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求你了,真的。”她看着赵扬,泪水汹涌而出,再也不似从前的冷漠、伪装和坚强,而是如此软弱,仿佛风中的柳丝,无可依凭。

    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依傍,身家性命全在他手里。杀了她,他舍不得,于是决定杀了她的身边人。而割掉一个绣娘的手指远比要了性命更残忍。他想要她记住这样的教训。

    可赵扬没想到宋清会为了一个丫鬟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刀刃。既然对一个丫鬟都能如此,那么他们曾经明明有感情,为什么宋清偏要算计他?

    他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宋清并不心悦于他,而是另一个灵魂。可不管是哪个灵魂,都是宋清。只要是宋清,他就要。因此这伤害即便是并不心悦于他的灵魂所为,依然让他痛苦,刻骨铭心。只因她是宋清。

    他再用力一点,刀刃会深深划过她的掌心。她的力气不大。

    但他突然不想那么做了。

    “只要你安分些,你和她都不会有事。”赵扬漠然道:“放开,我要走了。你们这主仆情深的戏着实让人反胃。”

    宋清哆嗦着松开手。赵扬扫了一眼,那伤口很深。他收回自己心底的不适,站起身背过身去,阴狠地道:“从今日起,你就待在这院子,哪里也不要去了。跨出一步,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宋清咬牙没有哭出声,倔强地道:“赵扬,你负了我,你欠我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赵扬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绝情的背影,“做宋清做了太久,你莫不是忘了,你根本就不是她。”

    “可这身体是她的。”

    “打断了腿,我养着。”

    院子的门很快被人从外面关上。丫鬟仆妇和小厮纷纷出来和外面的人理论却被人骂了几句,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开,将那些怨气发在她身上。

    “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么快就失宠了。”

    “还宠爱呢,院门都关了,这是厌恶这位主子了。”

    “那也不能祸害咱们啊,我家里还有女儿等着……”

    “哎,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还是想办法让上面通融一下吧。”

    “真是晦气。”

    一句句落在她耳朵里,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抱着瑟瑟发抖的思思,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送走你们就会没事的,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思思这才清醒,看着宋清的伤,眼泪簌簌落下。她拼命地摇头,“不,不是小姐的错。”

    宋清问道:“其他几位绣娘,是否安好?”

    思思道:“这个我并不知。离开上京后,我回蜀中,她们回徽州,并非一条路,是分道而行。”

    宋清心里一急,手忙脚乱地奔到院门边,对外面的人道:“告诉殿下,如果他要伤害那几个绣娘,我就杀了我自己,宋清说到做到。”

    不久后,对方传话给他,“殿下说了,他不会动,要您好好待在这里,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

    书房内,一个黑衣人跪在赵扬面前,正跟他陈述荆州的动向。赵扬听完,吩咐了几件事就催他离开。

    因为林宣翻出旧事,南风受刑重伤。虽然易十五翻供,南风被放,可最后还是重伤而亡。于是此人代替南风做事,可许多地方他比不上南风。赵扬用得十分不顺手。

    比如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眼神愤然,“主子,属下有一句话不得不说。南风被害死,现在她又算计主子,此女断不可留。”

    可南风就不会说这些话。因为南风知道宋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赵扬目光锐利,“做什么,怎么做,无需你来教我。”

    “可是……”

    “既然你不想做,就换人来。听说最近三统领的人不服管教,大统领有些头疼,你趁早回去帮他的忙。”

    见他如此坚决,此人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听命离开。

    赵扬摸着胸口的伤,那里疼痛难忍。即便知道伤他的根本不是他爱的宋清,可他依然很疼。

    父皇如今收了封他做太子的心,今日又将骁骑营的兵权收了回去,这是一个十分不利的信号。大好的局面,不能让宋清给毁了。

    既然陛下对他起了疑心,自己就要做点什么来挽回陛下的信任。为自己辩白是下下之策,最好的选择莫过于……

    他看着胸口上的血迹,渐渐有了主意。

    因着陛下的旨意,淑贵妃的生辰操办得极为盛大,甚至超过皇后的规制。礼部有人对此颇有微词,上书弹劾。奏折还没递到皇上跟前就被尚书拦了下来,将弹劾的人骂了一顿。

    淮王被收回骁骑营兵权,可淑贵妃正受宠,或是子凭母贵也未可知。如今六宫之内,皇上最宠淑贵妃。弹劾淑贵妃,真是昏了头。

    进宫后,赵扬没有去泰安殿,而是先去淑贵妃宫里。作为她的儿子,时常进宫探望,这是该尽的孝道。其中内情,他和淑贵妃都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情,一向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就像是前些日子淑贵妃并不想见他,却还是要让人打开宫门,将他恭恭敬敬地请进去。

