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皇上没有转身,可宋清感觉得到他满脸阴云,整个人被触怒了。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许自己会因此被禁足,被杖责,被下狱,除了不会死,什么都有可能。可她还是要这样说。她不是不怕,她只是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做这些。

    皇上冷冷地道:“你觉得朕是因此开罪了太子?”

    宋清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道:“如果陛下想听假话,宋清可以说许多漂亮的话来奉承陛下。可若是说真话,宋清觉得是陛下因此开罪了太子。不仅宋清觉得是,满朝文武,包括淮王殿下也觉得是。可他们为了让陛下高兴,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利地位,没有人敢说这些。”

    皇上冷笑道:“那你为什么敢?”

    宋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宋清替太子觉得冤枉。绣那幅画的人不是他,可获罪的却是他。”

    皇上又问道:“他获了什么罪?”

    宋清道:“被贬西南。陛下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贬斥,可这就是。否则为何西南官员死伤最多?为何满朝文武皆不愿随太子前去?为何太子死在了西南?”

    这一连串的质问并未让皇上沉思,而是挑起了他的怒气。他转过身来,站在宋清面前,阴影笼罩着她,冷冰冰地道:“你这些话,已经足够让你死一万次了。即便是秦家保你,朕也能杀了你。”

    宋清心中胆寒,面上仍努力维持着镇静。她抬起脸来,坚定地道:“我以为陛下喜欢听真话。”

    皇上寒声道:“不是让你来挑衅朕的真话。”

    宋清继续道:“这些话是挑衅,那么设计这出戏的人又算什么呢?”

    皇上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你连那女客都没有抓到,就凭那些绣娘的几句话,你就让朕相信是有人故意做了这些?”

    宋清郑重伏在地上叩头,再抬眼时言辞恳切,“陛下,绣娘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可派人去徽州查验。再者,您不妨想想,几个绣娘都是普通百姓,太子何等尊贵,距离何止千里之遥。她们怎会想出给太子送东西的主意?背后那个人,这样做,不仅是利用了绣娘和太守,也是利用了陛下啊。他知道陛下会因此开罪太子,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利用……这个字眼让皇上觉得刺眼。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算计他。不知怎么的,他的目光忽地落在方才那道翰林院拟好的圣旨上。只等他定好,不日便能宣召。那一瞬间,这道圣旨和从前派太子前往西南的圣旨重叠,他的脑海中猛然涌现出一个猜疑,一个他非常不愿意去接受的猜疑。

    他依然严肃而冷漠,但心渐渐落了下去,就像是要落入深渊之中。即便如此,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就像垂死挣扎一样问宋清道:“你知道是谁?”

    “淮王殿下。”

    啪!心中的那根弦断掉,皇上彻底跌入黑暗的深渊之中,被浓浓的无力感吞没。他一把抓住书案的一角,急促地呼吸着,努力平复着思绪。

    “宋清没有证据,可宋清知道是他。陛下细想,景王和太子争了许多年,可不过几年光景,就全是淮王殿下的了。桩桩件件,淮王殿下都在获利。”

    皇上面色沉沉,指尖死死按着书案,心中激烈交战着。前半生的皇位之争,后半生的朝政风云,造就了多疑敏感的帝王。这几年,淮王扶摇直上,他如何看不出赵扬的心思。赵扬是赢面,而一个胜利者绝不可能是简单的人。

    那时林宣查出来的赵扬涉事罪证,因为邵堪翻供便都视作伪证,搁置不提了。但后来仔细一想,其实都是真的,邵堪翻供不过是给了他原谅赵扬的理由。可赵扬算计赵擎,算计太子,这也没什么错。皇位,太子位,向来是能者居之。祖父、父皇、和自己,哪个坐上皇位的人,手都是不干净的。

    而且在内心深处,他总是想要维护赵扬的。赵扬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如果没有他,挑几个小皇子来培养,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到时后宫或者外戚把持朝政,大周就危险了。

    于是,就像上次原谅赵扬一样,他到底还是想要揭过这件事。毕竟没有确凿证据,那个所谓的女客早就不见了。

    “所以陛下,这最后一招,便是借徽州之事让皇上开罪太子,那么他就可以彻底取而代之。从前,他算计赵擎,算计太子,如今竟是连您也算计进去了。否则,他又如何敢笃定一幅万民锦绣图就能让太子彻底失势呢?他是在利用您啊!”

