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人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小姐居然会给她这样的选择，可是她不能离开。一开始的善意，并不意味着可以一直如此。温情开始，伤怀结束的戏码，她见过太多。家里那位丈夫，从前买下她时，也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到现在，徒留怨恨。世事无常，向来如此。她相信这位小姐此时是真心想要带她离开，也感激这样的真心，可是她恐惧未知。

    因此她没有答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谢谢您了，只是我卑贱之身，原是不配跟您离开的……”

    “我不觉得你卑贱。你心肠好，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必在此蹉跎人生。”

    林宣一脸不屑，扫了一眼女人，拔高音量，哼笑道：“我说齐大小姐，人家不愿意，你还强迫人不成。就算你是齐国公府的小姐，又如何？强扭的瓜……”他特意拉长了尾音，“可不甜。”

    “齐国公？”张老三一听齐国公，瞬间转过头来，眼里放光，其中的贪婪不加掩饰。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走来，获取更多的报酬，但是在收到林宣凛凛目光以及他拿出匕首时的刃上寒光时还是停住了脚步。

    没等宋清想明白林宣为何捏造一个假身份暴露，那女人便豁然抬起头来，看着宋清的眼睛，咬紧嘴唇，小心翼翼地道：“您是齐国公府的小姐？”

    宋清不置可否，笑盈盈地道：“你若是到了齐国公府，不必再受欺负。”

    “不不不，”女人摇头，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然艰涩无比，“我想问小姐，您认识安顺侯府的大小姐么？她……可还好？”

    宋清愣住。看她这模样和说话的语气，想必是认识自己的。既然记挂，或许还算亲近。可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眼前这女子的记忆。原来的宋清生性不爱热闹，若是亲近之人，必然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大约是哪次随手帮了路人，所以人家感念恩德吧……

    “她挺好的。”宋清温声道：“你认识她？倒是不曾听她提起你。”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她始终也没有回答宋清的后半句。

    她既不愿坦承自己的身份，也不愿离开，那宋清也只能作罢，将镯子和耳坠拿下来给她。女人难为情地收了，打算跟张老三离开。可张老三却不乐意了。

    眼见齐国公府的人在此，张老三又岂肯只收镯子和耳坠，壮着胆子走上前来说要宋清给他五百两银子。宋清说没带，他便要宋清写欠条，还说不写就要闹到齐国公府去。

    宋清心中骂娘，忍不住飞了林宣一个眼刀。

    宋清：都是你闹的，好端端的提齐国公府做什么？

    林宣被宋清瞪着，浑然不觉，提着匕首朝张老三走了过去。张老三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站着不动。光天化日，他不信林宣敢伤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是有了五百两银子，下半辈子就有好日子过，不必再做农活。

    在女人的惊呼声中，林宣大步走去，收刀回鞘，同时一脚踹在了张老三受伤的膝盖上，冷冷道：“要银子？凭你也配？！混账东西！”女人上去拉林宣，可她力气小，哪里拉的动，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宣又踩了几脚上去，张老三哀嚎着说不出话来。

    “要闹不必找齐国公府了，只管来永平侯府！我楚公子在府里等着你，有胆你就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林宣恨恨地道。

    宋清忍不住笑出声。林宣倒是会甩锅，永平侯府……楚扬要是知道有人在外面害他名头，只怕要气吐血了。

    “齐小姐给你明路你都不走，这种男人，跟着他做什么？”林宣推开那女人，不悦地道。

    女人眼含泪水，默默地搀扶着张老三。哪知张老三抬手推了她一把，嘴里骂道：“晦气东西！自从你进门就没一件好事。”于是她跌坐在地上，也不敢再去搀扶，双手顿在地上，很是手足无措。

    宋清心中不忍，但想起林宣的话，还是没有答应给银票。驴车缓缓行驶着，那女人坐在地上的身影，分外弱小又孤单。

    “宋小姐，收起你那些怜悯之心吧！这世上可怜人多了，你难道个个都救？”他的声音隔着柴火传来，人却没有看她。

    宋清叹口气，“我知道的，总是看着不忍心。”

    “不忍心？等你再长大些，只怕就不这么想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人生苦短，过好当下才重要。”宋清靠在柴火上，抱怨道：“你说你方才，提齐国公府做什么？你不提，张老三也不会来这么一下，白白叫他娘子伤心。”

    “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过是想着贫寒之人总盼着进世家做活，谋求出路的，哪里想到她也不动心？”

