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淑扫了一眼宋清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宋长明身上。作为女儿，她要向宋长明行礼问安，可作为一个有品级的王妃则不必。更重要的是，宋长明背叛了她，还说那些伤人心的话，凭什么自己要先低头？

    宋长明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宋知淑，等着对方先开口。可过了片刻，宋知淑仍是冷冷的，宋长明心里明白这是要自己先让步的意思。若是从前，他可不会这样惯着她。可是今天，罢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开了口，侧身让开，“知淑。”

    宋知淑心里松快了一些，淡淡叫了声“父亲”，便挽着赵扬往里走，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宋清。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二人忽然被宋清拦住去路。

    “殿下，我有些话同你说，你听完再进去。”

    这样貌似亲密的话语，完全让宋知淑迷失了心智。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宋清脸上那如临大敌的紧张和戒备，一心只觉得宋清不守妇道，嫁人了还要引诱自己的丈夫。肯定是看上了赵扬如今的身份，她想。

    于是没等赵扬说话，宋知淑便压低声音，恨恨地道：“宋清，你死心吧，淮王妃只能是我。”

    “是是是，到了坟墓里也只能你！”宋清不耐烦地道，对于宋知淑这种每次都要针锋相对的架势感到十分厌烦，现下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同她纠缠了。

    “你在咒我死么？”宋知淑冷声笑道：“咱们两个，也许你会比我先死。那时，我一定给你挑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埋骨之所。”

    见宋知淑没有消停的意思，宋清心想倒不如让她看看赵扬是什么人，遂道：“我要说的，你想听，就在这里听，我要说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你听了不要发疯才好。”

    “都进去吧。”宋长明忽然出口，打断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先将宋知淑和赵扬请了进去，然后对一脸不快的宋清道：“我说了，别告诉知淑。她受不了。”

    宋清道：“让她一直被欺骗，也许有一天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会的，我手上有赵扬的把柄，顾忌着这个，他总要留下我们的性命。”

    “把柄？”宋清惊愕。赵扬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

    宋长明要去和赵扬谈判，用自己手上的东西换来一家人的安宁。但宋清不这么想。赵扬这个人心思太深，如果用把柄和他谈判，他当时答应下来，只怕后面也会杀人灭口。

    在她的再三坚持之下，宋长明终于答应让她先去和赵扬说清楚。尽管他不知道宋清要说什么，但总归，他是相信宋清的。

    “我跟你一起去。”林宣站出来道。

    宋清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请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性命，这一点，我是十分确信的。反倒你在场的话，他有戒备，有些话是听不进去的。”能和平解决的事情，她不希望变得复杂。

    反应最激烈的是宋知淑。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宋清和赵扬二人单独相处，脱口便骂，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最后宋长明看不过去，直接将她拖走关在了耳房里。

    于是整个偌大的内室只剩下宋清和赵扬两个人。

    对于这样的情景，赵扬有些诧异，又觉得享受。他坐在榻上，倒了两杯热茶，其中一杯放到面前空荡荡的桌上，温声对宋清道：“过来。”

    宋清确认门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关上门坐到赵扬对面，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

    赵扬挑眉，“不怕我下毒？”

    宋清丢下茶盅，“你不是这样的人。”

    “有意思。”赵扬往宋清的茶盅里添满了茶水，又将一旁的糕点推到她面前，笑道：“更有意思的是，林宣居然放你和我共处一室，孤男寡女，他倒是真大方。”

    “他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宋清定了定神，看着赵扬的眼睛道：“淮王殿下，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么？”

    赵扬握着茶盅的手一顿。须臾，他慢慢摩挲着那光滑的釉面，目光落在那一双清澈却带着戒备的眼睛里，平静地道：“从前是知道的，后来，看不懂了。”

    “但是殿下，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有一样东西是没有变的，我不希望有人为了我去杀人。”

    宋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真诚。日光落到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变得更加温柔。有那么一瞬间，赵扬似乎又看到了很久之前的宋清。这样温柔又真诚的宋清，赵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渐渐明白了什么，觉得有点高兴，“你想起来了？”

    宋清点头，“是的，承恩寺，那棵海棠树下，我说过一些话。”

    “那为何……出尔反尔？你那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的我太需要倾诉了，说了很多事情，都是让人难受的。人一生气，难受，伤心，就会失去理智，难免说一些不理智的话。可那些话，是不能当真的。”

    “可是他们欺负你，这是真的。欺负你的人死了，你不高兴么？”

