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是中毒。”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只有宋老夫人呆呆地坐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乍响，在这本该安宁祥和的夜晚却是尤为刺耳。

    宋清眉头紧皱，心中发寒，“确定么？”

    大夫拱手回道：“世子妃，请相信我的医术。”

    片刻后，红袖道：“世子妃，老夫人头上戴的抹额，有夹竹桃花粉的味道。”

    闻言，罗嬷嬷立即解下那条抹额交给大夫。

    那抹额乃是绣金线云锦，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寻常人家用不起的，如今的苏临英也不会买，只怕是之前从侯府里带出来的。想到宋知越那身衣裳，宋清顿时有了答案，问罗嬷嬷道：“谁送的？”

    罗嬷嬷道：“是三小姐。”她忽然明白过来，大惊失色，“不，不会是三小姐，她怎么会害老夫人……”

    “我知道。”宋清又问宋知越，“之前你提到大夫说老夫人是年纪大了才会这样，那位大夫是哪里来的？”

    宋知越这才反应过来，“从前在永平侯府，淑姐姐请来的。”他瞬间脸色通红，怒道：“祖母毕竟是长辈！他怎可……”

    宋老夫人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罗嬷嬷搂住她，慢慢地安抚。

    宋清心下一惊，“你在说谁？”

    宋知越恨恨地道：“我知道的。离开永平侯府那天，在姨娘的院子，你和父亲说话，我都听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在盐庄，宋清提到那衣裳有问题，宋知越毫不犹豫地脱下衣裳给她，连是谁干的也不曾问。她曾以为是苏临英教会了他不该知道的不要问，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曾开口。原来，宋知越也学会了隐瞒。

    很快，大夫验出了结果，面色凝重地道：“是这东西所致，其中的毒药分量极低，但日积月累便会让人神志不清，最后变成孩童一般痴傻。不过夹竹桃只是其中一味，若要达到同等药效其实不必选择夹竹桃花粉，兴许此人技艺不高吧……”

    因为我不怕被你发现。或者说，我期待着你能发现。事若成了，可你没发现，到底会有点可惜，算不得圆满。

    赵扬的话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不知不觉间，宋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的想法。难道加这些夹竹桃花粉便是为了让她知道么……

    宋清又要大夫给宋长明等人一一看诊，确认除了宋老夫人之外，其余人都未曾中毒这才放心。送走大夫后，宋清豁然抓紧林宣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透，“林宣，再多加一倍护卫……”

    “行了，到此为止吧。”宋长明忽然开口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认识多年，手里自然有他的把柄，近日已经拿到。过几日便去找他，结束这无休无止的算计。”

    宋清还要再问，宋长明抬手拦住她，“再不开席，饭都凉了。今日除夕，别耽搁了。”

    鞭炮声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一眼看去，不少都是蜀地特色菜，有几盘辣椒通红，都放在了宋清的面前。按理说，她应该坐在宋长明身边，然而这样到底不自在，遂端着碗筷和宋知越换了位子，坐在苏临英身边。

    宋长明脸色微微一滞，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吩咐下人将那几盘红彤彤的菜端到她面前。

    众目睽睽之中，她只得尝了一口，是正宗的蜀菜，味道尚好。只是……到底是宋长明吩咐的，她心里总没法子毫无芥蒂地享用，因此用了几口便丢下了。

    宋长明见她如此，感到深深的无力。席间，他和宋清说了几句话，宋清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其中的疏离那样分明。宋长明觉得不快，下意识地想要斥责，但想到那日苏临英的话，最终将那些话都咽了下去。

    渐渐地，看到宋清挨着苏临英坐着，还给她夹菜，不住地闲聊，他不禁觉得羡慕。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秦蓁还活着，也许他们一家人也能这样和和气气的。

    酒足饭饱之后，宋清陪着宋老夫人回房休息。临走时，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地道：“丫头，以后还能再来吗？”

    宋清沉默了一瞬，“来。”

    林宣问她，“因为宋老夫人的话，你原谅了她和宋长明么？”

    宋清想了很久，最后道：“没有。老夫人的话，的确让我动容，心里也软了一些。我想我可以试着对她多一些温和，但我没法当做从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秦蓁死了，她的命，我不会替任何人原谅。”

    林国公府，林瑶正同林国公用晚膳。她晚上便住在国公府，待明日再回东宫。父女二人久未相见，如今有说不完的话。宋清陪了一会儿，便留林宣继续陪着，自己起身离开。

    林国公忽然叫住她，沉声道：“论起来，我也算你的父亲，有句话还是得劝你，哪怕你觉得我这人狠心了些。”

