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迭君欲哭无泪。
调整片刻呼吸，转身时，已经恢复平常。
“啊……”她牵唇，尽量让表情显得无辜困惑。
“我没躲你啊。”
云逝平静地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纪迭君莫名心虚气短，总觉得做了什么亏心事。
半晌，云逝无奈叹气。
面部肌肉放缓，神色柔和下来。
他轻声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
“啊？”
云逝柔声，“那日你喝醉了，神志不清，我实不该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
纪迭君有些别扭。
这话说的，跟他们有什么似的。
“这些日子，是我冒昧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飞了，纪迭君抬头看他。
“纪姑娘，我等你对我动心的那日。”
他在笑。
瓷白面颊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赧然中带着几分期待。
仿佛一片羽毛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有点痒，有点酸，还有点麻。
各种情绪堆积在心头，惹得纪迭君心慌意乱，不知作何反应。
面上隐隐发烫，她避开那道灼灼目光，一转眼，捕捉到了几个影子。
“好啊！”
纪迭君借题发挥，佯装恼羞成怒，“你们偷听！”
不等云逝有反应，她“蹭”一下冲了出去。
“纪姐姐，我等你动心哟。”
轩辕祎不怕死地调侃，眼见纪迭君的身影快速逼近，他扭头就跑。
华楠允眨了眨眼，摆手否认，甩锅甩得极快，“不是我的主意，是他！”
手指所指方向，姚烨一脸懵懂。
瞧见气势汹汹向他奔来的纪迭君，少年反应极快，一眨眼跑到了轩辕祎前头。
轩辕祎大声嚷嚷，“阿烨！慢点，等等我！”
“咕咚。”
一只路过的红色小鱼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少年少女的打闹声逐渐远去。
云逝垂首，手指在红色小鱼身上轻轻一拂。
后者受惊般游出，躲到一丛珊瑚中，探出脑袋，打量着这个陆地妖怪。
云逝收手，敛眉轻笑。
……
二王女的婚事极尽奢华。
鲛纱难得，在其他妖域，一尺鲛纱能卖出天价，而此时，红色鲛纱铺满了整座念歌城。
清透的微弱红光宛如变了色的月光，将念歌城笼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一颗硕大的红色珍珠。
水晶灯铺出一条宽敞的路，路旁站了数不清翘首以盼的海族人。
人头攒动间，紧闭的王宫大门打开，华美车架缓缓驶出。
车身由一整块巨大的灵石雕刻而成，蕴含着精纯浓厚的灵气。其内七彩虹光流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配以珍珠作饰，各色宝石汇成鲛人图腾。
鲛纱飘动间，高贵绝美的脸庞若隐若现。
六头海豚拉着车架前行，两侧跟随着娇俏美丽的鲛人少女。
素手一扬，点点红光汇聚，空灵的调子形成一首欢乐的歌曲。
纪迭君听见身侧嘀嘀咕咕的一声，“可真奢侈。”
她轻笑，“白离可是六大妖域中，最有钱的一域，能不奢侈么？”
轩辕祎酸溜溜道：“同是王嗣，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华楠允斜了他一眼，“嫉妒了？”
轩辕祎含泪点头。
“没出息。”
谈话间，车架自他们面前驶过，向西家而去。
弄音收回视线，低低道：“走吧，按计划行事。”
纪迭君比了个“好的”手势。
他们跟随着人群，缓缓向西家移动。
大门口，面容绝美，气质柔弱，仿佛一朵风中摇曳小白花的男鲛人衣饰华丽，盈盈秋眸含羞带怯地望着车架中的女鲛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二王女伸手将他拉上车架，漂浮的鲛纱中，隐隐可见一张华贵的脸。
接上王夫，车架原路返回。
西家人缀在后头，和王女车架隔着稍远的距离。
纪迭君看到了西武和灰尾鲛人。
听弄音说，他叫卓曜。
卓曜紧紧跟随着载着西武的车架，他垂着头，灰色鱼尾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背影瞧着心不在焉。
欢欣笑语中，王女车架进了王宫。
今日王女大婚，王宫罕见地对平民开放，不少海族跟在王女车架后，面上带着笑容，进入了唯有大族才能进入的王宫。
人太多，西家一行人在离王宫大门稍远的地方停下。
纪迭君看见西家最前面的车架里伸出一只手，对着随从说了些什么。
后者点点头，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一队身着鳞甲的妖兵出现，将躁动的人群隔开，躬身让西家车架先行。
车架缓缓移动。
王宫大门不知是用何材质制成，闪耀着瑰丽的光芒。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光打在大门上，折射出的光芒险些将人的眼睛刺瞎。
闭上酸涩的眼，纪迭君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惊恐的尖叫声仿佛一道惊雷，炸得整片海都起了波澜。
“公子！公子你别吓我！”
“刺客！有刺客！”
