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蛇(4)

    碧空如洗,绿荫如云。

    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斑驳光点随着风,调皮地攀上少女白皙柔嫩的侧脸。

    突如其来的光照令睡梦中的少女皱起了眉。

    长睫抖动,挣扎片刻后,终究还是未睁开。

    她躺在巨石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懒虫,起来修炼了。”

    少年清脆干净的声音被风送入少女耳中。

    她猛地坐起,撅着嘴,气呼呼道:“你才是虫呢!”

    一抬眼,怒意一滞。

    眼前落下一张放大的俊脸。

    少年眉目疏朗,眸光清澈,唇红齿白。

    长发用一根藤蔓做成的簪子束起,发尾旋旋落在脸侧。

    气质清新,如一棵苍翠的树,又比树多了一丝柔软。

    少女呆了一呆,面上泛起薄红,受惊一般往后退,双手抱着膝盖,气急败坏。

    “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少年勾起一个灿烂的笑,“不靠近,怎么知道你是一条懒蛇?”

    辛蔓哼一声,“那你就是懒树!”

    少年笑得直不起腰。

    “我可不是树。”

    辛蔓嘟囔,“藤蔓和树也差不多啦。”

    “那差得可太多了。”

    少年在辛蔓身侧坐下,仰头望着湛蓝的天,语气向往。

    “就拿青羽的扶桑神木来说,那可是我们全部植物小妖共同追逐的对象。”

    “青羽……”辛蔓疑惑,“是那个全是鸟妖的妖域吗?”

    少年点头。

    侧目望着少年眼中的期盼,辛蔓心中陡然有些难受。

    她轻声问:“廷玉,你是不是想出去?”

    握住少年的手腕,她语气焦急。

    “你别出去,听爹爹说,外面到处都在打仗,死了很多妖,你不能出去。”

    廷玉侧头。

    静静注视着辛蔓,少年骤然绽开一个笑,带着浓浓的调侃。

    “小蔓儿,担心我啊。担心我死了,你成了一条小寡妇蛇!”

    辛蔓怒了,扑过去压着他打。

    “你才是寡妇蛇!”

    廷玉被压制得死死的,结结实实挨了几拳。

    辛蔓故作凶恶地用手臂格挡在他颈上,“说!谁是寡妇蛇!”

    廷玉求饶,“我是,我才是,我才是……”

    趁辛蔓松懈,他挠她腰间软肉,跳下巨石,笑着往外跑。

    “廷玉!”

    辛蔓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阳光下,少年少女的嬉戏打闹声传遍森林。

    欢声笑语,无忧无虑。

    ……

    见辛蔓瞳孔涣散,纪迭君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轩辕祎和姚烨动作飞快,一个飞身站到绒绒身后,一个奔向欢欢,同时动手。

    两只小猫妖没防备,被这一击打得倒飞出去,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叫声令辛蔓眸光有一瞬的凝聚。

    纪迭君一个眼刀飞过去,轩辕祎立马将绒绒打晕。

    姚烨本来死死捂住欢欢的嘴,见状,有样学样将她打晕。

    一切只在瞬间。

    纪迭君目光紧紧盯着辛蔓,凝神将幻术发挥到极致。

    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纪迭君很是吃力。

    一来就对付这种大妖怪,真是难为她小蝶妖了。

    两息之间如果不能把辛蔓困在幻境中,他们这一群妖可就完了。

    后心一阵暖流涌遍全身,灵台一片清明。

    余光里,云逝站在她身后,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掌心传到她体内。

    纪迭君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句谢,眸中绿光大盛。

    她又看到一段回忆。

    ……

    辛蔓抱着一捧花。

    最近廷玉因为外面的战事闷闷不乐,她想哄他开心。

    往廷玉家走时,村口处传来喧闹声。

    她好奇地走过去,垫着脚看。

    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妖,脸被抓得面目全非,衣袖下空荡荡的,双臂被齐齐斩断,衣裳被血染得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双腿下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和血混在一起,肮脏腥臭。

    “啪。”

    花朵掉落在地,沾染了泥土,不复洁白无瑕之姿。

    辛蔓捂住嘴,发出一丝泣音。

    “……乌兴叔叔?”

    这妖面容被毁,身体残缺,可辛蔓在村子里诞生、化形,每一个妖,她都熟悉。

    这是小时候将她缠在手上,带着她漫山遍野跑,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乌兴叔叔啊。

    辛蔓挤开前面的妖,跪在地上,颤抖着抚摸乌兴开始僵硬的脸,一点点擦去上面的脏污。

    她刚擦了一下,手中一空。

    乌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失去了双翅的乌鸦。

    辛蔓愣了许久。

    周围的妖痛惜的声音将她环绕。

    “造孽啊,乌兴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成了这样?”

    “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没了?”