    宋清忙道：“儿媳不敢。”

    “陛下厌弃之人，不值得上心。情义重要，但保全自己更重要。”

    宋清愣了一下，渐渐反应过来林国公的言外之意。恐怕不止是要她保全自己，也是要保全林国公府。林国公向来不参与任何党争，不参与皇子斗争，一切只听皇上的。而现在，宋清身为林国公府的儿媳，一直帮助安顺侯府的人，就是在给皇上不痛快。

    她低着头，“是，儿媳知道了。”

    她闷闷地回了房间，懒懒地躺着，也不要红袖服侍，自己一个人关了门发呆。

    正如她对林宣所说，内心深处，她的确没有真的原谅宋老夫人和宋长明，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宋清又做不到。更何况，苏临英和宋知越是无辜的。她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想着，思量如何才能在保全宋老夫人等人和保全林国公府等人中间找到平衡，最终却一无所获。

    也许唯一的办法是与林宣和离，这样她就和林国公府没关系了。

    “做什么呢？也不点灯。”林宣推门走进来，“阿姐说你不高兴了，是否误解了父亲的话？”

    宋清立即坐起身，“没有。”

    “回的这么着急，还说没有。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也不沐浴，也不等我，就这么睡下。明天可就是新年，你也不守岁？”

    “不守岁了，困。哎……”烛光忽然亮起，宋清下意识盖住眼睛，鼓起勇气道：“如果真的到不可转圜时，咱们就和离吧！”

    “你说什么？！”林宣快步走来，手拎着她的后颈，“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你放开……”宋清缩了缩，却毫无用处，只得作罢，脑袋偏到一边，躲开林宣的目光，“和离了，我就不算林国公府的人，做什么也就没关系了。”

    “还真是被我阿姐说中了。”林宣咬牙道：“你想什么呢？我父亲说那句话是怕你只顾情义，不顾自己，所以提醒你，又没绑着你的手，你怕什么？什么算不算林国公府的人？难道你是林国公府的人，帮了那些人就能让林国公府倒下？那赵扬还让他们住进永平侯府，现在不是照样是皇子？太子之前被撤了辅政之权，我阿姐可是太子妃，林国公府现在不照样好好的？换言之，真到了不可转圜的时候，还有我大哥，你怕什么？安顺侯被皇上厌弃这么多年，最后不也是自己舞弊才被查抄侯府么？你一个世子妃，只要不谋反，不行刺，就不要如此杞人忧天……”

    林宣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宋清渐渐反应过来。是啊，林宣说的对啊……她帮了安顺侯府，皇上最多也就不高兴，怎么可能真的对林国公府开刀？就算哪天林宣或者林国公真的触怒皇上，皇上要对国公府下手，林宣那远在西疆驻守的大哥，镇西大将军林郁，第一个不同意。

    “最重要的是，”他将她的脑袋扳回来，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娶你进门，不是为了困住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如果是火坑，我也陪你跳。”

    宋长明说他手里有赵扬的把柄，宋清和林宣都不信。若真有，岂能任人宰割到今日。

    只是赵扬这样穷追不舍，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他收手？难道要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么？如果真的那样，只怕赵扬不会屈服，反而用将脖子往前送，最后先害怕的倒是她自己。交换？她手里关于赵扬的东西唯有飞鸟门一条线索，若现在和盘托出，只怕后患无穷。

    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们住进林国公府，可是宋长明又不愿，认为这是寄人篱下。再者，即便住进来，也不能一辈子躲着，总要出门。特别是宋知越，他还年轻，不能一直呆在国公府。

    事情棘手便棘手在这二者身份悬殊。一边是当朝皇子，一边是平民百姓。若是皇子对上大臣，不逼到绝境不会下死手，可皇子对百姓便不一样了，杀死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即便事发，皇上又怎会因为一介平民而去问罪？而且，还是差点被皇上满门抄斩的平民……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直接在永平侯夫妇的食物里下毒？似乎赵扬对永平侯夫妇的感情不像看起来那样深。那直接对赵扬下毒？

    是否可行暂且不论。光给皇子下毒这一条罪名，就足够搭上整个林国公府。

    “在陛下和诸位朝臣眼里，赵扬平日谨言慎行，并未看出有逾矩之处。即便是我父亲，也只觉得赵扬此人事事周到，并非面上那样简单之人。可若论起可疑之处，他却挑不出来。赵扬毕竟是皇子，对付起来诸多掣肘。宋长明说得对，没有千年防贼的，还是先要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宋清拼命地摇着头，痛苦地道：“可是我想不起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