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是碧蓝碧蓝的，水是碧绿碧绿的，好像不发生点什么美丽的事情，都对不起那样美丽的日子。

    当叶无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如此美丽的风景，心中感叹实在是不妙，抹掉脸上的水草和发丝，踉跄上岸，趴在河边的那些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石头上，视线是天旋地转的，肺也将要咳出半个来。

    费了好些力，才得以站定，身上的红色裙子湿哒哒缠着双腿，便踉跄着朝河岸边跑去。

    她拦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翩翩少年郎，十五六岁模样，看到叶无双瑟瑟发抖落魄如此，走近来十分有礼地问：“这位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叶无双见他穿戴斯文，脸庞白净，还有两个随护，便向他一拱拳，抖着牙关道：“小公子，可否向你借身衣服？”

    “我们出城围猎，只带了围猎装。”

    叶无双道：“无妨。”

    “可围猎装是男装……”

    “也无妨也无妨。”

    见她坦荡，他便也笑了，笑得晴空万里的，命人去取衣服。

    叶无双在他们马车上换好衣服，几个小公子倒都十分有礼，自觉地背着身，将眼光飘在远处。倒让她不好意思了起来，小公子看叶无双穿戴好，头发也束了起来，束成了简单的马尾，比先前的狼狈样子精神了许多，他青涩一笑，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姐姐换了男装，倒真是俊俏。”

    叶无双摸了摸后脖子，客客气气道：“哪里哪里，只是没想到还挺合适。”

    那小公子倒有些意思，脸上顿时像雪地里落里两片红梅，盈盈一抹羞赧之色。

    “今天多亏碰到小公子，没什么东西可以表达我的感激，我这儿就有……一袋花生，送你了！”

    叶无双将之前带在身上的一袋花生塞给他，虽然花生都已经泡湿了，极尽狼狈之色躺在他手上，小公子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那，谢谢姐姐，我们赶时间就不与姐姐耽搁了，后会有期。” 他一拱手。

    “后会有期后会有……”还不待叶无双说完，他红透了的脸就已在她面前调转了方向，上车驾马而去。

    嗯，看来是真的赶时间。

    *****

    叶无双继续往前走了没几步路，看到路边有一处茶歇，名为“碧落阁”。

    当即就被那名字给吸引了，想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句子，实在是比较伤感的表达，作为茶歇的名字，难道是主人有什么情怀寄情于此，寥寥四字，情深款款。

    叶无双过去要了一壶茶，刚被水泡过一通，此时已经百般焦渴，咕噜两声喝完一盏茶，才发现茶杯上也有墨色的字迹，写着：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推敲着字面的意思，再环视这座“上穷碧落”，临水而立，群山环翠，大有虚无缥缈的韵味，倏忽惊觉，这“碧落阁”和“弱雨楼”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均座落于水边，均古朴典雅，便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茶歇小二抱着茶盘上来道：“姑娘，茶水可还满意？”

    “不错不错，好喝死了。”叶无双由衷地感叹，然后问：“小哥，这什么茶，如此耐人寻味？”

    “这是我们东家亲手做的荷香玉露，今日很多王孙公子都会打这条路进山，东家让我们早早的备好了茶，凡是路过的王孙公子，都以荷香玉露奉上。”

    叶无双看看院子里那些穿戴高贵华丽的公子们，喝完了茶，纷纷即刻驾马而去，片刻也不迟滞，她有点纳闷，呷了一口道：“既是用来招呼王孙公子的，为何也招呼我？”

    “是我们东家吩咐的，姑娘可尽心享用，小店分文不取。”小二俯身退去。

    叶无双惊诧不已。

    连日来的种种际遇，才真的给了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不实之感。正思索间，“碧落阁”楼上的玉白色轻纱被风鼓动，迎风翻飞，在那轻纱深处，缓缓地透出一双淡色星眸来，轻纱裹着乌发影影绰绰，衣袂翩飞，只见一女子脚尖点地，微一旋身，跳上“碧落阁”的楼栏，身子再一前倾，已翩然落下，正好落在了楼下的一匹黑棕色的高头大马上。

    她背负一筒白羽箭，眉目间柔柔笑意暗自流淌，玉色雪染孔雀羽宫纱霎时覆盖了那匹马，柔软宽大的雪纱袖笼一收，轻轻一声：“驾！”就已提缰而出，没入了不远处的朦胧山色之中。

    这个她，竟是如此的英姿飒爽，只余一缕长长的黑发和脑后一朵偌大的白色蝴蝶结飘带在风中飞舞出如烟如雾的弧线，令人在场众生无不目眩神驰。

    本来一脸感恩戴德的叶无双，猛地抓住小二的袖子问：“这名女子究竟何人？”

