“你要离穿红衣裳的妖远些。”
她想，弄音应当是弄错了。
血也是红的啊。
纪迭君动了动嘴角，忍痛道：“为什么？”
“山戎王。”
山戎王垂着眼。
半晌，他抬起头，坦然道：“妖尊的位置，谁不想要？”
“云绝死后，不止是赤桀，试问哪个妖王没想过更进一步？”
纪迭君抽了口气。
肩膀上的伤口剧痛不已，她眼前眩晕，强忍着没倒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山戎王好本事。”
山戎王笑了下，“纪姑娘倒是聪明，可惜……”
可惜什么？
纪迭君没问。
她面无表情。
山戎王一步步向她走来，掌心长刀泛着森冷的光。
“滚！离她远些！”
云逝一掌打了出去。
妖力前所未有的凛冽，山戎王侧身避开。
“纪姑娘，你怎么样？”
云逝急急将纪迭君拦在怀中。
“我没事。”
纪迭君深吸一口气。
她甚至还有功夫注意山下局势。
果不其然，自从山戎王对她下手后，剩下的山戎军便将刀剑挥向了上一瞬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
她闭了闭眼，喝道：“你们别上来！”
向她奔来的轩辕祎三人齐齐停下脚步。
纪迭君冷声道：“山戎叛变，你三人留下指挥作战，别上来。”
“可是纪姐姐……”轩辕祎担忧道。
“我没事。”纪迭君对着他们的方向，勉强牵了牵唇，柔声道：“听话。”
华楠允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轩辕祎神色忧虑，看看她，又看看战场，拽着姚烨，恨恨咬牙，追着华楠允走了。
“没用的。等你们死了，他们还是会死。”山戎王好心提醒。
云逝用纪迭君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道：“那你倒是试试。”
他双手结印。
山戎王环着胸，好以整暇道：“你当真以为，我和你交手那一个月，不曾动过手脚？”
此话一出，纪迭君心脏“咯噔”一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猛地看向云逝，却见他结完印后，妖力毫无变化。
怎么会这样。
红着眼，纪迭君恨恨瞪向山戎王。
“卑鄙！”
“不卑鄙的人，是当不上妖尊的。”
山戎王向前。
云逝挡在纪迭君身前。
无法动用妖力，他赤手空拳和他搏斗。
可山戎王的原形是虎，在体魄上便强了云逝不少，怎么可能搏得过？
很快，云逝身上落了大大小小的伤。
“砰——”
山戎王一脚踢出去，云逝重重摔在地上。
“云逝！”
纪迭君奔上去。
被山戎王利爪所伤的伤口不停地在渗血，她像察觉不到一样，将云逝扶起。
云逝苦笑，“纪姑娘，我真没有。”
“你别说话了。”
纪迭君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
山戎王在不断逼近，她飞快传了一道音过去，“叫上轩辕祎他们，我带你走。樊晋城丢了便丢了，我带你回万蝶之谷，养精蓄锐后再寻他报仇。”
云逝摇头，“纪姑娘，樊晋城是他留给我的，我绝不能让它落入旁人之手。”
纪迭君怒了，“你是不是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再把樊晋城夺回来不一样么？”
“纪姑娘，那是我的家。”
这一句话，令纪迭君沉默了。
嘴角泛起柔和的笑，云逝道：“抱歉，我可能等不到你动心了。”
目光眷恋地落在纪迭君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他站起身，面对着山戎王，身姿挺拔如松。
纪迭君忽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恐慌，急急去拉他，“你要做什么？”
云逝往前一步，错开她的触碰。
“云逝！”
山戎王渐次逼近，见状笑了，“怎么，这是投降了？”
云逝突然两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笑容如初，“投降与否，山戎王试试不就知道了？”
山戎王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琢磨出云逝想做什么，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恐怖气息，眼中刹那闪过恐惧，嗓音都变了调，“你要自爆？！”
自爆？
纪迭君猛一抬头，“云逝，你给我回来！”
山戎王惊恐地想挣脱，然而云逝的手如铁钳一般紧紧箍着他，令他动不了分毫。
他惊恐地叫，“放开！”
云逝不将他放在眼中，深深看了纪迭君一眼，拽着山戎王跳下悬崖。
“不！”
“云逝！你给我回来！我应你了！我什么都应你！”
纪迭君倒在悬崖边上，眼泪夺眶而出。
伤的分明是肩，可她却觉得心脏仿佛被剜了似的痛。
她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优柔寡断下定不了决心。
为什么胆小懦弱不敢跨出一步？
这一世，她分明有亲人，有朋友，不复前世的孤寂。
她分明，是喜欢他的啊。
鲜红的血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纪迭君倒在血泊中，茫然而呆滞地望着山崖。
轻柔和蔼的嗓音自她脑海深处响起。
“乖宝，跟爹爹学。”
纪迭君眼睫轻轻一动，手臂僵硬地抬起，十指跟着脑海中的身影结下一个印。
印成，那道身影消失，同一时刻，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自山崖下炸开，带着将要摧毁一切的力量向四周蔓延。
山体倒塌，离得近的妖兵当场死亡。
纪迭君随着坍塌的山往下落，她做不出反应，脑子一片混沌。
再有意识时，她坐在一片废墟中，罕见地没受到半分波及。
纪迭君闭眼，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他竟然连死，都将她的安全考虑好了。
她哭着，忽然又笑了。
傻。
真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云逝更傻的妖了。
一团光晕向她的方向飞来，直直掉在她怀中。
纪迭君呆愣垂首。
雪白的昙花安静绽放，香气仿佛能将混浊的战场净化。
那上面，有云逝的气息。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花抱在怀中。
“纪姐姐！这混蛋还没死！”轩辕祎满怀憎恨的声音被风送入耳中，“我们杀了他给云哥报仇！”
“不。”
纪迭君轻声开口。
“我会为他编织一个梦。他不是想做妖尊么？我成全他。每当他将要得偿所愿时，终会竹篮打水，眼看着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在一次又一次绝望中走向死亡。”
纪迭君嘴角微微翘起。
一双澄澈至极的眼睛，此刻布满戾气。
她想，她知道山戎王为何执着于杀她了。
她这一身幻术，便是对付他最好的利器。
他的余生都将被困于其中，苦苦挣扎。
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