    算计,利用。皇上猛然惊醒。

    他愤怒地意识到,赵扬这次胜了太子不是借别人,正是借身为帝王的自己!赵扬将自己的心思拿捏得如此之好,才能够用一幅图做这最后一招。这个在他身边尽心侍奉的儿子,表面上尽心尽力,事实上却在利用自己。现在就敢利用自己,那日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皇位,赵扬如何去算计别人,他不管。可是唯一不能做的,便是算计自己。君王的威严,不容许任何人挑衅。

    “陛下,难道您要将这大周的天下交给一个满怀算计,甚至敢利用您的人么?再说前阵子赵擎之事,在他府里搜出的人偶既是赵擎派人所为,定是他还在上京时做的,可赵擎已久不回上京,这人偶作用是否滞后了些?还有那封信,那等大逆不道的信他竟不曾焚毁,而是留着,仿佛就是等着人查一般。宋清斗胆猜疑,是有人故意做的。赵擎不足为惜,可主谋者设计和欺瞒陛下,才更是无法无天啊!”

    “陛下,宋清方才所言,句句肺腑,绝无欺瞒。望陛下三思。”

    宋清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皇上的心上,仿佛有千斤重。片刻的沉默后,他忽地抓起那道圣旨,狠狠地摔在地上。

    宋清被吓了一跳,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我要死了吗?她想。如果要死的话,能不能……再让我见到林宣……等看清那上面的字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那竟然是一道封赵扬为太子的圣旨!

    这一刻,她替太子感到无比悲哀。尸骨未寒,他的父亲已经决定封新的太子了。皇家的心,何其凉薄。

    可很快,她又觉得庆幸。看来她今天的话让皇上对赵扬失望,这道旨意势必要收回了。幸好自己今天来了,幸好自己能冒着被杀的风险说出那些话。

    “你回去吧。看在秦老太爷的面子上,我不责罚你,但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朕不是每一次都能饶恕你。”皇上道。

    宋清如蒙大赦,连忙谢恩离开。

    她先带着思思和绣娘们出宫,催促她们上了准备好的马车速速离开上京。思思拉着手哭了,最终还是听从了宋清的命令。

    马车刚一离开,赵扬便从宫里快步走了出来。宋清下意识地想逃,却被他追上扯住了胳膊。

    宋清激动地道:“你做什么?”

    赵扬不明所以地放开她,“你怎么了?”

    看着赵扬的模样,似乎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清稍稍放下心来,装作十分懊恼的模样,叹口气道:“抱歉,我……我跟陛下求情,陛下没允,还生了气。我怕思思她们受牵连,就将人送走了。衣裳暂时是做不成了,还请殿下莫怪。”

    赵扬并不在意,他今天从淑妃那里得到了极好的消息。他温声安慰道:“无事,我怎会因此事怪你?走吧,我们回去。府里新酿了荔枝酒,你一定喜欢。”

    “等等!”宋清忽道。

    赵扬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反常。

    宋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在这儿待一会儿吧,我……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好。”赵扬立即答应道,随即带宋清走到不远处的高台上。

    远处是葱葱郁郁的山,盛开的野花连绵不绝,在山野中自由生长。宽阔的大江静静流淌,流过城镇、村庄和山林。朦胧的水气在山间缭绕,和云朵相连,温柔地包裹着一切。

    宋清忽然想到林宣,不知他那里又是怎样的风景?

    等回到永平侯府时,午膳已过了。赵扬陪她回了清兰苑,吩咐人将留好的饭菜送来。他换了朝服,点了熏香,喝着佳酿,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新酿的荔枝酒,很特别,你尝尝。”赵扬倒了一杯给她,眼里跳动着喜悦的光。

    他一高兴,宋清心里就不踏实。尤其是自己方才还在陛下面前摆了一道,现在赵扬这么高兴,宋清真怕这酒里掺了毒。她摇摇头,道:“味道有些重,我不喜欢。”

    赵扬也没察觉什么,依然笑着道:“那我让他们重新去酿。”说着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

    宋清心里不适,面上却没有拒绝,试探着问他道:“是有什么好事么?你似乎很高兴。”

    赵扬笑了几声,没有明说,却卖起了关子,“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可宋清觉得,那件好事,估计赵扬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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