    “他家里的老娘可怎么办啊。”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辛蔓泣不成声,“乌兴叔叔……乌兴叔叔……”

    ……

    “乌兴叔叔……”

    辛蔓眉头紧皱,神情哀伤,挣扎着似要醒过来。

    纪迭君暗骂自己一声,瞳孔急转。

    眼底深处,一圈又一圈波纹荡开。

    辛蔓神色凝滞,眸光恢复到呆滞。

    又一个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

    村子后头有一片花海,是海棠姐姐精心栽种的。

    辛蔓喜欢化为原形在花海中钻来钻去,听着小花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受着花香萦绕全身。

    就算事后被海棠姐姐拎着尾巴骂,她也不改。

    天朗气清,辛蔓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往花海去。

    到了目的地,她惊讶地“哇”了一声。

    花海前的空地上,无数朵红色花儿摆在地上。

    她走近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辛蔓心头猛跳,感应到什么,张望着寻找某个人。

    清风拂面,小花妖们顺势将花瓣抛向空中。

    各色花瓣飞舞,有的落在她发间,有的在脸上轻轻一吻,顺着脸颊下落。

    有的直直落在她伸出的手心。

    花雨旖旎,辛蔓绽开灿烂笑容,眉眼眉梢都透露着喜意。

    衬得小脸越发明媚。

    她双手捧住花瓣,凑近吹开。

    花瓣散落后,一个身影逐渐向她靠近。

    辛蔓含笑望着面前的少年。

    廷玉喉结滚动,眉眼紧张,“小蔓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辛蔓低头不语。

    廷玉上前一步,急急拉着她的手,“小蔓儿,嫁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如愿见到廷玉焦急的神情,辛蔓蓦地抬头,扑哧一笑,扑进少年的怀中。

    “愿意!我当然愿意!”

    廷玉面色一缓,笑着紧紧抱住心爱的女孩。

    “小蔓儿,你答应嫁给我了!”

    他一把将辛蔓抱起。

    裙摆在空中飞扬,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笑声交织,形成一曲悦耳的乐章。

    “小蔓儿要嫁给我了!”

    “啊!廷玉!慢些慢些!”

    小花妖们十分有眼色,花枝摇曳,又是一场花雨落下。

    见证了少年少女的情深义厚。

    ……

    纪迭君舒了口气,擦去额角的汗珠。

    血脉觉醒后,她能感觉自己这项天赋技能强大了不少,日常修炼也快了许多。

    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困住她。

    对面的辛蔓闭上眼睛,唇角微勾,仿佛做陷入一场美梦。

    纪迭君示意云逝停下。

    背后的手一顿,清瘦的身形一歪。

    纪迭君眼疾手快扶住云逝,嗔怪道:“你伤未好,往后还是少动用灵力为妙。”

    云逝脸色微白,轻轻点头。

    摘下脖子上的竹舟项链,往外一扔。

    竹舟变大,纪迭君扶着云逝上去,招呼轩辕祎和姚烨。

    “快,那幻术困不了她多久。”

    两个少年动作极快地一跃而上。

    他们刚坐好,纪迭君便启动竹舟,目标明确地往某个地方去。

    竹舟如流星划过蓝紫色的天际,眨眼不见,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流光。

    到了目的地,纪迭君停下。

    被关那三日,她发现这处的结界每日某个时间会变得薄弱,露出被遮掩住的路。

    小屋子里不辨白天黑夜,她只能记下地图的变化规律。

    和绒绒走出屋子后,她大部分神识都放在地图上,不敢松懈。

    现在应该快到了。

    纪迭君望着地图。

    这一眼,令她瞳孔震惊紧缩。

    怎么会?

    怎么丝毫动静都没有?

    地图上,原本该有的变化并未出现。

    纪迭君一眼不眨地盯着,可不管怎么看,那地图始终一动不动。

    仿佛她之前见到的疏漏,只是错觉。

    她恨恨地在竹舟边沿拍了一掌。

    “怎么了?”

    云逝三人齐齐望向她。

    纪迭君深吸一口气,维持冷静。

    “出了意外,结界被关闭地死死的。”

    云逝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

    “那怎么办?”轩辕祎与姚烨异口同声道。

    “是不是那蛇妖为了防止我们逃跑,查出结界缺口,给补上了?”姚烨猜测。

    “不过一条小蛇,本世子不信,她能困得住我!”轩辕祎面色凶狠。

    “强攻吧。”纪迭君一锤定音,“趁她们还未醒,要快。”

    语毕,轩辕祎和姚烨立时出手,带着灵力的拳头狠狠砸在结界上。

    “轰!”

    巨大的波动荡开。

    纪迭君眼前天旋地转,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画面。

    雷霆之下,一条蓝紫色巨蟒不退反进,张开血盆大口,将碗口粗的黑雷吞入口中。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它体内炸开。

    巨蟒疼地尾巴狂甩,凡是在它身侧的蘑菇小房子,均在尾巴的碾压下倒塌。

    它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向天发出一声巨吼。

    叫声中的悲鸣,令纪迭君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不——”

    少女凄惨绝望的声音响起,她猛地清醒。

    方才……是幻觉?

    后背莫名传来一丝凉意,纪迭君一个激灵。

    不是幻觉!

    她回头大喊,“快闪开!”

    来不及了。

    “轰!”

    透明的结界霎时化为蓝紫色,将轩辕祎和姚烨狠狠甩开。

    纪迭君抬头,心猛地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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