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我叫江慧。”

    年少的姑娘仰起头,遥指远处的镇子,满脸兴奋,“我要去那里,听说那里有前朝神威将军留下的刀,我要拿到它。”

    林间树影斑驳,她的笑容明净澄澈。衣裙是桃粉色的,绣着大朵的蝴蝶,振翅而飞,仿佛是满目翠绿山林中灼灼盛开的桃花。粉色明如烟雾,却有摧枯拉朽之势,热烈如火,一直烧到他的眼睛里。

    宋长信温声道:“那我们同行,好吗?”

    江慧道:“好啊,你让我高兴,我愿意和你们同行。”

    宋长信拱手一礼,“荣幸之至。敢问姑娘是从哪里来的,身手这般好,倒不像是乡下人。”

    其实,宋长信这话是带了些试探的。可江慧并没察觉出来,被夸赞的高兴让她开心大笑起来。最后,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啊,我是没有家的,自在漂泊惯了。也没什么朋友,但认识你们,我很高兴。”她拍拍自己的胸脯,骄傲地道:“如果遇到匪徒,我可以保护你们。”

    她一直笑着说话。即便是在提起这并不算幸福的身世时,眼中也并无落寞之色。她是那样洒脱的姑娘。

    她总是那样高兴,看见什么都喜欢。遇见紫色的小花,她蹲下身来抚摸着那柔软的花瓣。听见鸟叫声,她伸长脖子找寻小鸟的踪迹。哪怕只是地上一个简易的竹蜻蜓,她也要捡起来好奇地琢磨。

    若不是她身手好又爱笑,只怕要被人误以为是被拐后好不容易逃出来重见天日的姑娘了。

    “原来你们是上京人啊。”她将一个糖人递给宋长信,眼里露出期待的光芒,“上京好玩吗?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是跟宋长信一起去,不是跟身为皇子的他。他要比宋长信高贵得多,可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失去了所有的优越。

    “这个给你。”又一个糖人递了过来,停在他的手边。

    他怔怔地揭过,望着她的侧脸发呆。

    阳光热辣辣地晒着,糖人表面融化,形成黏腻的汁水流下,落在掌心。

    那个糖人和给宋长信的一模一样,但是江慧的心对他和对宋长信却不一样。

    世界忽然一片漆黑。如墨一般的夜色淹没了天地,连半点光也看不到。他焦急地转身,终于在茫茫夜色中寻到一点光亮,那里似乎隐隐有她的身影。

    他匆忙走去,伸手触摸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一声惊雷闪过,他浑身一震,心中陡然痛如刀绞。再睁开眼时,天地已然亮起,而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女。

    她躺在锦绣帷帐之中,唇上带着血色,眼神绝望,“为什么这么对我?”

    寒光乍闪,锋利的刀刃朝他刺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这华贵的寝殿内一片乌黑,似乎要将人吞噬一般。他愣愣地看着虚空,神思凝滞,只停留在梦中的画面里。

    许久后,他唤太监点燃烛火,又换了衣裳,朝后宫里走去。

    夜已经深了,唯有一处宫室还亮着灯,屋檐下挂着白幡和白灯笼。那是皇后的寝殿。

    自从太子前去西南,皇后便无心打理后宫,终日念经礼佛。后来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来,她一病不起,将自己关在寝殿,三日不吃不喝。自己让太监去宣旨,她也只派了宫人来。

    但不知何故,她又想通了,开始好好用膳喝水,好好休息。只是再也不踏出宫门一步。连太子的丧礼也不曾出现。

    细细想来,他的确很久没有见过皇后了。看着那深夜中明亮的烛火,他忽然意识到,皇后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

    他决定去看看她。

    宫人前去传话,可再返回来时竟是面露难色,“皇后娘娘说,她面容憔悴,不宜面圣。”

    皇上斥道:“她是朕的皇后,朕还在意这些不成?”

    “娘娘还说,若是……若是陛下执意要见她,就让奴婢告诉陛下,她……”宫人说到此处,伏在地上,似乎有些害怕,“她累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皇上心中不悦,这哪里是一个皇后该有的话。自己方才还动了恻隐之心,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明晃晃地拒绝。

    他冷声道:“罢了,她爱自己待着,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淑贵妃已经睡下,听到皇上来便起身披了外衫,将他迎进屋子,温柔地攀着他的手臂,“陛下又做噩梦了?”

    皇上不答,只挽着她往内室走,怅惘地道:“醒来有些想你,便过来看看。”

    “臣妾就在这里,陛下什么时候来,妾都等着陛下。”淑贵妃低头服侍皇上褪去衣裳,又给他按着肩膀,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

    皇上心里宽慰许多。淑贵妃的确比皇后识时务多了,自己对她好些,她就如此贤惠顺从,仿佛从前的冷淡只是一场梦。

    梦,他又想起方才的梦境,心里沉沉的压抑。

    “贵妃。”

    淑贵妃的手顿住。她没有抬头,低低地道:“陛下似乎伤怀,发生了什么事吗?”