    “她就是我们东家啊。”小二微笑着说完，继续冲茶去了。

    叶无双已来不及思考其他，扑到一旁树下的马匹上，解掉缰绳，跳到马背上，追她而去。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抢了别人的马，还敢坐在上面挥鞭疾行，一路摇摇晃晃，魂飞魄散，后面还有一大行人打马呼啸着追了上来。

    而她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一定要追上那名女子问清楚，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那个她才是清楚自己所有来龙去脉的人。

    *****

    就那样摇摇晃晃，磕磕碰碰地闯进了一大片桃花林。

    潋滟花色此起彼伏，那桃花开得正是时候，香味浓郁，天地与桃林混为一体，一旦闯入，便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所以可惜的是，她迷路了！

    在桃林里穿梭了很久很久，只听到水声，就打了马朝水声的方向而去。待她找到了那条溪流，才在溪边看到对岸那一群策马奔腾的人。虽然是远远地看到，但也找到了几个熟识的身影。

    绪公子，澈公子，还有那个所谓的历澜王。

    那一行奔腾在马背上的人，果然皆是英姿勃发，矫健有力，虽都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却浑身都散发着打马天下、纵横捭阖的气场。

    马蹄翻飞带来天地的强烈震颤，而在那强烈的震颤后面，依稀看到了一个玉色身影，像一只缱绻玉蝶，飞舞在一片墨色山川之中，那不正是叶无双苦苦追踪的白衣乌发的女子吗？

    可她为什么和那些王孙公子在一起？

    叶无双驱着马想要远远地跟上去再瞧个仔细，可她眼下这匹马，一点也比不上对岸那些骏马良驹，兴许方才跑得太卖力，现在竟和她耍起了倔脾气，拽着绳子死活要往回走，一人一马拉拉扯扯地走到一片高高的悬崖边上，那马就再也不肯往前了，焉头耷脑地在原地来来回回转圈圈。

    叶无双纳闷了，见它鼻子时不时地喷气，便摸摸它的马脸，一脸的求贤若渴。

    “马兄马兄，拜托拜托给我指条明路……”

    它长长的马脸猛一提缰绳，竖起两只前蹄在空中弹了两下，叶无双身子往后一抖，忽然脚底下碎石一滑，便和簌簌山石一起往山崖下坠去……

    所幸这崖并不高，也没有太险峻，刮蹭几下，再被几个树枝挡了几个来回，受了一点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

    待叶无双爬起来看清楚了，才发现这个地方出奇地安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三两座茅草小屋，屋前小溪蜿蜒，小溪对岸就是一面陡崖，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异动，溪水里的小鱼儿兀自漫游着，时不时浮出水面，圆圆的小嘴啄着水面上的桃花瓣。

    *****

    虽然受了伤，不过心情却犹似飞鸟辞笼，游鱼脱网一般甚喜，叶无双舀了水慢慢洗去腿上和手上的血渍。

    “咳咳，这马还真灵，竟真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喂，什么人？”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叶无双蓦地抬头，一道残影闪过。

    叶无双对着空荡荡的山谷道：“你又是什么人？”

    “嘻嘻嘻……”

    只见对面的石崖爬满青藤，青藤中间一团绿色动了一动，疏忽破风而来，待近了一看，一个小女孩双手绕着一根长长的青藤，只一阵回旋翻越，就已经飞身趋近，略一转身，就瞧见那圆圆的脸蛋巧笑嫣然，细细的发辫如抹额一般绕在前额上，两条绿色发带挽着两鬓发丝，形态十分娇俏可爱，虽然穿着朴素的淡绿裙衫，吊在青藤上晃荡着，身形揉在一片绿意中，却偏偏清晰可见。

    “姑娘，方才说话的是你？”

    她换了一副甜甜的嗓子道：“就是我呀，这奇门八卦阵是我爷爷布置的，多少年来也未曾有人闯入此阵，可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小姑娘歪着脑袋，隔着溪水打量着叶无双。

    叶无双探出手指向上指了一指。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天，又歪着脑袋问：“天上？”

    叶无双扶额道：“是山上啊！小妹妹，你能不能别这样吊在藤上和我说话？没人跟你说过这样很吓人吗？”

    “那你吓到了没有呀？”她得意起来又一阵翻越晃荡。

    叶无双闭上眼睛一本正经地叹息：“你让我头昏眼花。”

    身上虽是皮肉伤，可是毕竟耗费了大半力气，体力明显有些不支了。

    “那这样呢？”

    叶无双睁开眼，那绿衣姑娘陡然挂在自己上空，且是个头朝下脚朝上的销魂姿势，然后猛地掉下来，叶无双一吓一退一跌，坐到了地上。

    绿衣姑娘哈哈大笑着，两条胳膊依然攀着一根青藤，重新晃荡到半空中去了。