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齐珠华挑了挑眉毛，“那小子活蹦乱跳的，跟人吵起来中气十足，能有什么顽疾？这些年，只听过他和谁打架，没听过他生什么大病。”
“那更早以前呢？比如小的时候？跟谁在一起过？生过什么病？”宋清追问。
“小的时候？”齐珠华慢慢回忆着，“小时候，他除了在家，还跟在黎王殿下身边当伴读，那会儿倒是乖巧，读书也认真，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皇上和皇后对他也不错。后来八岁那年，他不做伴读了，出宫回家，跟着林国公去了一趟西疆看林将军他们，后来莫名就转了性子，玩个没边。”
“伴读？”这倒是出乎宋清的意料。她只知道林宣暗地帮过黎王，一直都以为是林瑶的缘故，没想到还有小时候伴读的交情。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林宣出宫后，便很少和黎王殿下来往，日子久了，大家都快忘了他从前是黎王伴读了。”
宋清回忆起和林宣及黎王有关的消息，渐渐想起来黎王因侵地等事和许多世家不睦，但对于林国公一家从来都是尊敬有加，即便是林宣这个纨绔子弟。世家里，多少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黎王都不曾放在眼里，但对于林宣似乎不同。这真的是因为林瑶的缘故么？若是从前，宋清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可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
她开始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宫宴上，皇上责罚林宣和提出让林宣进巡防营，黎王殿下似乎有所紧张和惊讶，但眼神并未看向林瑶。明月楼中，黎王殿下看见林宣，说了一句“没事就好”，同样也未提到林瑶，即便是一句“你阿姐很担心你”也没有。当时，她不曾多想，但如今，细细想来，虽然林宣伴读已是多年前的事，但现在黎王和林宣仍有交情，或许并不都是因为林瑶的缘故。
“是吗？”宋清淡然一笑，小心探问，“都是从前伴读，林宣这些年玩个没边，黎王殿下也没劝诫过？”
“黎王殿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林宣如何？听说有回林宣失手打了黎王的表弟，那表弟闹到黎王跟前去了，黎王也没管，说是林宣本就不规矩，以后少来往罢了。”
一个心中仁德，做事严明的皇子，若是看见心上人的弟弟行为无状，应是劝诫才对。如果没有劝诫，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事不关己，所以漠不关心，要么是等待时机，一招杀之。
但这两者，显然都不是。那真相只有一个，便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导致的纵容了。有那么一瞬间，宋清几乎都要想歪了，差点以为黎王对林宣有些不为人知的心意。但很快，她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挥之脑后。不管如何，黎王殿下总知道点什么事情，而这些，是林瑶不知道的，极有可能和林宣那天晚上的昏倒有关。
正说着，林瑶便来了。和上次在林府相比，林瑶今日气色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那一圈洁白无暇的狐狸毛簇拥着她的脸，显出几分脆弱。
二人将她迎进屋内，齐珠华问她，“天还没回暖，怎么就出来了？”
“父亲说今日初六，理应出来转转。”林瑶靠着软垫，懒懒道：“我也懒得去别地儿凑热闹，想着来你这里躲躲。”
齐珠华笑道：“你倒是和清妹妹一样，她也说自己家里太热闹，人来人往的。”
“我家也是如此，不过利显则聚，利尽则散罢了。”林瑶蹙眉道。
“好了，别说这些丧气话。”齐珠华安慰她，“林宣呢？没陪你一起来？”
“带着人去城外冬猎了，他是闲不住的。”林瑶说完，又望着宋清伸出手，面色温柔。
宋清将手放进她掌心。林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晚跟着林宣，吓着你了吧？”
林瑶说的是和林宣被人追杀的那晚，宋清微笑着答道：“谢瑶姐姐记挂，还是多亏林公子了。”
“他也算有点用。不过那人也真是，不过是和林宣有些旧怨，怎么就下死手？”
宋清一问，果然如林宣所说，真正的幕后主使早就找好了替死鬼，是从前和林宣有过节的一个人，据说是买通了江湖杀手来报复林宣。抓到那人时，对方已经服毒自尽。
宋清又问起林宣可有顽疾，林瑶也说不知，反倒心生疑虑，幸好宋清找了个借口圆过去了。
三人谈诗作画，赏梅散步，很快便到了黄昏。离开时，宋清拉住林瑶，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瑶姐姐，我有一事，想要面见黎王殿下问问，姐姐可否帮我？”
“你若有事找他，自己去便是，他会见你的，不必我帮忙。”
“那瑶姐姐，不想和我一起去么？”
林瑶沉默片刻，慢慢道：“罢了，去了又能如何呢？横竖是没有结果的。”
初七这日，宋清来到了黎王府门口。
黎王府在十六王坊，离安顺侯府有一段距离。这里除了黎王府，还有景王府，以及几位亲王的府邸。
坐在马车上，她撩开车帘，好奇地观察着这里的府邸。不论哪个王府，都比国公府和侯府的更为高大华丽。当中最为显赫的，应属景王府，琉璃屋顶，嵌金朱门，富丽堂皇，就和它主人的脾性一样，张扬而不加掩饰。守门的四名护卫身披玄甲，是南安王旧部调来的人。
朱朱看直了眼，不可置信地叹道：“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府邸！”
“是啊，除了皇宫，京中没有哪座府邸比得上景王府了。”宋清喃喃道。
朱朱呆呆地看着那显赫的府邸。忽然有道黑影纵马而过，经过马车时意识到了什么，紧勒缰绳，转身骑马行至车窗一侧，看宋清朗笑道：“宋小姐，又见面了！”
这位几天前还不顾她性命激怒人质的景王殿下，如今跟个没事人一般笑着同她打招呼。宋清心中骂娘，脸上露出微笑，颔首回礼，“见过景王殿下。”