    皇上无声地叹息着,“朕方才梦到江慧了。”

    淑贵妃双手一抖,眼中蓦地湿润。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波澜,转过身去捂着脸瘫倒在床榻上。指缝中有泪水涌出。

    皇上吃了一惊。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淑贵妃对于江慧的情谊还是这样深厚,竟至于提起来就失态的地步。因着这点,他心中对于淑贵妃的怜惜多了几分。

    他伸手碰到她的肩膀,安慰道:“斯人已逝,你也无需太过伤神。”

    淑贵妃没有回答,无声地哭泣着。过了一会儿,她用帕子擦掉眼泪,强迫自己恢复如常,对着皇上笑了笑,“多谢皇上体恤。”

    皇上点点头,又问她道:“你说这人会有来世吗?”

    淑贵妃怔了怔,双手的指甲按着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会的,在意的人会再次相逢。”

    “那就好。”皇上抚摸着她的脸颊,眼中无限柔情,“这么多年,后宫这么多人,到了最后,还是你最合朕的心意。过阵子就是你的生辰,好好操办一番吧。”

    一连多日,赵扬心情都很好,在外面依然稳重端肃,可回了永平侯府就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甚至当宋清某天夜里才回来时,他也没有计较,只说如果太晚回来还是要找人跟着才好。

    可是又过了许多天,赵扬不再高兴了,似乎有些着急,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这样的焦急到后来变成了不耐烦,不悦,到最后,他一脚踢翻了宋清房里的那张案几,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那日进宫,你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他凶狠地盯着她,再也不似多日来的温情模样。

    宋清喘不过气来,疯狂地捶打着他的胳膊,可是对方力气那样大,根本无法撼动分毫。绝望之际,她瞥见绣篮里的一把剪刀,拼命地抓过来,对着赵扬的胸口咬牙刺了上去。

    禁锢着她的手终于松开。

    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剧烈地咳嗽着。赵扬站在她面前,鲜血从胸口中慢慢流下。他拔出那把剪刀扔在地上,冷冰冰地看着她,“宋清,本王的真心给你,你不要,却算计我,真是一匹喂不熟的狼。”

    很快有人进来给他上药,又包扎好伤口,最后关了门退出去。赵扬嘴唇发白,眼神冷冽,捏着她的下巴,像审问犯人一样说道:“说吧,你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

    宋清强压着心里的恐惧,镇定地道:“我只是求陛下放过……”

    “撒谎!”赵扬骤然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宋清,你当我傻么?带你进宫那日,父皇明明已经在拟圣旨,欲封我为太子。可是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宣召。我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查了多日,竟是你在父皇面前算计我。”

    宋清心中一震,“朝廷里那么多人,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敌人?”

    “那几个绣娘是徽州的吧?”

    赵扬在问她,可语气是那样笃定,分明是已经了然于胸的模样。宋清慌张起来,她害怕赵扬翻脸,可更害怕波及那些思思和那些姑娘。这也是当初为何让她们匆忙离开的原因。

    预料之中的诧异和恐惧在她的眼中堆积,赵扬怒从心起,不觉收紧力气扼住她的骨头,几乎想要捏碎,甚至当看到她眼中渐渐蓄起的泪水时,除了心痛,一种隐隐的快感也油然而生。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可是他很快清醒过来,“我真没想到,你一个人还能做这些事。我任你在府外行走是给你自由,不是为了让你来反咬我一口。”

    说罢,他狠狠一甩。宋清狼狈地倒在地上,簪子应声而碎,她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带进来。”

    随着一声令下,一个女子被人推了进来,被赵扬捉住跪在宋清面前。

    “小姐……”

    宋清浑身一愣,瞬间遍体生寒,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思思!”

    她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去牵思思的手。可是赵扬没让她如愿。他扯着思思往后退了一步,宋清扑了空,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咬紧嘴唇,声音干涩,“赵扬,你冲着我来,抓别人算什么。”

    “别人?”赵扬冷冷一笑,“我以为你们主仆二人见面,是话别旧情,没想到做了细作的活。”说着,他忽地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抵在了思思的手上。

    宋清猛地睁大眼睛,再也顾不得什么,扑过去就要抢。思思是绣娘,她不能受伤。她的手要是毁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眼见着下一刻那刀刃就要割断她的手指,宋清掩住内心的恐惧,哭着抓住了那锋利的刀刃。

    在思思的尖叫声中,血流了下来,顺着她的掌心,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黏稠的,腥臭的。她艰难地低头,硬着头皮去查看思思的手,完好的。

    那颗悬在喉咙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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