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齐国公府的路上，宋清碰见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身着黑甲，是禁军的人。然而那领头的人，竟是赵扬。

    宋清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退到一边。赵扬发现了她，瞟了她一眼，却并没说话，径直带着禁军往东边行去。

    那是诸位皇子府的方向。

    她觉得奇怪，本要跟上去，但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还是放弃了，最后小跑着去了齐国公府。

    接着便传来景王被废的消息。

    “圣旨上说，景王以巫蛊之术谋害陛下，加之多年来行为不端和东南水灾之祸，今废除封号，着令终生圈禁。因景王不在京中，已经发下文书昭告天下大肆搜捕。至于曾经跟随他的那些人，也已逐一问罪发落。”

    宋清心中一跳，不曾想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她缓缓站起身来，按住齐惠的账本，“渔翁如今已经现身，难道先生还以为我在捏造真相么？”

    齐惠抬起眼皮，静静地道：“你方才说的，足以毁掉整个齐国公府。”

    宋清反问道：“那先生敢吗？”

    短暂的沉默后，齐惠起身抚了袍子，微微点头，“覆巢之下无完卵，敢。况且，还有华儿的命。”

    宋清福身道：“多谢先生。只是这次，先生不必以身涉险，只管如常料理锦州齐家生意，发卖家产，吸引目光。真正要做的，乌将军会出手。先生若发现可疑之处，尽管交予他。”

    对景王一派的清算来得很快。不过五天，所有罪证都摆在陛下案头，涉事之人全部下狱问罪。重刑之下，还吐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如此一番顺藤摸瓜，景王的势力被拔除得干干净净。

    而这事件的源头，是五日前，陛下头痛不已，太医诊断无效后又找了巫医看，最后说是有人对陛下下咒。此人属虎，家在皇宫东南。皇宫东南乃是王坊，所居住的都是皇子王爷。

    其中属虎的，仅景王一人。

    据传言，那次搜查景王府，真找出了写着陛下生辰的人偶。还有一封信，是景王写给南安王的，信中坦言自己不得陛下喜爱，恨不能陛下和太子立即殡天，自己才好做皇帝。一封信，一个人偶，皇上杀十次也不解恨。

    景王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从此再无景王，只有罪人赵擎。

    如今朝堂之上，除了依然中立之人，剩下的都是淮王的拥护者。这样下去，无需多少时日，他就会成为太子，甚至成为皇帝。

    他十分高兴，午后回府时特地给宋清带了一壶青梅酒，有种小孩子献宝一般的赤诚，“父皇答应，三个月后太子丧礼一过，他便为你我赐婚，到时婚事一办，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淮王妃。”

    宋清接过青梅酒，心中想着那日遇见他时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知是否发现了什么，不由紧张起来，面色淡淡地道：“那天路上碰见，你没跟我说话，也没笑，我以为你厌弃我了。”

    赵扬有些高兴，手撑着脸歪着头看她，“我怎会厌弃你？我一直喜欢你，你知道。那日是公事，不好与你当众谈笑。”

    宋清心中舒了口气，道：“那就好。哪天殿下真厌弃我了，早些告诉我，我立即走。”

    赵扬道：“不会的。我只想娶你，哪里会厌弃你？要不然我为何去求父皇赐婚？”

    宋清道：“我还以为等你成了大事，才会想这些。”

    赵扬摇摇头，“非也。早一日名正言顺，也让你早一日心里踏实。”

    宋清道：“你知道我不愿嫁给你的。”

    赵扬道：“你总会同意的。”

    宋清看着赵扬难得真诚的目光，心里升起一种凌虐的快感，“那我过几日也送殿下一份礼物。”

    “什么？”赵扬的眼里亮了亮，很是期待的模样。

    宋清温声道：“你还记得我的丫鬟思思么？”

    赵扬道：“当然。”

    宋清微笑道：“她现在可厉害了，是巴蜀一带首屈一指的绣娘。我想着带她进宫，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做几件衣裳，也好替殿下表表孝心如何？巴蜀最近时兴的几个花样，倒是很特别呢。”

    赵扬轻抚着她的耳鬓，笑容浅了几分，声音也倏然冷下来，“替我表孝心？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说谎。”

    宋清冷了脸，退后一步佯怒道：“殿下既说的是我，何不直言，何必这样取笑人？”

    赵扬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青梅酒饮了几口，方才看向宋清，“我有时觉得你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倒比从前那样掉头就走可爱多了。”

    宋清皱眉道：“若这不是永平侯府，我早掉头走了。”

    赵扬笑道：“看看，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清儿，你为了林国公府要见陛下，却偏偏说是为我表孝心。明明是你先说谎，却反过来过我。”

    宋清道：“你现在明白了。你可以阻止我了。但是你记着，我总有法子进宫。”