朱朱偷偷抬头看着景王，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慢了几分。宋清斜眼瞟了她一眼，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宋小姐这是往哪里去？黎王府么？”景王问。
他既然猜到，宋清也没必要撒谎，坦坦荡荡答了是。可景王却没打算就此作别，挑眉道：“怎么？莫不是听说我父皇要给黎王殿下赐婚，你也着急去露个脸，好谋个好前程？”
宋清忍住心中不适，微微笑着回答，“不敢。宋清自知身份卑微，怎敢与黎王殿下相提并论？”
景王哈哈大笑几声，再没说话，勒马快速离去。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片刻。朱朱的目光追随着景王，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须臾，宋清才开口对朱朱说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朱朱，你心里对景王……有情意？”
朱朱大惊失色，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激动地反驳，“没有没有，我嫁过人，又是丫鬟身份，如何敢……”
“我没问你配不配得上，我只问你心里有没有他？”宋清重重地道：“朱朱，我是宋清，你不要同我绕弯子。”
朱朱沉默了很久，才慢腾腾地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宋清的心凉了几分，追问道：“朱朱，对我说实话，你想不想见到他？想不想他天天陪在你身边？”
漫长的沉默。
当看到朱朱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听到那气若游丝的“想”时，宋清的心凉了个彻底。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朱朱能对景王殿下有情意……他们明明都没有交集，除了明月楼那次。
“什么时候的事？你以前见过他？”
朱朱不敢抬头，小声道：“明月楼，我去后院放驴子，出来时碰见一堆人。他们走的急，我撞到了他身上。旁边的人都凶我，他骂了那些人，然后将我拉开，对我说不要害怕。”
“就这一次？在我除夕遇见你那天之前，你再没有见过他？”
“只有明月楼那一次。”朱朱老实回答，手中的帕子搅得极紧。
宋清无法理解就那么一次怎么就能生出情意来，可情意这种事本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言。兴许是景王那点微小的善意让久经欺凌的朱朱感到了被人保护的安心，所以萌生了情意。
宋清温柔揽住朱朱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苦口婆心地劝告，“朱朱，景王不是善良的人，那次是他随手为之，你不要误会，不要抱有太高期待。你需要保护，我明白，我也可以保护你。我会想法子让你脱离奴籍，恢复身份，为你指一个好郎君。你别将景王看的太重，他府里养了很多女子，看都看不过来，不是你的良人。”
“我知道的，小姐，我没想过这些。我方才就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朱朱闷声道：“仅此而已，以后不会了。”
“好。”宋清拍拍她的后背，“我会保护你，会让你过的好，相信我。”
到了黎王府门前，宋清和朱朱下了马车，对守门的护卫报了名字，才知黎王现下不在府里，出城办事去了。二人在府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瞧见远远走来几人，皆是白衣，领头的便是黎王殿下。
这倒是奇怪。皇子和护卫都鲜少穿白衣，如今齐齐一身白，倒像是给谁戴孝一般。戴孝？宋清想到这两个字，嘴角的笑容就凝滞了。
“今日是冯代家人的头七，当日情形，我没能救下她们，眼睁睁看着她们在我面前丢了性命，心中难安。”黎王叹道，语气真诚，并不是在作秀。
宋清心中震动。一个皇子，能念着平民百姓的生命，实在难得。但这也是皇上对他不满的原因。作为皇子，驾驭人心，权谋机变，是必须学会的东西。可这位皇子，在耳濡目染中没有学会，偏偏养成了一颗仁慈的心。而仁慈，对一个皇子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可以被抛弃的东西。
“恕宋清直言，殿下此举，怕是被人非议。”宋清好心提醒。
“我明白的，多谢。”黎王负手踏上台阶，“随我进来吧，宋小姐。”
进了书房后，护卫在门口守着，黎王让她和朱朱在炭火旁暖手，自己去桌边倒茶。这茶还没倒完，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宋清和朱朱都跪下了，身上的寒气都未曾褪去。
黎王停下手里的动作，惊讶道：“宋小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就要来扶宋清。
宋清兀自叩头，抬眼时脸上一片真诚和痛惜，“求殿下救救林宣。”
“林宣怎么了？”黎王脸色焦急，“你不要跪着，起来说话。”
“殿下。”宋清依旧跪着，不肯起来，“除夕前那晚，林宣被人追杀，带我逃跑途中昏倒，后来他醒了。我……心里有他，说想和他在一起，他执意不肯，在我的恳求之下才告诉了我他为什么会昏倒。他说没有办法，可是殿下，我不相信。您是黎王殿下，您一定能救他。”说着说着，宋清声音开始哽咽，几乎就要流泪了。
“他竟对你说这些？”黎王喃喃道，以手抵着额头，眉头皱得极紧，“你心里有林宣，林宣他心里也有你，我看的出来。这本是件好事，可林宣……”
宋清揪住黎王的衣角，仰着脸央求道：“殿下，求您了，您帮帮他。”
“我何尝不想帮他……最开始那几年，我派出去了多少人，找来多少大夫，可是没有一个能查明他身上的蛊毒，反倒让林宣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碎掉。到最后，他自己也不愿意看大夫了，一心吃喝玩乐，放浪形骸。如果有人能救林宣，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可是宋小姐，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