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扬怔住。这样哀怜着求她的表情，不像是宋知淑，倒像是宋清。
他不知道为什么宋知淑忽然问这些，他应该说是的，可是想到宋清，想到宋清曾经那样哀求过他，楚扬的那个“当然”却不知怎得难以启齿。
他轻拍宋知淑的手，温声安慰她，“你是我未来的世子妃。”
宋知淑眼里闪着失望。她要的不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答案。她想听楚扬说心里有她，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即使她知道她心里还有别的女人。但，这次，楚扬连那样简单的答案也不愿意了。
都怪宋清，要不是宋清……她心如刀绞，愤恨着，痛苦着，“如果没有宋清，殿下是不是心里就只有我了？”
楚扬心中是说不出的压抑。他注视着前方高高的屋脊，无法坦然地说出一个“是”字。
二人默默地走在路上，一路无话。树上的鸟在叫着，扰得楚扬心里很闷。半晌后，他才慢慢地道：“知淑，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
是吗？宋知淑没说话，兀自苦笑了一下。楚扬心里很乱，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过去了么？那方才莲湖边，你的眼睛一直在看谁？这些天，每每与我在一起，你突然的失神是为了谁？明轩坊里，将自己灌得大醉最后被人送回府里的又是谁？
不该这样子的。楚扬不是这样子的。楚扬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变得不像自己。他的心里只能有她，不能再看别人。
“知淑，你出汗了。”楚扬提醒道。
宋知淑放开楚扬，看到自己手心里满是汗，楚扬袖子上被她抓过的地方湿了一小片，很是突兀。
经过拱门，二人来到了一方碧绿的潭水旁。潭边几处假山，巍峨幽旷。宋知淑停下脚步，手攀着一块凸出的岩石，紧咬双唇，默然不语。
楚扬握住她的手，感到她肌肤的冰凉，心中微惊，“知淑，你到底怎么了？若是因为宋清……”
猛然间，一股芬芳却怪异的香味迅速弥漫开来。楚扬的脑子一瞬间变得昏昏沉沉，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东西。昏迷前，他只听见宋知淑焦急的声音：“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鸳鸯领着宋清和罗柔往后院走。一路上，罗柔出奇地多话，跟她套着近乎，但神色有些微微的紧张。宋清假装没有看到，始终目视前方。
再往前走便是碧玉潭了，罗柔语速又快了一些。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对鸳鸯道：“我的帕子丢了，你回头去找一找。”
“这……”鸳鸯面露难色，“主子说让我跟着二位小姐。”
“无妨，”罗柔催道：“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等着。等你来了，我们再走。我那帕子可是皇后娘娘赏的，若是丢了，你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鸳鸯犹豫着不动，看了看罗柔，又看了看宋清。宋清微微笑道：“就依罗姐姐的意思，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鸳鸯想了想，一跺脚还是赶紧原路返回去找帕子。
宋清看瞟了一眼假山的方向，问罗柔道：“罗小姐，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你和知淑这么要好？要好到甚至你都不让她叫你姐姐，而直呼你的名字，要好到你什么都为她做。”
罗柔心中一紧，莫名发虚，但想到宋清压根什么也不知道，便又壮着胆子，“小时，我父亲官位不高，我被人欺负，是知淑替我解围。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是吗？”宋清低笑一声，“我怎么不觉得她对罗小姐很好。今日，为难我要我作诗的是罗小姐，要我弹琴的也是罗小姐。可知淑却是好好地藏在一边，什么也没沾染上。”
“乱说什么。”罗柔心里一惊，忙道：“谁为难你了？”
宋清摇头，“罗小姐，奉劝你一句，别平白做了别人手上的那把刀。”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罗柔以为宋清是在离间，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哼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干净，就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自己做的事情？……宋知淑已经将她和楚扬的事情说了么？是什么版本？是她不知廉耻纠缠楚扬，宋知淑为情所伤暗自垂泪？
“我做……”宋清顿住。
假山处，隐隐传出男子低低的痛苦的声音。
罗柔故作镇定地看了一眼，拉着宋清道：“那边好像有人？我们去看看。”
宋清挑眉道：“是吗？咱们不是要等鸳鸯回来么？”
“就在跟前，我们去看看。万一山庄有人出事，我们在这儿坐视不理，不大好。”
“就听罗小姐的。”宋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跟着罗柔往前走。
一个男子窝在假山里，面色通红，满身大汗。他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低沉的，断断续续的。罗柔往里瞅了一眼，惊慌道：“是楚世子！”
宋清站着潭水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罗柔表演，嘴角向上弯了弯，“嗯。”
“你嗯什么，是楚世子！”罗柔扯了她一下，“你不过去看看？她可是……”她眼里闪烁了一下，“可是知淑的夫婿。”