    而这次,也是一样。

    淑贵妃闭上眼睛,掩住那些悲痛和绝望,对宫人道:“请殿下进来吧。”

    “是。”

    陛下昨日命人送来的耳坠子不见了,她找了片刻,发现就在铜镜后面。她伸手绕过铜镜去拿,却够不到,遂站起身来弯腰去够,才终于碰到了那副耳坠。

    不料身子猛地一歪,铜镜轰然跌落。

    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地上一片狼籍。铜镜、妆匣、书册和点心散落一地。名贵的簪子、步摇、耳坠到处都是。她平日最爱的那本书也掉进柜子的夹缝中,沾了满身的灰。

    瞬间怒从心起。

    她抬手将妆台上完好的几个匣子全都扫到地上,任凭那些东西碎掉,变成不值一提的废物。

    赵扬就在此刻走了进来,弯腰将那本书拾起,拂去上面的灰尘,关切地问道:“母妃怎么了?”

    “没什么。”她淡淡道,重新拿着耳坠戴上,俨然一个大方得体的贵妃娘娘。

    赵扬捡起铜镜放在她面前,照着她的脸。那镜子已经碎了,裂开了几道缝,就像是疤痕长在她的脸上。

    “母妃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告诉儿子。母妃办不了的事,儿子替你办。”赵扬恭顺地道。

    淑贵妃扶正发簪,头也不抬地道:“就像你处置韩嫔那样吗?”

    赵扬轻笑道:“竟是为了这个?母妃,我已同您说了,韩嫔欺侮您多年,我不过略施小惩罢了,也是替您报仇。这事已了,怎么好端端地又要提起?难道您又要说什么希望我做个仁慈的人。诸如此类的话,也许太子会听,可我不会。母妃,好人是不长命的,这道理您该比我懂。”

    她当然懂。

    可不该是这样的。她理应帮助赵扬。既然赵扬想要皇位,那她就好好做一个宠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她从来没想过牵连别人。韩嫔不足为惜,可皇后娘娘是无辜的,太子是无辜的。她答应帮赵扬,可是她已经没法再心安理得地帮他。

    淑贵妃道:“那太子呢?他的死可与你有关?”

    赵扬叹息道:“母妃,太子死于西南部族之乱。我算不上好人,可您也不必什么罪名都往我身上扣。”

    淑贵妃神色悲戚。他与太子一起长大,可现在从他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的不忍,只有满满的算计。“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若不是你,他也不至于被调去西南。”

    赵扬静静地道:“母妃,收起您的慈悲之心吧。他日大事一成,您就是这大周朝唯一的太后。您若心中不愤,不再愿意与我一路,我也尊重母妃的决定。可是母妃,您会吗?”

    赵扬的声音很温柔,可淑贵妃听着却有些害怕。这到底是说服还是威胁,她已经看不清。然而她只有这么走下去,作为一个罪人走下去。

    “走吧母妃,您的生辰礼快开始了。”

    皇后没有出席。皇上对此颇为不满,吩咐不必去请了。看到赵扬时,他目光复杂,心中五味杂陈,反复想着那日宋清的话。他想去问一问,可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赵扬假装不知皇上的怀疑,对骁骑营兵权被撤之事也没有丝毫不悦,而是周到地敬酒祝贺,还送了皇上一件玉雕的万年青。可皇上并未感到儿孙绕膝的宽慰。兵权被撤,任何人都要气结于心,可赵扬竟能丝毫不显,仿佛没有这回事一般。