    赵扬叹了口气，“你真觉得你可以说服陛下放了林国公府？”

    宋清道：“事在人为，况且不试怎么知道？还是你根本不想让林国公府好过？国公府倒了，西平王也会倒，那时这天下就全是你的了。”

    看宋清这样子，倒是铁了心要进宫见陛下一趟。与其让她想办法，不如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去。而且……他握紧了茶杯。如今清算了赵擎一派，南安王起兵也就不远了。那时需要西平王作战，那么届时就需要放了林国公府。就像清算景王一派一样，放了林国公府也需要一个理由。

    宋清的求情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好。”赵扬放下茶杯，起身上前一步将宋清揽在怀里，柔声道：“为了你，我愿意的。即便你是为了林国公府。”

    宋清低低“嗯”了一声，心中却觉得讽刺。

    为了我，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么？

    赵擎之事再无转圜余地。因着南安王的身份，皇上本就厌恶赵擎。这次的事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也给了他彻底除掉赵擎及其党羽的机会。现下等于是和南安王撕破脸了，但他并不担心。西疆已经平定，可以与南安王开战。

    林宣么，他总要回来的。至于林国公府，给他们的教训也够了，若林宣到时再不回来，就随便找个理由放了他们。他总不能让林郁带着芥蒂上战场。放了国公府，他会感恩戴德，打仗也会更拼命。

    除了南安王，这天下就太平了。至于继任的人选，他已经决定。故太子和景王都是不省心的，而赵扬一直很能干，又很听他的话，他倒是愿意给赵扬这个机会。

    这天下的一切，果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什么西平王，什么南安王，不过都是他手里的工具。他提笔在将案上的圣旨上画了圈，又在一旁做了批注，让太监拿回翰林院。

    那是翰林院拟好的圣旨，他觉得不好。可以决定天下任何人生死存亡的圣旨，旁人都奉为圭臬，要放在屋子里的香案上供奉，可在他这里就像普通的信件一样。

    这种上位者的飘然让他沉迷。

    “陛下，淮王殿下和宋小姐来了。”

    宋小姐？皇上一想，这宋清和林宣和离，的确不能称世子妃，而要称宋小姐了。不守妇道的女子，居然还要来见他。也不知秦家怎么养的，养出这么个丫头？不对，她是在安顺侯府长大的。宋家养出的姑娘，果然跟宋长明一样见风使舵。

    但既然是赵扬带来的，他还是要见一见。

    “传。”

    很快，两个人都站在了御书房。行了礼后，赵扬道：“父皇，清儿原先身边的丫头思思，善刺绣，在巴蜀很有名气，最近回了上京。清儿想着给您和母后做几件衣裳。儿臣觉得挺好，就将她带来了。”

    宋清低头道：“是的陛下。听殿下说您多日操劳，宋清也不知道能为您做些什么，正巧遇见思思，才想到这个。”

    “淮王倒是很有孝心。”

    话是对赵扬说的。宋清知道这是陛下故意冷着她，没再开口，只静静站在原地。直到两刻钟后，当她以为自己的脖子快要断掉时，陛下终于开口，对一旁的太监道：“还不快给宋小姐拿张椅子来，糊涂东西！”

    “是，是……”小太监领了话，很快搬了椅子过来。

    宋清谢恩坐下，正想着将赵扬支出去，就听陛下对赵扬道：“你先去陪你母后喝茶，朕和宋清有几句话要说。”

    赵扬临退下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别怕。”

    宋清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赵扬根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别怕。她知道至少在这一刻，赵扬的心是真的。然而，她只能选择去丢掉这一份真心。

    “宋清。”

    冷淡又威严的声音。

    宋清立即起身行礼，“陛下。”

    “你从前自己离开侯府，朕就知道你绝不是旁人看到的那个软弱可欺的丫头。后来林宣喜欢你，连朕给赐的妾室也不要，朕以为你们情感甚笃。可朕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有法子让淮王喜欢你，还要娶你做正妻。宋清，朕不在意你跟谁，可你若敢将淮王殿下当作利用的工具，利用他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朝一日又像踢开林宣一样踢开他。朕不会放过你，你明白吗？”

    她在这里，陛下不问她与赵扬的关系，就已经笃定她是那样的人。宋清心中不快，身体却跪了下来，恭敬地道：“多谢陛下教诲。”

    她知道，陛下不想听解释，自己就不要解释，要做的只有十二分的恭敬与忠心。这可以消泯陛下的一部分敌意。

    果然，陛下见她不曾反驳，心里觉得松快一些，道：“起来说话吧，你那位绣娘人在何处？”

    这是看在赵扬的面上，不愿和她闹僵罢了。宋清心里清楚，面上挂着温顺的笑容，“思思正在御书房外，等着陛下召见，还有她挑的五位绣娘，皆是技艺精湛，做出来的衣裳陛下一定喜欢。”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