纪迭君猛地睁开眼。
一片混乱。
洞开的王宫大门此刻紧紧关闭。
属于西武的车架四分五裂。
一片狼藉中，俊美的鲛人大睁着眼，深蓝色鱼尾无力落在海底，眉心处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鲜血汩汩外涌，鲛人瞳孔无神，已然死去。
卓曜跪在他身旁，清秀的脸上淌着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
纪迭君眉心狠狠一皱。
怎么回事？
“卓曜不是被下了咒？为何西武死了，他却没事？”
轩辕祎喃喃道。
西武的变故惊扰了其余西家人，纷纷从车架上探出身。
他们露面的刹那，一个个白色阵法落在他们身上。
纪迭君忽然眼皮一跳。
箭矢般锐利的妖气破水而来，直直扎入一个西家人眉心。
那人来不及躲避，身躯摇晃两下，倒了下去。
“啊！杀人了！”
人群惊叫着四散而去。
“我儿！”
一个中年鲛人向着死去的鲛人奔去，喉咙里仿佛含了血。
“是谁！是谁杀了我儿！”
“他们！是他们！”
颤抖的声音仿佛耗尽了主人所有的勇气。
纪迭君眼中，少年鲛人伸出的手指不停地在抖，稍显稚嫩的脸庞上遍布愤恨。
云逝上前一步，紧紧挨着她。
轩辕祎几人贴上来。
“怎么回事？”
华楠允惊道：“卓曜不是我们的人么？他为什么要指控我们？”
纪迭君向后望去。
有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狠狠闭眼，艰涩道：“我们被骗了。”
轩辕祎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脑海一瞬清明。
“……是弄音？”
……
妖族七分富在白离，白离五分富在王宫。
整个妖域一半财富都汇聚在一座王宫之内。
今日王上最为宠爱的二王女成婚，更是将骄奢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红海迷人眼。
三步一珍珠，五步一宝石，宴饮的酒杯用上等皓月石铸造而成，清酒一杯，宛如盛着一盏月光，清透婉约。
宴席还未开始，仆从们安静地装点，确认膳食无误。
瞧着像是管事的白鱼妖端起酒杯，鼻尖耸动，喉咙咽了咽，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喝完，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不愧是二十年的白云娇。”
“二十年？”
身后仆从惊呼一声。
管事斜斜睨了他一眼，上挑的眉尾带着不屑之意。
“王上珍爱王女，二十年前便早早为王女准备好了白云娇，只能她成婚之用。”
仆从觍着脸笑，讨好道：“王女当真是被王上放在心尖尖上了。”
“那是自然。”管事一脸的与有荣焉。
高昂的歌声伴随着清脆而响亮的钟声，管事眉间一喜，“开始了。”
他匆匆往外游出两步，回首沉下嗓子，“我侍奉王女多年，今日大典，王女破例让我观礼。这里便交给你了，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仆从受宠若惊，连连应下，讨好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听得管事面带笑容，欢欣而去。
他走后，仆从在原地立了会儿，招呼着其余妖奴，厉声道：“都给我仔细些！”
“是。”
妖奴们井井有条地布置着。
仆从看了会儿，面上挂上笑。
手指搭在臂间，轻轻点着。
海水波动，引得装酒的坛子动了动，顶上的鲛纱被掀起，又很快落下。
无人察觉。
……
管事到的时候，二王女与王夫正立在宫殿前的白玉阶上。
鲛人白皙藕臂上挂着金纱，宝石缀于其上，游动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紫色鱼尾上挂着金色珍珠，尾巴一扫，眼前宛如掠过一片金光。
栗色长发被盘起，金色王冠似珊瑚，中间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四周点缀着细小的晶石。
她如同高高在上的公主，昂首挺胸享受着子民的钦慕。
看到那枚王冠，下方观礼的人群中略有骚动。
有人低低说了句，“王上还真是疼爱二王女，竟连象征着白离王的王冠都给了她。”
一道沙哑嗓音轻嗤，“到底是和‘真爱’生的，果真不一样。”
这话一出，纷纷沉默。
或许有人想起了那位早逝的大王女，低低叹了一声。
白玉阶上，面容绝美的白离王端坐在高贵威严的王座之上。
王夫坐在她身旁，二人望着下方的一对璧人，眼中均带着欣慰之色。
白离王轻轻点头，一旁的礼官高声唱喝，“吉时至，请王女、王夫跪拜我王。”
二王女牵着王夫的手，向上首的父母行跪拜大礼。
“起——”
“百官，跪——”
二王女引着王夫起，面向阶下百官，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
衬得那张脸越发华贵，高不可攀。
百官躬身，齐声道：“恭祝王女……”
“呲——”
安静的宫殿前，破水声分外明显。
二王女头上王冠掉落，宝石勾落一缕碎发，精致的脸增添了两分狼狈。
有道嗓音懒洋洋落下，“妹妹成婚，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缺席呢？”
金光乍现，逼得众人不得不闭上眼。
恍惚中，宫殿上仿佛有道身影。
游动的金色鱼尾，像极了曾经那位——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