    席间热络之时,有太监捧着酒水朝陛下走去。

    赵扬跟了上去,虔诚地捧着一个匣子对淑贵妃道:“这许多年,赵扬都未能尽到一个儿子的孝心,实在愧疚万分。往后余生,儿子定会好好报答母妃。这是南海夜明珠磨成的粉,据说可养颜益心,特以赠给母妃,望母妃身体康健。”

    “真是个好孩子,你有心了。”淑贵妃温声笑着接过。

    南海夜明珠,一颗比鹅蛋还大,如今竟用来磨粉。连皇上都觉得略显奢侈,赵扬却送给淑贵妃当贺礼,足见其孝心至诚。皇上看着赵扬和淑贵妃母慈子孝的模样,本应该感到欣慰,可只要一想起太子,一想起兵权,他就无法信任赵扬。那么此刻,赵扬是真的对淑贵妃尽孝道,还是依然在演戏?

    他看不清。

    猝然之间,闪着寒光的刀刃如闷雷一般在他眼前炸开。他慌乱后退,却见那刀尖直冲自己而来,眼看着就要捅进他的心口。

    他的心几乎就要跳出喉咙,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什么也想不到,只是闭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一片尖叫声中,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赵扬挡在他的身前,左边的胳膊血流如注。那血液滴到自己那明黄色的龙袍上,很是刺眼。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父皇和母妃不会,如今的皇后和淑妃也不会。可现在,一个被他忌惮的儿子却拼了命挡在他身前,替他阻拦着死亡的到来。

    鲜红的血液是最好的忠心。即便赵扬胆大包天,为了太子敢算计到他头上,可是赵扬愿意付出生命来保护他,这就够了。

    赵扬纵然不是好人,纵然满腹算计。可是他能挡在自己身前,这就够了。

    那手执刀刃的太监正躺在地上,被人控制住了。赵扬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问他道:“说,谁派你来的?!”

    “呸!昏君!”

    那刺客就要服毒,却被人拦了下来,带去天牢重刑审问。

    赵扬被安置在皇上的寝殿,叫了御医来看伤。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若是再偏三寸,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御医走后,赵扬捂着伤口跪下,自责道:“父皇,是儿臣失察。那人是刺客,儿臣本应发现,却因顾着母妃给疏忽了,请父皇降罪。”

    皇上道:“你护驾有功,何罪之有。倒是有另外一桩事,朕要问你,你务必说实话。”

    赵扬道:“是。”

    皇上沉着脸,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问道:“徽州绣娘送太子的图是一名外来女客教的。那女客,是否是你所指使?”

    赵扬怔住。

    皇上警告道:“想好了再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赵扬低下头来沉默着。须臾后,皇上背过身去,不去看他。趁着这空档,赵扬狠狠按压自己的伤口,迫使血液从包扎好的白布中浸出,散发出黏腻的腥味。

    过了很久,他低低地道:“是。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皇降罪。”

    皇上这才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那伤口上夺目的红色。明明已经包好了,怎么又流血?不是皮肉伤么?他按住内心的不忍,冷声问赵扬道:“错在哪里?”

    赵扬抬起脸来,眼中含泪,“不该揣度君心。”

    皇上紧绷的心渐渐松开。能承认这个,便还算有救。

    夜色已经深了。屋外有呼呼的风声,吹着红色的烛光,也吹着远处那白色的灯笼。淑贵妃在外头等着,焦急地频频往里看。皇后在宫里祈祷,对着太子的牌位默默垂泪。林瑶在被圈禁的国公府安静喝药,努力将养身体。

    宋清则由着思思给她掌心涂上消除疤痕的药。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她的掌心,一直不曾消泯。可思思固执地每日涂药,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可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换来的局面被赵扬的又一次精心设计给摧毁。

    “赵扬,你听着。你做的那些事,朕不是不知道,朕只是觉得没必要去追究。皇位之争,向来双手没有干净的。你要争这个位子,要去算计谁,都可以,可唯独朕,你不该算计。再有下一次,朕不会给你机会。”

    赵扬低头叩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声音无比虔诚,“儿臣明白,多谢父皇。”

    经过重刑拷打,此人终于说了真话,是景王殿下派来的。

    “景王已经被废,只有罪人赵擎!”皇上铁青着脸,“吩咐下去,若是看见赵擎,不必抓回上京圈禁,就地斩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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