    是啊，她怎么就不动心呢。宋清心中疑虑，想起方才她提到安顺侯府大小姐时的话，默默将她记着，想着回去后定要让人查查她的身份。若是普通人便罢了，倘若真是那个亲近之人又被忘了的……

    “张大哥！朱朱姐！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呢？你们家围墙塌了，还不快回去看看！”有小女孩远远跑来，招手大声呼喊着。

    张老三一听这话，挣扎着爬起来，赶紧由女人扶着往回走着。

    宋清忽然顿住。她对这个名字没有记忆，但是这具身体有。朱朱，不就是当初跟秦蓁进府，后来又被赶出去的那个养女么？

    “快停下！”宋清大声道。

    驴车猝然停止，宋清险些摔倒。她忙不迭地跳下车，在林宣的呼喊声中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女人的胳膊，“等一下。”

    张老三着急，甩下朱朱跟小女孩自己走了。女人转过头，弯腰扶着她，“小姐怎么了？”

    宋清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形势所迫，方才……说了谎。我不是……齐小姐，我是……宋清……”

    朱朱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

    “我是！”宋清重重地点头，“朱朱，我是宋清。”

    朱朱愣愣的，直盯着她，不敢相信。

    “你是江南人，数年前跟着秦夫人，也就是我母亲进府，后来我母亲故去，你和思思一直陪着我。五岁时，父亲为了管束我，给我个教训，将你卖了出去。我找过你，但是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很抱歉……”

    闻言，朱朱终于开口，声音颤抖，“你真是……”

    “我是！”宋清再次重重点头，握住她的双手，沉声道：“我是宋清。”

    “小姐！”朱朱激动地抱住了宋清，泣不成声。

    宋清也跟着心里难受起来。一个好好的孩子，就因为那些私人恩怨，被发卖出去，去青楼，又遇到这样的人。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她无法想象。

    朱朱抱着她哭了很久，方才松开她，眼中泪带地笑着，“有生之年，还能遇见小姐，真好。”

    “那你现在跟我走吧。你放心，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朱朱神色动容，几乎就要答应了，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小姐，我不能待在侯府。”

    “朱朱，相信我，我会保护你，这一次，谁也不能欺负你。”宋清郑重地道。

    可朱朱还是拒绝。宋清觉得无法理解，问她原因也不说，宋清索性佯装生气地丢开她的手，愠怒道：“你既然不愿意同我走，又不愿告诉我原因，以后便别叫我小姐了。我也只当没见过你。”

    “不，不，小姐。”朱朱终于急了，连忙捉住她的手，“我说，我说。”她怯怯地看向不远处的林宣，咬着嘴唇，小声道：“小姐可知我是谁的孩子？”

    这具身体不知道，可宋清知道。遇到宋长明之前，秦蓁曾有一个心上人，是苏州沈家的公子，二人两情相悦。后来，宋长明对秦蓁起了心思，动了些手脚，让秦蓁和沈公子生了嫌隙。

    那日，沈公子和父母一起送回娘家探亲的长姐回夫家，不料马车出了岔子，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一家人都没了性命，只剩下沈小姐的孩子被护在怀里活了下来。而那个孩子，就是朱朱。沈小姐遇人不淑，那夫家重男轻女，本就不喜朱朱，如今见沈家倒了便不要朱朱了。最后，是秦蓁将朱朱带回家去，养在了身边，后来又带进了安顺侯府。秦蓁故去后，王曼云说朱朱身份不合，便由养女做了丫鬟。

    “我虽年纪小，但许多事情母亲都说与我听过，我也是知道的。当初，侯爷卖我出府，不止是因为你的缘故，更是因为他介意我的身世。我刚到秦夫人身边时，侯爷就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宋清没想到，朱朱居然知道这么多。当时，她年纪小，可是心思却细腻。只是，她不知道，沈家马车出事，是宋长明派人做了手脚。宋长明本想让沈公子受伤残废，好断了与秦蓁的可能，没想到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但即便如此，他心中的愧疚也很快消逝了。为了自己，为了父兄，为了侯府，沈家人牺牲也便牺牲了。

    关于这点，宋清不打算告诉朱朱。如果朱朱知道，势必要报仇，可又如何报仇？有心无力，又牵扯着自己，朱朱这一辈子恐怕都要在悔恨中度过了，倒不如不知道，好好地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