“嗯，”宋清不咸不淡地道：“好，我去叫知淑来。”说完作势要走。
“你回来。”罗柔拉住她，“你先过去看看，看看他有没有事。”
“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他那样子，肯定有事，还用过去看？”宋清不为所动，又往远处走了几步。
罗柔整个人呆住。知淑不是说宋清喜欢楚扬么？怎么楚扬现在这样子，她这么狠心，连看一眼也不看，还要走。难道，知淑隐瞒了什么……不，不会，知淑不是那样的人。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停下。”罗柔追上去拦住她，将她拽回假山边，“你去看看，若真有事，你再去找大夫。若是什么小事，就别了，他这样子，让旁人看见，不太好。”
宋知淑心中一冷。罗柔是铁定了心要为了宋知淑害她了，甚至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同为女子，罗柔却如此。
她何尝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想到那些，她就心中恶寒。既然罗柔心中毫无半点愧意，自己也不必留情了，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
“罗小姐说的是。那我便去看看。”宋清眼中闪着冷意，提步走到离楚扬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并小心着罗柔。
楚扬果然已经不省人事，浑身烧的通红，似乎很是痛苦。如果现在她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碰楚扬，跟他说话，她的名声就会毁在这里。
有风吹过，宋清身上熟悉的味道飘到楚扬那里，他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宋清立马退了回来，摇头对罗柔道：“好像不是楚世子。”
“不可能！”罗柔忙道：“我看的真真的，怎会不是？”
“罗小姐，他的头缩着，看不清脸，光凭衣裳哪能认出来啊？也许是有人冒充呢？我们还是去找人来。”
“不行，”罗柔着急，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宋清看了眼楚扬，压低声音，“要不罗小姐看一眼。若真是楚世子，你去请大夫，我来守着他，如何？”
罗柔心里焦灼，听见宋清愿意守着便自己走了过去，走到楚扬身边，蹲下身来小心用手将他脑袋掰过来，脸露了出来。
“你看看，真是楚世子。”
“楚世子？”宋清尖叫一声，拔高声量，“真是楚世子，那宋清方才真是冤枉人了，该死该死，我这就来。”
“我就说……”罗柔终于放心，正要站起，腰上却忽然传来巨大的力道。
仿佛一道闷雷劈下！此时此刻，罗柔脑中轰然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楚世子！罗小姐！”宋清大叫道。
罗柔霎时反应过来。无数的惊惧涌上心头，她用尽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可对方力气太大，她的挣扎毫无用处。
眼前场景忽然变化，她登时已被人死死压在地上，后背漫上剧烈的疼痛。
“世子殿下，不要这样……”罗柔绝望地哭出声来。一股凉意爬上她的脊背。她看着站在一边，面色焦急又手足无措的宋清，想要哀求她来帮自己，可是来不及了，她知道。
宋知淑已经带人过来了。
“就在这里，我刚同他走着，他忽然人就昏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宋知淑的声音传来。几乎是罗柔前脚被楚扬扣下，宋知淑后脚就带人来了。
除了大夫，还有齐珠华和几个贵女，都来了，站在离宋清十几步外，看着眼前的情景，全都惊住了。
宋知淑：“！”
齐珠华：“！”
大夫和几个贵女：“！”
“你……你们……”宋知淑脸上血色尽退，变得无比苍白。
低低的哭声响起，宋知淑身子一歪，整个人差点晕过去。齐珠华赶紧扶住她，对身后的小厮道：“蠢货！还不赶紧去将人拉开！”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拉着楚扬。楚扬力气很大，扣着罗柔不撒手，最后还是大夫在他身上扎了一针，楚扬才昏了过去。
罗柔揪着被扯破的衣领，靠着山石低低地哭了起来。
“罗小姐，帕子！”鸳鸯这才跑了过来，手里拿着罗柔方才故意丢在草丛中的帕子。可罗柔无暇他故，哪管什么帕子。齐珠华问了鸳鸯，心中疑虑更深。
宋知淑双手握拳，死死地抠着掌心。她盯着宋清，又盯着罗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被楚扬扣住的人会是罗柔，而不是宋清？
按照她的计划，罗柔带宋清来这里，遇见楚扬，宋清再心狠看见楚扬痛苦也会去看看，在药性的驱使下，楚扬扣住宋清。
她再带人来，当众说出宋清蓄意勾引楚扬的事情，再加上从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宋清和楚扬的事情摊开，她就不信有了这件事，楚扬心里能毫无芥蒂地喜欢宋清？
至于自己……她已想好脱身之法。若是楚扬真的怀疑到自己，最多也只是冷上几天。楚扬不会抗旨不娶她，只要他们成婚，有的是时间慢慢重温旧情。只要他心里对宋清有了介意，从而慢慢放下宋清，一切都会便好。
可是现在？为什么宋清好好地站在一边，罗柔会被扣下？如此一来，楚扬身上的药如何解释？是赖给宋清……还是罗柔……不，不能……
宋知淑脸色苍白，肩膀细细地颤抖着。
姑娘们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齐珠华以为宋知淑伤心惊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楚世子是持重的人，此事有诈，一会儿我们仔细问问。”
宋知淑的脸白的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