    “可我不想背负那么多人命，殿下。你为了我去杀他们，就好像，是我杀了他们一样。我讨厌他们，但不想去杀他们。他们该死，但我不想动手。”

    赵扬不明白宋清的意思，“既然他们该死，那么由你杀了他们不是更痛快？为何反倒不高兴？”

    “殿下，或许你无法理解，可是死亡对于我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我不想自己手上沾血。”

    “所以我来替你做。”

    “可你是为了我，这与我杀了他们没什么分别。”

    宋清深深吸了口气，“再者，我心里是希望他们活着的。宋长明总归是我的父亲，至于宋老夫人、苏姨娘和知越，他们则是无辜的。如果他们因为我死去，我恐怕……不能原谅自己。”

    “清儿，你忘了。你说过，你嫉妒苏姨娘和宋知越，而且宋老夫人，她对你被欺负的事情束手旁观。”

    “嫉妒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该死，而束手旁观么……难道从前殿下对于我的困境没有束手旁观？”

    赵扬愣住了，须臾的沉默后，他道：“以后不会了。你需要我，无论何时，我都会帮你。”

    宋清没有接话，继续道：“赐婚圣旨后，我一度郁郁寡欢，有时也曾想跟着殿下一起死了最好，难道这样的心愿殿下也要实现？”

    赵扬低着头，再次端起了茶盅，而现在茶水已经凉了，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殿下，收手吧。王曼云和龙四已经死了，安顺侯府也已经倒了，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名利地位。既然你是为了我杀人，可我已经后悔说那些话了，我不想背负那些人命。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死，我想让他们活着。请你……放过他们，好吗？”

    良久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有一丝动容，低低地道：“好。”

    “真的？”

    “真的，我可以为了你杀人，当然也可以为了你放过他们，就算是……欠你的。”

    宋清终于长舒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高兴地给赵扬添了一杯茶。虽然茶水是冷的，但赵扬心里觉得高兴。上一次宋清给她添茶，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突然间，宋清的肩膀后面，冒出了两个细小的触角，微微地抖动着。

    赵扬心里跟着那触角颤了一下，他没有多想地伸过手去。

    宋清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茶水淋湿了糕点。

    “别动。”

    但宋清没法不动。赵扬离她太近了，这让她有种自己背着林宣乱来的错觉。于是在赵扬再次伸手触摸她肩膀的时候，宋清还是向后躲了一下。

    “我说了别动。”

    宋清觉得奇怪，赵扬不像是强迫的人，她扭头朝后面看了一下，便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虫子，前面两只触角，身上带着壳，正颤颤巍巍地趴在她肩膀上。

    真恶心！冬天居然还有虫子！居然还爬进来了！秦宅的卫生条件真是不容忽视，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宋清心里骂娘，皱着眉伸手向后捏住了那只虫子，然后起身走到窗户边，甩手丢了出去。

    回过头来，便看到赵扬像见鬼一样的脸。

    她还从未见过赵扬这副模样。记忆里，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似乎他都是有种淡淡的模样，不曾有太过大起大落的情绪。

    “怎么了？”宋清看看身后，空荡荡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赵扬恢复了平静，淡声道：“没什么，还是要叫人好好打扫一下，屋子里怎么能进虫子？”

    “是，都是那帮人看着现下这里的主子没有官位品级，干活也不上心了。”宋清随口说道。

    “还是要好好敲打，对待下人不能太宽容，自古，慈不掌兵。”

    “殿下说的是。”宋清道。

    “对了，叫你父亲进来吧。我虽然答应了你，可有些话总得说清楚，宋知文是我杀的，我不后悔，也不希望日后有人给我找麻烦。”

    “放心，大家相安无事，各自过好自己的便可。”宋清推门叫了宋长明进来，林宣和宋清对上眼神，确认无事又关上了门。

    “你过来。”赵扬将宋清叫到了自己身边，和宋长明交代完宋知文的事后便将一个匣子递给了宋长明，“宋知淑特地让人做的新年贺礼，我替她给你。她是性子倔强了些，可你既然是父亲，就多担待些吧。”

    “谢谢，一定。”宋长明道。

    “打开看看。”赵扬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她连我都不让看。”

    宋知淑不亲手送给宋长明，却要赵扬转交。宋清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等等”两个字刚出口，就听到“咔哒”一声。

    宋长明已经打开了那个匣子。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破空飞出，急速似风。

    一切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